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衙回到府中,便听門房報說,老爺已經回來了。曹進了二門,便先往內堂來給父母請安。
李氏剛好使人給曹寅送了鴨血湯,連帶著天佑與恆生小哥倆兒,都在炕桌邊喝湯。
見曹進來,天佑與恆生兩個都老實不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放下調羹,小聲道︰「父親。」
曹沖孩子們點點頭,隨後給父母請過安。
曹中午不過胡亂地填巴了一口,聞著這香味兒,倒是勾起饞蟲來。因此,請了安後,他便笑著說道︰「母親怎麼想起吃這個?這可是好東西。」
李氏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使人給他熱一碗來,道︰「還是媳婦想起來的,說听見我這兩日咳,曉得這個是潤肺的,便使人做了。」
熱乎乎的老鴨湯,里面是綠豆粉絲同女敕女敕的鴨血,上面還放了鴨肝同鴨腸,加上碧綠的蔥花,看著就不禁使人食指大動。
丫鬟遞上濕毛巾,曹擦了手,拿了調羹喝了一口,直覺得暖和到心里去。
曹寅在兒子面前,原還扳著臉,隨後就見天佑拿不住調羹,將一塊鴨血落到桌子上。
曹寅使筷子夾了,一本正經地對孫兒說教道︰「這雖不是米糧,但也是講過數道工序制成的吃食,怎可浪費?往後吃東西要仔細,不好掉了。」說完。將鴨血送到自己口中。
天佑拿著調羹,听祖父說教,一時失神。又將一塊鴨血掉到身上。雖說祖父方才說地那些,他不大懂,但是也听出掉東西是不對的。因此,小家伙兒一害怕,小嘴一列,就要哭出來。
曹寅已經顧不得說教了,忙側過身子,將落到天佑身上的鴨血拿掉。帶著幾分焦心道︰「這是燙著了?天佑別哭,來,祖父給瞧瞧。」
他這一說,連帶著李氏都唬了一跳,忙上前來。
曹也放下調羹看了,小家伙跪著,鴨血落到他地前襟上,只是蹭了油漬罷了,並沒有燙著。
本只是虛驚一場,曹寅卻有些不放心讓他們兩個小家伙自己個兒吃了。
他抱了天佑在懷里。讓李氏喂恆生,一人照看一個,哄著兩個孩子吃。
這恍惚之間,曹不由地愕然::首::發
父親眼前這慈眉善目的模樣,同平日對他橫眉豎目,這簡直是恍若兩人似的。
見曹詫異的模樣,李氏笑著說道︰「孫子就是你父親的命根子,沒見過這樣疼孫子的。這還算是好的,平日天佑一鬧,你父親還給孫子當大馬騎。」
這幾句話。說得曹寅卻是有些下不來台,皺起眉,使勁地「咳」了兩聲。
天佑坐在曹寅腿上,听到他咳。用調羹盛了鴨血,送到他嘴邊,女乃聲女乃氣道︰「祖父,鴨血,知何(治咳)。」
曹寅的眉頭立時舒展,將鴨血吃了,模了模天佑地腦袋,道︰「大孫子真乖。真孝順。」
天佑只是笑。恆生有樣學樣,也盛了鴨血送到李氏面前。
李氏也喜笑顏開。親了恆生一口,道︰「二孫子也乖,祖母都稀罕。」
看著這二老哄孩子哄的,言談也帶著幾分孩子氣,曹的心里很是觸動。
老小孩,小小孩,父母老了,脾氣也不如早先內斂,有時也跟孩子似的置氣。
原本他還對曹寅有時莫名其妙地說教不滿,如今想通這一點,那點不滿也煙消雲散了。
曹寅已經是將甲子的老人,李氏也是人過中年,往後在父母面前,還是多些耐心同包容才好。
一碗鴨血湯喝完,曹又陪著父母說了兩句話,便起身回梧桐苑去了。
因天冷,李氏也舍不得兒子、媳婦折騰,便吩咐他晚飯不用過來,跟媳婦在自己個兒院子吃。
回了梧桐苑,初瑜這邊剛好要往蘭院。
曹說了李氏的吩咐,初瑜便打發喜雲她們傳話擺飯。
曹想起那鴨血湯來,問初瑜道︰「鴨血湯做了多少?要是廚房還有的話,裝幾份給莊先生、智然、紫晶他們送去嘗嘗,到底是南邊兒的東西,這麼偶爾喝上一次,著實解饞。」
初瑜服侍他換了官服,笑道︰「這個無需額駙吩咐,早已經使人送過去了。雖說一口吃食不當什麼,難得今兒想起這個來。」
「王廚子制的吧,到底是老爺太太南邊兒帶來的,做這個味道都快趕上江寧城里地唐記了。::nbsp;首-發::」曹道。
「唐記?額駙那年帶初瑜去的夫子廟的那家,就是唐記?想來定是老字號,就是韓江氏也提到那兒了。」初瑜回道。
見提到韓江氏,曹想起她之前打發人說今兒來報賬的事兒,問道︰「賬本送來了?四個來月了,多少進項?听說那邊兒生意不錯,如今尋親訪友不少人都時興拎兩包稻香村的點
「我也剛要同額駙說此事呢,咱們這邊的六成利是三千一百五十兩,韓江氏今兒送來了。先前額駙不是提過,要給莊先生同魏管事分成紅利麼,那每份就是五百零二十五兩銀子,我已經都分出來,額駙看什麼時候方便,送過去。」初瑜道。
曹點點頭,道︰「擇日不如撞日,一會兒用了晚飯,我就過去。你隨我一道去,溜溜彎,只當消食兒。」
初瑜點頭應了,曹換好了衣裳,坐在炕沿邊上,側過身子逗了逗搖籃中地女兒。
天慧許是白天睡多了。如今正精神,張著小嘴笑著,伸著兩只小胳膊來。胡亂夠著曹的手腕。
看著女兒嘴里米粒大小的兩個白點,曹不由詫異出聲,忙將閨女摟在懷里,仔細看了,帶著幾分欣喜地說道︰「初瑜,天慧長牙了,下邊地,兩顆。」
初瑜走到跟前。笑著說道︰「中午我便發現了,咬地我有些疼,听嬤嬤說再過些日子,門牙的兩顆也要出來了。不只長牙了,天慧也能坐著了,還能用手抓東西。」
「是麼?」曹拉著女兒的小手,笑道。
說話間,喜雲已經帶著人將飯桌擺上。
曹抱著女兒,卻有些舍不得撒手,對初瑜道︰「方才在母親房里喝了碗鴨血湯。看著父親母親摟著孩子喂吃食,還有些看不慣,如今卻是盼著天慧能早些吃東西。到時,我見天兒給咱閨女做好吃的。」
初瑜原吃過曹做地飯菜,雖說次數少,但是味道都是不錯的。
听了這話,她笑道︰「雖說在旗的女兒家尊貴,但也是男女並重。額駙可倒好,這般偏疼女兒,小心天佑懂事後埋怨你這個做父親地。」
曹挑了眉毛。道︰「小家伙敢,吃了豹子膽麼?小心我打他一頓。」
初瑜將筷子擺好,笑著說道︰「額駙就是面上凶罷了,也沒見你真舍得打孩子。」
曹道︰「只是如今到底還小。還不到淘氣的時候。再大些,自然是要管教的。不只天佑恆生,還有左成同左住兄弟。小小子同小女孩不一樣,不能只是一味嬌慣。看著父親母親如今這個寵溺法,咱們還真得費心,給孩子們制幾條規矩,省得往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初瑜帶著幾分遲疑道︰「有老爺太太在呢。能輪到咱們管教麼?」
曹搖頭道︰「你是沒瞧見父親寵孫子的模樣。慣得忒厲害,往後這樣可怎麼行?就算是我硬著頭皮。挨兩頓罵,該管教咱們還是要管教。」
天慧往曹懷里拱了兩下,打了個哈欠。曹對初瑜道︰「我剛還填巴了,你先吃,我將閨女哄睡了,對付兩口就得。」
初瑜模了模女兒的臉蛋,道︰「還是放在搖車里悠吧,這樣抱著,孩子也嫌硬呢。」
曹實在舍不得,又親了兩口,才放回搖籃里,帶著幾分感觸道︰「咱們閨女真好看,跟小仙女似地,真是既盼著她早些長大,又盼著她慢慢長大。早先還不覺得什麼,如今才曉得,這孩子就是我地命根子,往後就盼著他們平安如意。」
說出這樣的話,曹自己都覺得有些酸,忙訕笑了兩聲,道︰「吃飯吃飯,然後趁著天沒全黑,到前院溜達。」
初瑜給曹布菜,淺笑道︰「額駙說地這個,正是我的心里話。原只以為當娘地,才會這般將孩子掛在身上,現下看來當爹的也是骨肉連心。天佑恆生還好說,天慧這邊兒,竭額附同我之全力,總要護她平安喜樂一輩子才好。」
曹听出她話中的感傷,伸手將手覆在她的手面上,道︰「嗯,合當如此。不說別的,就算是為了女兒,你我也當長命百歲,為兒女遮風擋雨一輩子才好。」
初瑜點點頭,夫妻兩個默默地用了晚飯。
外面天色漸黑,也起了風。夫妻兩個,帶著帽子,披著大毛披風,捂得嚴嚴實實地出了屋子。
曹一手提了一盞琉璃燈,一手牽了妻子的手,兩人也沒使人跟著,出了二門,先往莊先生的榕院去了。
莊先生這邊已經吃了晚飯,坐在炕頭,哄著妞妞玩五子棋。憐秋與惜秋兩個,坐在炕邊,一個撐著沒纏好的絨線,一個拿著線 轆纏線。
听小丫頭在廊下報,大爺大女乃女乃來了,憐秋姊妹忙起身相迎。
妞妞正被莊先生下了個「連三」,已是沒有生機。听說曹夫婦來了,她立時丟了手中的棋子,站起身來。
她向來親近曹他們兩口子,莊先生見了,不由有些吃味,捻了捻胡子,道︰「這哥哥嫂子竟是比老爹親了!」
妞妞已經四歲,最是伶俐,摟住莊先生的脖子,道︰「爹同哥哥嫂子一般親,娘也親,姨娘也親。」
一句話,哄得莊先生眉開眼笑。因還有初瑜在,不好太隨意,莊先生也伸腿下地。
夫妻兩個已經挑簾子進來,先是給莊先生同兩位姨娘問過好,隨後曹才到炕邊,將妞妞抱了,道︰「好幾日沒見了,想大哥沒有?」
妞妞扳著手指只是笑,扭過身子看著初瑜,帶著幾分害羞道︰「嫂子,湯真好喝啊,還想喝怎麼辦呀?」
莊先生同兩位姨娘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家伙念叨「嫂子」、「嫂子」一下午,原來是惦記這個,真是個饞丫頭。
初瑜模了模她地小辮子,道︰「往後廚房常做呢,妞妞想吃了,便打發人去廚房取,可好?」
妞妞听了,臉上立時露出歡喜來,使勁地點了點頭,「咯咯」地笑道︰「好!」
曹好笑地看了眼妞妞,道︰「這小叛徒,嫂子才送了兩回吃的,你便不覺得哥哥好了……」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笑逐顏開,也不是所有的母親都能無憂無慮地照看自己地孩子。
伊都立內宅,西側院,楊瑞雪躺在床上,神色有些哀傷。筠兒站在床邊,抓了母親的胳膊,仰著小臉,道︰「娘親,還疼麼?」
楊瑞雪聞言,眼淚再也止不住,簌簌落下,伸手將女兒摟在懷里,回道︰「不疼,娘不疼,只是眼楮……只是眼楮進了沙子有些個磨得慌……」以明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