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二軋十九回駐暢春園,京城的王公百官早已開始籌備萬壽節賀禮。
每年聖駕出巡回京後,都要召開大朝會的,這次卻是始終沒有大朝會的消息。就是小朝,也不過是幾個大學士同輪值尚書往園子見駕。
其他官員的陛見、陛辭,卻沒有被翻牌子。
雖說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質疑什麼,但是也不是傻子,多都嗅出些不對來。
往幾位大學士、尚書家求見的官員,就多了起來。
甚至有的人,開始揣測,是不是要「變天」了。
今年過了年,就是異相橫生,前些日子山西與陝西傳來的消息,二月里仍是暴雪不斷。
雖說康熙的威儀尚在,但是自打「二廢」太子後,他還是添了老態。這次畿甸之行,又趕上天氣乍暖還寒之際,保不齊有什麼……
「一朝天子一朝臣」,沾了權利後,有幾個肯舍得放手的?
京里看似波瀾不驚,實際上著急的人已經不在少數。
聖駕初回駐暢春園時,曹寅原是要遞牌子請見,但是後來听說聖駕接連幾日都沒有翻牌子,便按奈不動。
只是數日之內,頭發白了不少,回到家後難掩憂心之色。
雖說身份有別,但似乎曹寅同康熙少年君臣,另有份情誼在。
曹勸了父親幾日,卻都沒有什麼收效,
就是太僕寺衙門里,下邊的屬官也都是議論紛紛。相比起來,四位堂官倒是如常的樣子。就是素來愛傳閑話的伊都立,也沒有提及過此事。
是啊,禍從口出。平日里嬉笑怒罵沒什麼,如今看著勢頭不對,他表面上沒什麼,心里也是添了小心。
王景曾是隨扈回來的。想從他嘴里探听消息的漢官也不少。不只是太僕寺衙門。
王景曾卻端著架子,對于隨扈之事閉口不提。因為這個,他這些時候的日子也不好過。听說得罪了好幾個同年。
他只能暗暗叫苦,這太僕寺卿隨扈不過是個章程罷了。萬歲爺身邊。有內大臣與內務府的官員應承,他雖說隨扈,但是也沒見過聖駕幾次。
唐執玉是本份當差那種人,對于權利紛爭素來不關注。
就算他听說萬歲爺許是龍體欠安,也沒有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那本就應是太醫院操心之事才對,干他這個臣子何事?
京里的氣氛越來越詭異,連曹也不禁疑惑起來。歷史,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同曹寅父子兩個本應消除在歷史長河中地兩個人還活著。難道那個按說還有七年壽命地帝王就要歸天?
不過,冷眼旁觀了幾天,曹就放下心來。
就算康熙真病著,應該也是有驚無險。只是不曉得他是無暇顧及京里的暗流,還是刻意如此,想要看看臣子們的反映。
三月初三,聖旨下,以「管兵不嚴」、「人才不及」為名革了兩個副都統。同日,還有兩個宗室因「舉止不堪」除了宗人府地屬職。
這下子。卻是使得大家越發驚心動魄。已經有人暗暗揣測。是不是明年就要改元。
諸位年長阿哥中,到底哪一個奇貨可居?
這如同是賭博一般。要是壓對了,那可就是錦繡前程?
就連略帶些書生氣的孫玨,也是不能免俗,還專程往曹府來了一遭。
他已經離開禮部,如今在任吏部稽勛司郎中,掌管官員名籍、喪養、勛級之事。
同四年前剛進京時地清高倔強相比,孫玨的為人處事圓滑許多,再也沒有當年那份孤介。
他來給曹寅請安,話里話外,不外乎是想探听些內幕。同時,他也想探探曹家的底,看看他們到底要支持哪位阿哥。
雖說心里嫉恨曹家,但是孫玨也不得不承認,曹家同皇家的關系是孫李兩家無法相比的。
連曹都放心下來,更不要說是曹寅這個老狐狸,自然早已經是氣定神閑。
瞧出孫玨地浮躁,再想起兒子的疑慮到從容,曹寅心里隱隱地生出幾分得意。
每逢遇到別人在他面前夸獎曹時,他嘴上都說是「犬子資質平平,不堪大用」,本心還是為有這個的兒子驕傲。
想到慘死京城的李鼎,曹寅待孫玨態度溫和許多。
雖說這個表佷有些膚淺浮夸,但畢竟是孫家嫡長,曹寅也不願看著他在京里走彎路。
想到這個,曹寅對孫玨那些試探的話停而不答,端起茶盞,掀起茶蓋,喝了一口,道︰「再有十來天,便是萬壽節,雖說比照往年地例,都有章程,但也要忙活一陣子。兩相對比,賢佷現下的差事倒是輕省。听說吏部的冰敬、炭敬甚多,雖說要與光同塵,卻也不可迷失本心。想太多了沒用,掌管好份內差事,才會使人挑不出錯來。你升任郎中剛旬月,想要再升一級,還要看賢佷這三年的考績。」
听著前面,孫玨還有些著急,月復誹曹寅不厚道,有岔開話題之嫌。
到了最後,見曹寅神情越來越鄭重,孫玨才听出其話中之意。
萬壽節既是能如期舉行,那萬歲爺那邊就算真染疾,想來也是無關痛癢。再說他自己個兒,年後才由禮部調到吏部,由正六品主事連升兩級為正五品郎中。
他不過是舉人出身,出仕四年的功夫,已經到了這個位置。就算現在想要投機,想要往上升也要熬年頭資歷。
想通這些,孫玨來前的志得意滿頓時煙消雲散,意興闌珊地同曹寅說了幾句閑話,便告辭了。
出了曹府大門,孫玨上馬,回頭盯著高高掛起的匾額,臉上神情莫測……為朝野變幻影響。
經過數日的調養。李氏已經痊愈。去看過兆佳氏兩遭,卻只是哭笑不得。
兆佳氏臉上地傷漸漸好了,只有鼻梁。是徹底地塌下去。
她地記性是越老越不好,半夜吃煙的時候。吃著吃著睡了。煙鍋里地燃著地煙草傾倒在褥子,差點走水。
原本一個丫頭值夜,如今卻得兩個。就怕有一時看不到地地方,就要出些閃失。
太醫囑咐,兆佳氏的飲食要清淡少油。才好慢慢去了浮火。因此,靜惠就不敢讓廚房再給她做葷菜,多以素菜為主。
因為兆佳氏平素都是無肉不歡的,靜惠還專門請了個燒素齋地師傅,將素菜燒成葷香來。
兆佳氏吃了兩天。又惦記起鴨子來。靜惠便讓廚房將鴨子去了外邊的肥皮,用鴨胸肉燒了菜給兆佳氏送去。
兆佳氏見了,差點沒有掀了桌子,將靜惠好一番數落,而後打發人到廚房叫菜。
靜惠雖說沒有法子,只能听了,但是腺飯地時候仍是叫廚房那邊少油少肉。
兆佳氏有的時候記得上頓吃什麼,有的時候不記得,不管如何。這嘴上都沒有停的時候。
李氏同初瑜兩個過來的時候。兆佳氏都不避諱,直接當著靜惠地面。指桑罵槐地,沒一句好話。
李氏與初瑜怕靜惠難堪,只有為靜惠說好話的。兆佳氏卻越發惱,認為長媳是奸詐之人,背著自己對長房耍乖賣好。
這一比較,她就越發覺得另外一個媳婦乖巧。
她轉過頭,皺眉問靜惠道︰「你也別干杵著,還不去瞧瞧你弟妹,她身子不好,得多留心呢。」說著,還是有些不放心,就要下炕親自去探望。
卻是腦袋發沉,扶著炕沿,她直覺得眼前發昏。
李氏忙將她勸住,到底是看著靜惠去了,她才算是放下心。
奉命去照看如慧的靜惠,心里卻感概萬分。
兆佳氏病後,靜惠同如慧兩個輪流照看。不曉得是怕的緣故,還是勞累的緣故,如慧迅速地消瘦下去。
靜惠勸她歇著,她也不听,終是釀成惡果,小產了。曉得地那一刻,靜惠連眼淚都沒有掉,只是怔怔的,跟丟了魂魄似的。
曹碩見先前那般跋扈的妻子,如今神容枯瘦,失了鮮活,自是無比自責內疚。
靜惠同曹碩商議,原是要使人打法人給侍郎府去信,被如慧開口攔下。
結果,她小產之事,除了瞞了兆佳氏外,還瞞了侍郎府那邊。
曹頌隨扈回來,見了母親模樣,曉得是因如慧之故,火冒三丈。
他雖是魯莽性子,但是重孝道,怎會容如慧忤逆?
他原想要斥責如慧,行行家法,要不然就請舅舅舅母好生管教管教。
一直不吭聲的曹碩卻是不同意兄長如此,開口道︰「哥,要打要罰,都由弟弟承受吧。事情究根溯緣,還是弟弟的不是。要不是我食言而肥,如慧也不會憤怒失禮。她早就曉得錯了,現下又……當罰的是我才對。」
曹碩這些日子也不好過,面上難掩痛苦之色。
曹頌想起自己少時的荒唐,又哪里有顏面責怪弟弟,想要責罰如慧之事還是不了了之。
分家還不到兩月,二房就發生這麼變故,使得曹頌、曹碩等人都迅速成長起來。
只是,這成長中,伴著傷痛與咸澀,讓人失去少年的天真與活潑,多了幾分穩重與緘默。
靜惠想到這些,嘆了口氣,走進了如慧地西跨院。
如慧披散著頭發,半倚在炕邊地櫃子上,臉色刷白,原本就挺大的眼楮因消瘦地緣故顯得更大了。
靜惠進屋時,陶嬤嬤坐在炕邊,手里端了碗粥,正勸如慧多吃兩口。
如慧只是搖頭,不肯再吃一
見到靜惠的那刻,如慧輕輕點頭,道︰「你來了……太太還好麼……」
陶嬤嬤剛想要再規勸。听到如慧說話。才省得有人來了。轉頭見是靜惠,她忙從小杌子上起身,給靜惠見禮。
靜惠伸手攔下。並且從陶嬤嬤手中接過粥碗來。
她走到炕邊,坐在炕邊。輕聲道︰「太太那邊大好了,弟妹別惦記這個,好生調養才是。這個粥不是尋常的人參粥,里面擱的是大嫂送來的紅參,是內務府那邊淘換來的。最是養人。弟妹不為別的,就為了自己個兒少遭些罪,為了不讓舅老爺、舅太太惦記,也要多喝些才是。」
如慧原還木木地,听靜惠提到自己地父母。眼淚卻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
靜惠見了,掏出帕子,忙要勸她別哭了,就听她幽幽地道︰「我真是沒用之人,在家就累父母操心,嫁人了也要給他們丟臉。我只恨自己個兒不是男人,我只恨自己虛榮,不願成了老姑娘。叫人背後指指點點。就稀里糊涂地將自己嫁了。」
說到這里,她抬起頭瞅著靜惠道︰「你是個有福氣之人。二表哥雖性子躁些,但是我卻從沒有見他對你冷過臉。這……真是令人心生羨慕……」
靜惠見她滿臉是淚,也不曉得擦拭,便探過身子,動手幫她擦了。
卻是越擦流得越多,怎麼也擦不盡似的,靜惠皺眉,話里帶了幾分責備之意︰「弟妹,仔細傷了眼楮,這可不是任性的時候。」
話說出口,靜惠就有些後悔。
她曉得如慧不喜歡自己,兩人也不過是面上過得去,這句話卻是有些交淺言深,怕如慧要惱了?
如慧卻是破涕為笑,整個人都多了幾分生氣,側過頭道︰「說起來,你比我還小一歲,怎麼就跟小大人似地?莫不是同二表哥在一塊兒時,你也這般似哄女圭女圭似的哄著他?」
靜惠听她取笑,滿臉羞紅,一時不曉得說什麼好。
如慧地眼楮鮮活起來,上下打量了靜惠,不解道︰「說也奇呢,雖說長得不像,但是瞧著行事做派,你同大表嫂倒像是姊妹兩個。只是大表嫂太溫柔了些,事事要听大表哥的;你雖不愛說話,卻是能替二表哥拿主意的。」
靜惠听她口中換了稱呼,帶著幾分疑惑,望向靜慧。
如慧已經將臉上的淚都抹了,伸手從靜惠手中接了粥碗,拿起調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雖說低著頭,但是靜惠仍看到她的眼淚再次落下,她地聲音卻似無比歡快︰「真是好吃呢,我要早早地好起來,姑姑那邊就麻煩二表嫂了,只是要記得多給我炖兩盅補品……」
靜惠心里不由地感傷起來,只覺得眼楮酸澀難擋,輕輕地點了點頭。一日。
世事無常,主動去拼搏之人也好,隨波逐流之人也好,誰又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運。
就算是貴為帝王地康熙,在這個春天,也因意外的病倒,險些失了性命。
不曉得是洋人的藥效力好,還是他帝王的堅韌意志力,使得他終于熬過了難關。
生死關上走過這一遭後,康熙雖說更瘦了,但是心境卻比以前不同。
他已經是從垂暮的沮喪中擺月兌出來,眼神越發迫人,好像是年輕了好幾歲。
面對死亡,他都扛過來了,還怕什麼?
帝王的驕傲,使得他仰起頭,俯視眾生,不再將自己當成個老人。
他只覺得骨子里有什麼復蘇了似的,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還是銳不可擋的帝王,而不是在自怨自艾地小老頭兒。
不過數日的功夫,園子里就多了幾位貴人、常在。
三月十四,當康熙出現在三阿哥地園子時,隨行地眾位皇子都驚詫不已。
這就是傳言中病入膏肓的皇阿瑪麼?到底是真病了,還是因寵幸年輕宮妃地緣故?
已經有人開始思量,是不是要打探打探,這些日子是哪位宮妃侍寢。
早年得寵的四妃不算,康熙最寵愛的妃子是十三阿哥之母敏妃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生母王嬪。
十三阿哥昔日風頭僅次于二阿哥,王嬪所出三子是康熙近年最寵溺的阿哥。
大家的算盤從後宮打到前朝,都沒有再去關注皇阿瑪的歲數。
就是之前有了不良念頭的,也不禁後怕。幸好聰明些,沒有輕舉妄動,要不然的話,豈不是冤枉?
始終懷著幾分忐忑的曹,也陸續听到康熙的各種消息。雖說還沒有見到康熙,但是曉得其無礙,他亦暗暗松了口氣。
在前些日子,心中慌亂時,曹再次認識到,直至今日,曹家的興衰榮辱還是系于康熙一身。這種悲哀使得他不禁自責,自己如今是不是太放任了,沒有了早年的畏懼與毅力。
這邊剛慶幸康熙能康復,十六阿哥私下里傳的口信,卻是驚得曹無語。
康熙為馬匹銳減之事震怒,曹的頂戴怕是要保不住了……
第十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