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曹府,梧桐苑。
今兒魏白出京,曹沒有去戶部當值,倒不是特意留下來送行,而是他病了。前一晚他與魏黑、莊先生給魏白踐行,大家喝了不少酒,許是夜里回來時吹了風的緣故,上吐下瀉地折騰了半宿,輾轉到後半夜,方喝了一碗藥歇下。
初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望著躺在那邊的曹,不忍心叫醒他,便打發人往戶部請了假。
喜雲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低聲回道︰「格格,王府那邊使人來接了!」
因今兒正是淳王府新出生的小阿哥「洗三」,早給初瑜送過信的。
初瑜看了看熟睡的曹一眼,起身走到外間,小聲吩咐道︰「額駙眼下這般,我哪里走得開?你同喜煙替我去一趟,把我這兩日準備的禮盒送過去,再給幾位福晉請安。也不用提額駙不舒服,省得她們又使人來,里外折騰。就說府里有點事,走不開,待小阿哥滿月時我再同額駙一起過去道賀!」
喜雲應著,下去準備去了。珠兒與環兒進來,珠兒道︰「郡主,醒酒湯已經得了,可是現下端過來?」
初瑜搖了搖頭︰「額駙這折騰了一晚上,受了不受罪,天亮方歇,這還不到兩個時辰,晚些時候再說吧!」
「是!」珠兒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環兒給初瑜請安,初瑜瞧見她提著食盒,笑著問道︰「是紫晶姐姐差你過來給額駙送醒酒湯的?」
環兒先是點頭。後又搖頭,約莫著自己也有些糊涂了,方笑嘻嘻地回道︰「是紫晶姐姐差奴婢來地,卻不是給大爺送醒酒湯,原奴婢還問來著。紫晶姐姐說了,郡王最是心疼大爺的,指定早備好了,不用她操心這些個。是不放心郡主呢,怕郡主因照顧大爺累著自己個兒。便叫人特意熬了燕窩,打發奴婢給郡主送過來。若不是要準備給魏家二爺與二女乃女乃送行的程儀,紫晶姐姐就親自過來了!」
說到這里,她放下食盒。從衣側襟里掏出張紙來,雙手遞給初瑜︰「郡主,這是紫晶姐姐暫擬的單子,請郡主定奪添減呢!」
初瑜接過看了。除了幾塊衣服料子,就是些銀票與金葉子,都是輕便好帶之物,攏共算起來也有千兩之數。
雖說這已是不少。但是想著曹素日待魏家兄弟另眼相待,且還要看在留在府里的魏黑情分。因此,她思量了一回。對環兒道︰「紫晶姐姐準備得妥當呢。只是我記得魏二女乃女乃有了身孕。請紫晶姐姐在庫房里尋些人參補品,再加上十兩金子。給孩子打項圈吧!」
因芳茶前年就在府里住過,去年隨著魏白回來又住了大半年,與環兒她們算熟了。所以,環兒听著郡主這般寬厚,也替芳茶高興,應聲出去了。
*
前頭,西跨院,魏白屋子。
芳茶青白著臉,雙手將帕子攥得緊緊的,坐在炕沿邊上發愣。炕上、地上放著幾個收拾妥當的包裹,都是紫晶打發人來幫忙的。
不過一夜,魏白的眼圈就凹進去許多,看著憔悴不少。
芳茶咬了咬嘴唇,終是將心中地疑問道出口︰「小紅呢?昨兒你打發她去榕院,怎麼過了一夜還沒回來?」
魏白抹了抹胡子茬,回道︰「不是同你說了嗎?莊老瞧上小紅機靈,沖我討了去,侍候那院姨娘去了!」
芳茶聞言大怒,立時起身道︰「那是我的陪嫁丫頭,憑甚麼他要你就給?他們院子姨娘身邊丫鬟婆子哪里少了,我這不過一個小紅,就巴巴地要了去!不行,我不許,你給我討回來!」
兩人成親一年,因魏白年紀大些,又打心眼里稀罕芳茶,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著手里怕嚇著,向來所求沒有不應的。
今兒,卻是反常,魏白做坐在那里跑神,直待芳茶忍不住推他,他方大夢初醒般道︰「討回來?討什麼回來?」
芳茶氣得想要跺腳,又顧及到肚子,強忍了,指了指魏白道︰「好,既勞煩不動二爺,那我就自己個兒去一趟。我倒要找莊先生問問,這索要別人的陪嫁丫鬟做侍女算是什麼章程!」說話間,她便要往外走,卻被魏白一把抓住胳膊︰「別去了,還有什麼鬧騰地?小紅昨兒晚上得急癥死了,怕你憂心,就換了這個說辭!」
「死了?」芳茶唬了一跳︰「這好好的,怎地說沒就沒了?不會是挨人欺負了,或者是得罪了那兩位姨娘吧?」
魏白搖了搖頭︰「我親見的,沒傷,一早送殮場去,早已化成灰了!」
芳茶听得怔怔的,打昨兒晚飯她就覺得不對勁,這京城待得好好地,回什麼老家?況且從未听魏白念叨過回老家的事。
魏白將芳茶拉到身邊坐下,從懷里掏出一把銀票來,遞給她︰「這是昨兒大爺送的,收好了!咱們回去置辦個大宅,買上十幾頃好地,生他七、八個兒子,繁衍魏家生息!等兒子們大些,想要習文的,咱們請先生;想要學武地,我這當爹的教他。總要讓他們出息,好好孝敬咱們兩個!」
明明應是極樂呵的話,這打魏白嘴里說出來,卻是說不清、道不明地苦澀,直听得芳茶心里酸酸地,眼圈不禁泛紅,輕聲問道︰「是不是你做了什麼錯事,讓大爺與莊爺惱了,要不咱們跟大伯求求情,請大伯幫著央求央求可好?」
魏白耷拉著腦袋搖了搖頭,再抬
,又恢復了往日嬉皮笑臉地模樣,道︰「呵呵,關公什麼事?還不是大哥一時抽風,說是夢到死了地父母,想著咱們做兒女的也大了。卻連父母地墳都沒拜過,實在是不孝。當年家鄉遭災,逃難出來,父母都死在道上,我同哥哥還小呢!多虧遇到師父,幫著我們收了父母骸骨,次年又花銀錢打發人送回老家安葬,這才使得他們終有了棲身之地!」
芳茶雖是家生子出身,但因祖母的緣故。自幼也是丫鬟婆子照顧;大幾歲,到了老太太院子,名分是丫鬟,卻也只是充作曹的玩伴。錦衣玉食,並不比尋常人家小姐差,因此並不太清楚外面生計艱難。直到成親後自己掌家,又常听魏白提起外邊的世道。方知道有諸多不易。
這會兒听著魏白說得感傷,芳茶心下不忍,便道︰「既然大伯思鄉,那就請他隨咱們一道回去吧!這府里千好萬好。也不是咱們家,到時候再請人給大伯說門親事,咱們扶持著過日子就是!」
魏白笑笑︰「你還不知大哥那脾氣?哪里是听得勸的。況且在公子身邊久了。離了也舍不得!咱們也別強他。好好代他在父母墳前多拜兩下就是!」
芳茶見到魏白強顏歡笑的樣子,就沒有多說。雖知道他們兄弟感情深。想著應該不是發生了口角,但她還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院子里傳來腳步聲,有人在門口喚道︰「芳茶在嗎?」
卻是紫晶的聲音,同行而來的還有香草、珠兒、翠兒她們。
魏白與芳茶听了,都站了起來。芳茶給魏白抻了抻衣服,魏白道︰「既是她們來瞧你,你們就先說說話,我去瞧瞧大哥去!」
芳茶點了點頭,走到門口道︰「是你們來了,快請進,這邊屋子有些亂,咱們東屋說話去!」
魏白也跟著出來,與紫晶她們打了招呼,方出了院子。
屋里子都收拾完了,顯得有些空落落的。芳茶請幾人坐了,又走到門口喚廚房地馮嬤嬤燒水看茶。
香草是常來的,見她里里外外自己個兒招呼,奇道︰「小紅那丫頭呢?你這正忙著,她怎麼不見?看她平日也不像是偷懶耍滑的!」
芳茶臉色一僵,隨即笑著回道︰「方使了她往榕院送東西了,還沒回來!」
因她穿著寬松衣裳,還看不出身形來,但紫晶還是勸道︰「快坐吧!我們這幾個又不是外人,哪里需要你特意招待的,仔細別累著!」
芳茶想想也是,便在紫晶邊上坐了。
大家說了一會兒閑話,紫晶便將隨身帶來地一個小匣子並一個包裹推到芳茶身邊︰「這是大爺與郡主送你們夫妻的程儀!」
芳茶沒有立時接,略帶疑惑地問道︰「昨兒大爺不是給我家爺了嗎?」
紫晶聞言一愣,昨兒因曹在前院喝酒,她在梧桐苑陪著初瑜說話,後曹醉著回去,見到紫晶也在,便只教備程儀,卻沒提已經給過的話。
芳茶雖不知盒子里到底是何物,但是仍是推了回去︰「姐姐,保不齊是大爺回去忘說了,因而準備重來!昨兒已經收了一份,今兒怎麼好再收呢?」
說起來,紫晶算是看著曹長大的,既是醉酒後都惦記不忘地,想必是舍不得魏家二爺,真心厚待的,便笑著又推回去︰「昨兒是大爺送魏二爺的,今兒這些卻是郡主送你與肚子里的孩子地!」說著,拍了拍那包裹︰「這是一些衣服料子,都是軟和又舒服的!」
因這般說了,芳茶不好推辭,便站前來接過,請紫晶幫著謝過郡主。
隨後,紫晶又送上自己的禮,兩對小金錁子,道是給孩子打長命鎖地。香草與珠兒、翠兒也各自有禮物奉上,芳茶都是鄭重謝過。
想著不知何日再相見,眾人都有些唏噓,又說了會子閑話,紫晶她們方起身告辭。因香草與芳茶最要好,想要留下來幫她收拾收拾,便沒有隨紫晶她們一道回去。
芳茶想著自己雖對魏黑不親,但他畢竟是夫君地兄長,便又對香草囑咐兩句,請香草地哥哥們多親近些,省得他一個人孤單無趣。香草有三個哥哥,除了一個留在南邊府里,剩下兩個都是去年來這邊府當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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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醒來時,已經是巳正二刻(上午十點半)。雖然腦袋沉得像灌了鉛似地,但是他仍沒忘記今兒是魏白離京的日子,忙披了衣服往前院趕。
行李早已裝上馬車,芳茶也上車了,只因未見到曹,魏白與魏黑、莊先生拉著家常,就是不肯走。
待見曹衣衫不整地奔出來,魏白的臉上方露出些笑模樣︰「公子,這酒量可實在不行,得得好好練練,下次同老白好好喝一場!」
曹鄭重點了點頭︰「魏二哥,你放心,我歲數漸大了,酒量也就有了,下次定陪二哥喝個痛快!」
魏白別過莊先生,又對吳茂、吳盛兄弟仔細叮囑一回,最後揉了揉小滿的頭︰「好小子,跟著公子好好干!」說完,翻身上馬,沖曹抱拳道︰「公子,老白先走了!」
「嗯!二哥一路順風!」曹抱拳回禮,目送著魏白的身影遠去,直到他過了胡同口拐彎再也望不到了,方轉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