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長辛店碼頭。
看著父母的坐船越來越遠,曹的心里有些酸酸的。這骨肉一別,又是一年半載見不到。而且,乘船遠去的,除了父母,還有他的長子天佑。
在身邊時還不覺得,這一分開還真是舍不得。他嘆了口氣,回過頭來,對身邊的初瑜低聲說道︰「水邊風大,咱們先回去吧!」
初瑜痴痴地望著漸行漸遠的船只,半晌沒有應聲。曹握住她的小手,就這麼靜靜地陪著。
來給李煦送行的李鼎站在幾步開外,看著曹小兩口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心下有些膩歪。這位皇孫郡主不僅身份高貴,而且容貌還出色,實在是便宜了曹。
他又想到自己的親事,前天李氏帶著幾個李家的婆子去富察家相看的,回來後說是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又知書達理,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千金貴女。
李鼎卻有些不信,當著李氏雖然不好說什麼,但是私下里向那幾個同去的婆子打探了。
那婆子只說是好,極好,什麼柳葉眉、丹鳳眼、身段苗條、膚白賽雪,贊不絕口。李鼎哪里耐煩听這些個?他多少有些不甘心,直接問比著香彤如何。
那兩個婆子支支唔唔的,卻是說不出了。李鼎心中有數,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都木頭人似的,又擦了厚厚的粉,指望不到哪里去。原還自我安慰,道是誰家的大老婆都是如此,不過是娶個擺設罷了。
今日。見到和瑞郡主,李鼎才曉得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李家比不得曹家,他的官職比不上曹,他地妻族當然也比不得王府那邊。
待坐船再也看不見,初瑜才收回視線,仰起頭,看著曹,輕聲問道︰「是不是下次見時,天佑就曉得叫初瑜娘親了?」
曹做父親的。都很是舍不得,更不要說是初瑜十月懷胎辛辛苦苦誕下的。曹耐住不舍,笑著說︰「這可說不好,今年年底咱們想法子回南面過年去。若是天佑那時候還不會叫爹、叫娘的,咱們打他。」
初瑜的手一緊,面上多了幾分嗔怪。道︰「好好說就是,不待動手的!」
曹忙不迭地點頭,道︰「嗯,嗯,曉得了,遵命。夫人!」
初瑜呼了口氣,看到不遠處地李鼎正打量他們夫婦,忙斂了莊容,對曹低聲道︰「李家表哥還等著,咱們回城吧!」
現下。正是暮春時節。天氣不冷不熱。曹怕初瑜心中郁結,便笑著說︰「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咱們不回去,往西山賞花去。」說著,放開初瑜的手,叫她先上車去。
見初瑜上車。他走到李鼎面前。說道︰「表哥,今日天色晴好。小弟打算帶著內子四處逛逛,稍後再回城。」
李鼎看了眼不遠處的車駕,並不是按儀制的郡主車駕,笑著說道︰「看來表弟是早就安排好地,如此伉儷相合,委實令人羨慕。既是如此,哥哥我就先回城了!」
曹拱拱手,送走李鼎,而後並沒有上馬,而是上了初瑜的馬車。
初瑜沒提防他進來,眼淚尚來不及收,神色有些慌亂。曹很是心疼,伸手將她攬在懷里,拍了拍她的後背,道︰「既是舍不得,為何要執意如此?母親不是說了讓你帶天佑麼,你只是不肯依。」
初瑜伏在曹懷里,忍不住「嚶嚶」地哭了起來。
曹心里很是後悔,琢磨著要不要使人立時沿途追父母坐船,將兒子接回來;但是想著李氏待天佑的疼愛,曹寅看到孫子時臉上的喜意,他終于是嘆了口氣,在初瑜耳邊輕聲說道︰「都是我不好,委屈了你!」
初瑜聞聲,漸漸止了哭聲,一邊用帕子擦淚,一邊抽泣著說道︰「不干爺的事,是初瑜做主這般地。」
曹打初瑜手中抽出帕子,輕輕幫她擦拭了,說道︰「若不是我有了私心,怎麼會這般讓你為難!往後再不會了,指定再也不讓你受委屈。」
初瑜盯著曹半響,方低聲問道︰「要是初瑜沒有誕下天佑,爺會如何?」
曹嘆了口氣,說道︰「沒誕下才是正常的,你才多大?還是我不好,不該使你這麼小就承受生產之苦。說起來,怎麼也該等你二十後才好些。」
這些話曹早已說過多次的,初瑜並沒上心,接著問道︰「要是初瑜生的是個女兒,爺會如何?」
曹見初瑜神色不對,心中疑惑不解,茫然道︰「女兒不是更好麼?女兒是爹娘的小棉襖,若是女兒,更是要多疼惜幾分。」
「爺是獨子……就是天佑,也沒有只兄弟一個的道理……」初瑜猶豫了一下,終是說出口。
曹扶正初瑜地身子,問道︰「初瑜是上次被嚇到了,不想再生孩子了?」
雖然自己是男人,但是畢竟上次親眼目睹了初瑜生育之苦。別說是初瑜,就是他自己,也對女人生育覺得恐慌。
初瑜忙搖頭,說道︰「爺,初瑜不是那個意思,是說萬一子息不茂……」
曹不禁笑出聲來,對初瑜說道︰「我才二十,你才十八,往後還有好幾十年過,想要幾個生不出來?」說到這里,想著懷孕之事並不是說如何便如何的,不願意增加初瑜壓力,頓了頓道︰「若是咱們膝下就天佑這一個,也沒什麼。雖說獨子孤單些,但是眼看二弟、三弟也到了成家生子的年紀,還有弘曙他們幾個。你就放心吧,天佑這一輩,表兄、堂兄的少不了。往後冷清不了。你這當娘的,就別操這個心了!」
初瑜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曹只覺得有淡淡地血腥味兒,往初瑜身邊湊湊,果然是她身上發出來地。
曹搖搖頭,道︰「怨不得你胡思亂想,原是這個來了!這樣的話,咱們西山不能去了,你不能累著。這幾日還需好好調息才是。」
初瑜漲紅了臉,看著曹,說不出話來。
因初瑜不適的緣故,曹只好取消了西山之行,返回城中。
剛進京,他便听到有家僕人喊「大爺」。他掀了車簾。外頭是門房上當差的長隨帶著太僕寺的屬官。
想必是衙門里有事,曹想著,便下了馬車。
見到曹,那屬官連忙勒了馬韁,翻身下馬,上前道︰「下官見過大人。終于尋著大人了!」
曹點點頭,算是回禮,見他滿臉大汗,滿是急色,問道︰「可是衙門那頭有事?」
那屬官回道︰「是啊大人。哈喇尼敦井牧場那邊剛送來八百里急件。去年雪少,今春發生馬瘟,已經死了上百匹馬!」
哈喇尼敦井牧場是太僕寺左翼牧場,是太僕寺兩牧場中較大的一個,共有騾馬兩萬余匹。
死了百匹雖然不可怕,最可怕地是那個「瘟」字。若是遏制不住。誰曉得會死多少。這可是皇家馬場,專門供應御馬地。
曹雖不知現下自己這個代理主官能做什麼。但是也知道不是清閑地時候,便到車前,隔著簾子對初瑜說道︰「衙門里有事,我去瞧瞧,你先回家!」
待初瑜應了,曹便使人牽了馬,隨著那屬官往太僕寺去了。
西單牌樓,太僕寺衙門。
少卿伊都立、唐執玉都在,連帶著素日並不管事地陸經遠也到了。眾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按照康熙三十三年制定的章程,對張家口外各牧場,都有所定制。不管是太僕寺與內務府所屬的中央牧場,還是八旗所轄牧場,每隔三年考校一次,孳生數與倒斃數,都有定額。孳生數超過定額,有賞賜;倒斃數超過定額,則是處罰了。
每百匹倒斃之數不超過八匹,算是優級,自牧副、牧長、翼領、副管、總管、上級副官、主官皆照例領受賞罰;若是倒斃之數超過十三匹,那就是人人都要罰了。
瘟疫是最可怕的,誰曉得最後會死多少馬。雖說像他們這些京官,不至于像牧場那頭一樣挨鞭刑,但是若是牧場那邊事大了,降一級到三級算是輕地。更不要說,今年是甲子萬壽,這馬瘟橫行之事實在是觸霉頭。
曹見大家都苦著臉,問陸經遠道︰「陸大人,往常發生這樣的事,大家如何應對?」
陸經遠模了模胡子,道︰「自是先稟告萬歲爺,而後請旨往牧場去查看核實。」
曹站起身來,對眾人道︰「既是如此,那咱們這便唉聲嘆氣也不是回事。若正要往張家口去的話……」說到這里,他視線打眾人身上掃過,說道︰「若是真要出京,就本官同唐大人走一遭,衙門中事,煩勞陸大人與伊大人了!」
眾人皆起身,道︰「是,謹尊大人安排!」
曹點點頭,對唐執玉道︰「唐大人可以使人回家收拾下行李,若是本官請下旨意來,咱們今日便離京!」
唐執玉躬身應了︰「是,大人!」
曹出了衙門,打發小滿先回府,收拾下洗漱之物,自己則快馬往暢春園去了。
一路上,迎面而來盡是各式各樣的華麗馬車,是從暢春園回來的八旗滿洲、蒙古、漢軍、七十歲以上婦人。
康熙誠孝,自己操辦了老人宴後,還下旨令八旗老婦往太後宮中請安。雖然沒有像老人宴那般大張旗鼓,但是也是皇太後皇上親視,頒賜茶果酒食等物、
因有侍衛處的牌子,曹不用在園子外等著,直接進了園子。他正想著是不是往侍衛處打听聖駕所在,就見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兩個過來。
見曹穿著常服過來,十六阿哥有些納罕,笑著說道︰「看著不像是要請見地,不會是尋我來了吧?」
曹低頭看了,這才想起自己既是陛見,就應換官服來的。他笑著給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見禮,而後說道︰「瞧我,來得急,忘了頂戴官服這碼事。二位爺,可曉得今日遞牌子侯見的是哪幾位大人,我去看看能不能借套衣裳穿。」
十六阿哥擺擺手,道︰「就算有人候見,你還能穿得了他們的衣裳?不是身材肥碩,就是枯小矮瘦,指定不合身。你尋他們借,還不若往侍衛處去,反正皇阿瑪也曉得你前幾日這園子里幫忙。」
曹謝過十六阿哥的指點,十七阿哥笑著問道︰「到底是什麼事,記得听十六哥你今日出城送你父親地,怎麼又巴巴地趕回園子見皇阿瑪?」
曹正思量著馬場之事算不算是機密,就見十六阿哥也略帶擔心地望過來。思量了一下,他還是將事情簡單說了。這本是皇家牧場,兩位阿哥也沒有借題發揮地道理。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听了,都是皺眉不已。十六阿哥有些不放心,說道︰「這可不是好消息,萬一皇阿瑪惱……皇阿瑪英明,應該不會責罰你,只是要防著御史彈劾。」說到這里,嘆了口氣,道︰「若是給他們盯上了,你這幾日在侍衛處幫忙之事也都是過兒了,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曹苦笑,看來還真不能偷懶,這才悠哉了幾日,後遺癥便來了。
他心中不由暗罵,誰說太僕寺是輕省衙門的,簡直是胡唚!就算是京城,離牧場相隔千里,「連坐」制度擺在那里,保不齊哪天就有了降職罷官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