「哇……」
伴隨著嬰兒一聲嘹亮的啼哭聲,葉知秋自無意識的狀態中蘇醒過來。
「我死了嗎?誰家的小孩哭這麼大聲。」葉知秋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是否已過了三日之期,他很想睜開眼楮看看這里是天堂還是地獄,或者說他內心深處很渴望這里是人間。雖然已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可是誰不希望自己能好好活著,畢竟好死不如賴活。
葉知秋從來沒想過睜開眼皮這一簡單的動作會是如此的艱難,伴著嬰兒不知是喜悅還是痛苦的啼哭聲,他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努力的掙扎了無數次,直到把自己弄得快要筋皮力盡的時候,上帝似乎听到了他虔誠的祈禱,他終是把那沉重如萬斤的眼皮睜開了一條發絲般細小的縫隙。
刺眼的光照得他一陣頭暈眼花,雖然不是日光燈白得刺人的光芒,但是一燈如豆的昏黃也足以讓久經黑暗的他再次閉上雙眼,隔著一層薄薄的眼皮,慢慢適應著周圍暗淡的光線,直到感覺自己可以適應周圍的光線時,他再次睜開了雙眼,然而映入眼簾的情景卻是把他嚇了一跳,幾張表情各異的的質樸臉龐走馬觀花般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每張臉上都有歲月風霜留下的滄桑刻痕,讓他心中疑惑的是,這幾張臉讓他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這是什麼地方,我是生是死?」葉知秋腦海里不停自我尋問著,直到周圍不停響起的議論聲讓他不得不從自我封閉的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
「這孩子的眼楮真大啊!瞧這雙眼皮多利落!」
「這腦袋又大又圓,將來長大了一定是個聰明的娃。」
「這臉肥嘟嘟的真可愛,來親一個。」
「這鼻子和眼楮像他娘,耳朵和嘴巴像他爹……」
隨著嘈雜的聲音不斷響起,葉知秋感到自己的臉和手腳不斷被人捏來揉去,整個身體也在空中飄來蕩去,弄得他一時找不著北。
「嫂子,你們別把孩子晃暈了,快把孩子讓我看看。」一道熟悉得讓葉知秋忍不住淚流滿面的聲音突然響起,這道聲音從初始的清亮飽滿到蒼老沙啞整整伴隨了他二十八個春秋,這是母親的聲音啊!不過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年輕,自己是在做夢嗎?
他的疑惑沒有持續多久,一張臉給了他所有的答案,一個震人心魄的答案。那是母親的臉,確切的說是母親年輕時候的臉,他曾在家里壓箱底的相冊中看到過母親年輕時候所照的黑白照片。
圓潤光潔的面龐,兩條長長的麻花辮迎風飛舞,很美,美得自然,美得精心動魄。
「媽……」葉知秋心中一陣酸楚,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經過剛才臉蛋被五大嬸七大姨捏過的痛楚和母親突然變年輕的面孔,他知道這不是夢,上天跟他開了一個狗血而富有創意的玩笑,他杯具而幸福的重生了。
「叫你們輕點,你們就是不听。看,把寶寶弄哭了吧。」看到孩子突然表情悲傷的流出淚水,韋秀慧不由心疼地哄道︰「乖寶寶別哭,別哭,媽媽在這呢!」邊哄邊輕輕拍著葉知秋小小的背脊,臉上閃著幸福的光芒。
葉知秋感覺著背上輕柔的力量,整個身體似是掉進了溫泉中,心里一片暖洋洋,「這是媽媽的懷抱,好溫暖、好舒服。」
「秀慧,我看孩子是餓了,你給他喂點女乃吧!」
「對對對,一定是餓了,不然不會哭的。」七大嬸八大姨七嘴八舌的出著主意。
「餓個屁啊!老子這是感動。」看到突然湊到自己眼前的一團雪白上的那粒殷紅,葉知秋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好歹也是二十有八,怎麼還能吃女乃。不過看到母親臉上的焦急之色,他暗嘆一聲,把小嘴湊了上去,一股生命熱流緩緩流入體內,他甚至聞到了一股生命的女乃香。
「呵呵……果然是餓了,你看把這小家伙急的。」看到葉知秋猴急的模樣,幾位大嬸都大笑起來。韋秀慧則用手輕輕拍著兒子稚女敕的背脊,嘴里哼著不知名的曲調,臉上蕩起一抹幸福的笑意。
葉知秋醉了,醉在這濃濃的愛意中,醉在悠揚動听的小曲里,周圍刺耳的大笑也變得舒緩婉轉,此刻他感覺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心情果真能改變環境。」葉知秋現在對這句話是深信不疑。
「秀慧,你們給這小家伙取名字沒有?」眾人笑聲剛落下,就有人問道。
「還沒有呢?家明說要好好想想。」說到兒子的名字韋秀慧就一臉愁意,她和丈夫兩人的文化水平都不高,他們又不想給兒子取些阿貓阿狗的名字,兒子的名字自然讓他們犯難。從懷上兒子的那一刻起他們就翻書查字典的為自己兒子想名字,可直到兒子出生都沒能想到一個令兩人滿意的名字,這名字想得可真夠苦不堪言,不過兩人卻樂在其中。
「我看你們想這麼久都沒想出一個好名字,干脆叫家明抱這小家伙到天機廟找天機道長求一個?」
「對對對,不是說能得到天機道長賜予名字的小孩,都能沾上一丁點仙家之氣,將來一定會大有出息,你看隔壁桂花村的趙百萬,當年還不是他爹娘為他向天機道長求了個好名字,不然他今天如何會如此風光。」
……
幾人都看出了韋秀慧的為難,紛紛給她出謀劃策。
「去年村長家的小孩都沒能求到一個名字,我家的能成嗎?」韋秀慧緊了緊懷中的孩子,有些猶豫不決。天下有哪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能成龍成鳳,韋秀慧自然不會例外,然而與生俱來的自卑心理讓她有些不敢奢望。
「怎麼不成,道家不是都講那個什麼緣份嗎?村長家的不行,不代表你家的不行,我看這小家伙長得如此討喜,說不定天機道長一高興就給取了個名字呢?」
「對啊!就算求名不成你們也沒什麼損失,如果成了那小孩以後肯定是大富大貴的命。」
「好,等下家明回來我就讓他抱著兒子去找天機道長求個名字。」眾人七嘴八舌的這麼一說,原來還有一絲猶豫不決的韋秀慧,終是咬牙下定了決心。
「天機廟?天機道長?」葉知秋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名字會和這幾個字眼扯上關系,在他的記憶中除了村子後山那座破敗不堪、荒無人煙的破廟還算得上一座廟外,幾位大嬸口中的天機廟他還從未听過。而且他也曾問過母親有關于自己名字的由來,母親只是笑著告訴自己是父親取的,父親則是笑而不答。看來有關于這段求名的記憶已是被雙親埋入了時間的墳墓,不想再次提及。
「秀慧、秀慧……」一陣嘹亮且充滿興奮的喊聲,震得葉知秋耳膜一陣嗡鳴,他下意識用兩只肥女敕的小手捂住耳朵。
全部心思都投注在兒子身上的韋秀慧看到兒子有些不適的舉動,秀眉微皺,對著滿頭大汗、一臉興奮跑進屋來的帥氣男人輕叱道︰「你喊這麼大聲干嘛,看把兒子嚇的。」
「兒子,哈哈,果然是個帶把子的小子。」年輕人似乎沒有覺察到自己嗓門的殺傷力,依然故我的放聲大笑,直到感覺到空氣中多了一絲肅殺的氣味時,才發現滿屋的女人個個都如怒目金剛的瞪視著自己,包括韋秀慧懷中的兒子似乎也有了那麼一絲怒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對著韋秀慧訕笑道︰「秀慧,來給我抱抱我兒子。」
「去去去,滿身臭汗。」韋秀慧似乎仍不解氣,輕哼道︰「還不快去洗澡,等下還有得你忙的。」
「這就去。」男人爽快的答應著,臉上沒有一絲被女人吆來喝去的不滿,看了一眼韋秀慧懷里肥嘟嘟的兒子,心滿意足的轉身而去。
片刻不到,葉家明就再次一身清爽的走了回來。
葉知秋忍不住仔細打量起年輕時的父親,一身洗得縴塵不染打滿各色補丁的白襯衫,軍綠色的長褲同樣是縫縫補補,質樸而帥氣的臉龐有著歲月風霜磨勵過的痕跡,稜角分明的五官,粗獷中透著一股儒雅,很有男人味。
「什麼?去找天機道長求取名字?」葉家明被幾個女人的想法震在當場,一時回不過神來,片刻後有些不滿地道︰「你們不是不知道天機道長的尖酸刻薄,找他討名字無異于自取其辱。」
「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韋秀慧臉現慍色,一臉的不悅,「不就是听幾句難听的話,這和兒子的將來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去去,當然去,剛才跟你開玩笑呢?呵呵!」葉家明顯然有些懼內,看到韋秀慧臉上的不悅,趕忙訕笑著抱起兒子,「不就是幾句難听話嗎?為了兒子我拼了。」說完在幾個娘們敬佩的目光中,大義凜然的邁出家門。
葉家明剛邁出家門,視死如歸的臉立刻耷了下來,天機道長的話豈止是難听,簡直是對人的一種深深的侮辱,湖壇村的村民可謂是敢怒不敢言。誰叫別人是半仙呢?
「為了你這個小家伙,老子可是抱著殺身成仁的必死之心,長大後要是不好好孝敬老子,我跟你沒完。」葉家明狠狠地捏了一把兒子肥嘟嘟的臉,一縷幸福的笑意逐漸從嘴角擴散到耳後。
「有這麼恐怖嗎?」葉知秋有些不滿地轉過頭,避開父親的蹂躪。
清晨剛下過一場細雨,清新的空氣讓葉知秋整個人精神一振,貪婪地狠狠吸了幾大口,要知道二十幾年後再想呼吸這樣的空氣簡直就是一種奢望。
葉家明皺著眉頭在泥濘的鄉間小路上做著蜻蜓點水般的跳躍,偶爾濺起的泥漿很快布滿軍綠色的長褲,不過他卻仿如未覺般,只是小心翼翼地護著懷里的嬰兒,不讓樹上殘留的雨水滴到嬰兒身上。
葉知秋看著父親頭上逐漸濕潤的發稍,心里不由一陣感動,然而感動沒持續多久,就被父親很無良的一句話給打到九霄雲外。
「還有這麼遠,等下還要爬山,剛洗完澡不是又要弄得一身臭汗?」葉家明看著似乎沒有盡頭的小路,有些躊躇道︰「還是不要去了,去了不僅求不到,還會自取其辱。不如我自己給這個小家伙想個名字,回去就說是天機老雜毛取的,呵呵!」他有些自得的大笑起來,似乎頗為自己想出這樣的主意而驕傲。
「這也行!」葉知秋徹底無語,他終于明白為什麼自己當初問有關自己名字由來的時候他卻不肯問答的原因了。
葉家明正準備轉身打道回府時,一道身影突兀的出現在這條泥濘的小路上,一襲淡黃色的道袍隨風飄舞,頭頂紫金冠,一頭烏發,頦下三綹長須,面如冠玉,蘊藉儒雅,兩點星眸極為有神。
「天機雜毛。」葉家明忍不住驚呼出聲,這也太巧了吧,如今既然不期而遇自然不能再厚著臉皮打道回府,只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高人?妖人?」葉知秋心中的震憾實在無法用言語來描述,他是一直盯著小路的正前方,明明前方空無一人,這個中年道士就像憑空出現般,只是一眨眼間就出現在了小道上,然而更讓他駭然的是,頗有些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一路大袖飄飄向兩人走來時竟然是足不沾地,黑色布鞋上沒有一絲泥濘,難道用的是傳說中的踏雪無痕?
「天機道長……」葉家明笑著迎了上去,剛想開口相求賜名之事,卻被天機道長揮手打斷,微閉的雙目中射出一縷精光,盯著葉家明懷中的葉知秋淡然問道︰「這是你兒子?」
葉知秋渾身一顫,天機道長那一眼似乎把他從內到外看了個通透,自己好像沒有任何秘密能逃得過他的法眼,包括自己逆天重生的偉大創舉。
「是是。」葉家明陪笑著大點其頭,「今天剛出生,正打算帶著他去向道長求個名諱,沒想到竟然會在路上和道長相遇,我們還真是有緣啊!」
「是有緣,不過不是和你,而是你懷中的小子。」天機道長挼須笑道,意味深長的笑容在葉知秋的眼中卻是充滿著森然的意味,他有種被人送入虎口的感覺。
葉家明心里卻是翻起了驚天駭浪,三十年如一日,被村民暗地里稱為活死人的天機道長竟然笑了,雖然笑容看上去有些僵硬,但他確定天機道長此時臉上的表情叫笑容。
「請道長賜名!」葉家明微微躬身,趁著天機道長此時心情尚好,把自己的要求提了出來。
「把孩子給我看看。」天機道長並沒有如往常般嚴辭拒絕,而是向葉家明伸出了手。
葉家明心中大喜,想也不想地把懷中的兒子遞了過去。可憐的葉知秋不管如何掙扎與抗拒終是被送到天機道長的懷中。
「有意思。」看到葉知秋掙扎抗拒的模樣,天機道長再次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隨著葉知秋落入天機道長懷抱,泥濘的林間小道上突然詭異地刮起一陣秋風,漫天的枯葉紛紛揚揚灑落而下。
天機道長右手舞出一道詭異的弧度,停下時修長的食中兩指間已是夾著一片枯黃的落葉,他把枯葉放到鼻端,輕輕一嗅,沉吟片刻,方才緩緩地道︰「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葉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