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八仙橋,在一陣 啪啪的鞭炮聲中,‘關記當鋪’的舊牌匾被摘下來了,兩個伙計老七和黑豬各站在一架梯子上,將一塊簇新的牌匾掛上了大門。
皇甫貴在下面指揮:「慢一點!小心點!老七,你那邊稍微高一點,再高一點,好了!」
牌匾終于掛好了,黑底銀框,上面是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晉福記當鋪’,這是老家主皇甫百齡給他們取得店名,並親筆題字。
晉是指無晉,皇甫貴小名叫阿福,所以當鋪就取名為‘晉福記’,非常上口且很有味道。
望著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皇甫貴笑得嘴都合不攏,他的眼楮里有點濕潤了,期盼了幾十年的願望,終于在今天得以實現,如果母親泉下有靈,她該怎樣為自己驕傲啊!
新當鋪籌辦得非常順利,前天盤貨了一天,當天晚上,雙方請了地保作居間,關記當鋪的東主急著回老家,便給他們打了七折,條件是一次付清現銀五千兩,雙方痛快地達成了過戶協議。
由于前段時間等待太長,皇甫貴有些心急如焚了,他恨不得今天就開業做生意,但他不敢,除非不換牌子,否則必須先變更商帖,換牌子而不換商帖,一旦被官府查到就將被重罰。
「皇甫掌櫃,恭喜啊!」
身後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皇甫貴一回頭,見是一個中年男子,青衣小帽,容顏清瘦,三縷長須飄于胸前,身後跟著兩個隨從,皇甫貴只覺他很面熟,但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他便拱手笑道︰「多謝仁兄捧場,不知仁兄......」
話沒有說完,皇甫貴忽然嚇得心都要停止跳動了,他想起這個人是誰了,東海郡刺史蘇翰貞。
皇甫貴嚇得腿一軟,差點跪下,蘇翰貞一把扶住他,對他低聲笑道︰「我是微服而來,不用多禮了。」
皇甫貴醒悟,連忙笑著點頭,「對!對!蘇刺....那個蘇先生是來找無晉吧!」
蘇翰貞點點頭問︰「他在嗎?」
「在!在!他在倉庫,我帶先生去。」
「麻煩皇甫掌櫃了。」
蘇翰貞回頭吩咐隨從一聲,「你們在這里等著。」
他跟著皇甫貴走進了當鋪,一進當鋪大堂,蘇翰貞就發現了和別家當鋪不一樣的地方,別家當鋪櫃台極高,幾乎和成人的眼楮平齊,就顯得當鋪中人高高在上,而這家當鋪的櫃台只齊人的胸月復,還有三個寬背高椅,能讓客人很舒服地坐在櫃台前,而且椅背很寬,呈半圓形,可以將客人半包圍起來。
皇甫貴見蘇翰貞眼中有些好奇,便笑著介紹︰「這是無晉的想法,尊重客人,我想想也對,本來客人來當東西心中就有點不自在,若我們再高高在上,這無形中又給客人增加了壓力,所以寧可我們的腰彎一點,也要讓客人的心舒服一點。」
他又拍了拍椅子說︰「大人可別小看這把椅子,這可是細節啊!我們從來都不會想到給客人安排坐椅,但無晉想到了,不僅如此,他還用寬背圈椅,他說一般人來當東西都不想讓別人看見,所以用寬背擋住,給他們安全感,哎!想得周全啊!做生意還真就是他的那句話。」
「他說什麼話?」
「他說細節決定成敗!」
‘細節決定成敗’,蘇翰貞念了兩句,捋須點頭贊嘆︰「說得果然不錯,很好,我也記住了。」
兩人穿過大堂,來到了後院,後院是十幾間屋子,原本是白牆黑瓦的磚房,關家又特地用大青石在最邊上三間砌了一個外牆殼,這里就是當鋪的倉庫重地。
兩人剛走近大鐵門,只听無晉在倉庫內笑道︰「五叔,這里又有古董,又有珠寶,不如咱們以後再開一家珠寶古玩店如何?」
鐵門開了,無晉從里面走了出去,一抬頭卻看見了蘇翰貞,他愣了一下,「蘇大人!」
蘇翰貞見他穿一身寬松的細麻長袍,光腳套一雙竹拖鞋,不由忍俊不住笑道︰「無晉今天很閑逸嘛!」
無晉躬身長施一禮,「不知蘇大人前來,失禮了。」
「無妨!」蘇翰貞笑著擺擺手,他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後面的皇甫貴,「無晉,我有點事情找你。」
無晉是個懶散慣了的人,他已經把蘇翰貞這條線拉給了祖父和大哥,又擺平了皇甫渠,剩下的事情他就不想過問了。
但似乎林欲靜而風不止,蘇翰貞又來找他,而且他也知道蘇翰貞遇到了什麼麻煩,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朝廷太子和皇叔的關系惡劣,到了東海郡就是皇甫渠和蘇翰貞對著干了,皇甫渠那種小人,從不會正大光明地挑戰,而是喜歡從後面下陰手,估計是蘇翰貞中招了。
「好的,蘇大人請隨我來。」
無晉將蘇翰貞領到了前面的客堂,給他倒了一杯茶,蘇翰貞喝了口茶,先感謝他說︰「上次那張收據起了大作用,你居功很大,太子讓我替他表達對你們家族的謝意,另外,你回去告訴老家主,太子會保護你們皇甫家的安全。」
上次的收據,無晉是以家族的名義給了蘇翰貞,他祖父壓根不知道這件事,無晉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時,他忽然發現蘇翰貞雖然笑容可掬,但眼中卻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憂慮,他心中也不由有些暗暗驚訝,以蘇翰貞的涵養,居然把心中的擔憂流露于顏表,只能說明發生了嚴重的事情。
「蘇大人,出什麼事了?」
「唉!」蘇翰貞嘆息一聲,「我用人不當,不僅把自己害了,可能還害了太子。」
「大人不妨明說。」
「我剛剛得到消息,我最信任的幕僚楊學藝可能背叛了我,本來我不信,畢竟跟我了七八年了,這來東海郡還不到一個月,就把我背叛了嗎?但我發現一封太子寫給我的密信不見了,而這封信只有楊學藝知道放在哪里,我不得不相信了。」
無晉心念一轉,原來皇甫渠是收買了蘇翰貞的幕僚,這一招狠毒啊!
「不知大人是哪里得到的消息,我是說楊學藝背叛一事,是誰告訴大人?」
「是我的另一個幕僚楊微偶然听說,無晉,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那封信,如果被有心人得到,後果不堪設想。」
蘇翰貞擔憂之極,那封密信是昨天剛送來,信中太子提到了在江寧府收集申國舅罪證的事情,若被皇上看到這封信,太子可就危險了,太子在信中還特地叮囑看完後燒掉,自己也是太大意,因為沒看完,所以習慣性地夾在他那本《論語微注》里,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看無晉有沒有手段把信奪回來,他已經從惟明那里知道了無晉潛入縣公府偷賬冊一事,他心中對無晉充滿了期待。
無晉卻有點糊涂了,蘇翰貞既然知道是楊學藝所為,那直接找他審問要回就是了,還來找自己做什麼?
蘇翰貞仿佛知道無晉的心思,他嘆了口氣說︰「我本來也想直接去找他詢問,但我畢竟沒有證據,怕他矢口否認,從而打草驚蛇,那封信現在應該還在東海郡,如果我找了楊學藝,那封信連夜就會被送走,所以我想請你替我去找楊學藝。」
蘇翰貞用了一個‘請’字,以他的身份,對無晉這種平頭小民用一個請字,無疑是很放下了架子,無晉一陣頭痛,他不想過多參與蘇翰貞之事,但這個面子他得給,為了大哥他也必須答應下來。
「好吧!請蘇大人放心,我會盡力而為。」
蘇翰貞大喜,他看了看天色,便說︰「馬上就天黑了,你現在就可以出發,我就在這里等你消息。」
........
楊學藝剛來東海郡時是暫時住在蘇翰貞的刺史府中,但楊學藝有個的毛病,喜歡逛青樓,而蘇翰貞最不喜歡他這一點,為了不受拘束,楊學藝便在半個月前租了一間小院,自己一個人居住。
他租的房子離刺史府不遠,在一條小巷子的盡頭,原來是一個衙役的老宅,衙役為了討好他,低價租給了他。
今天蘇翰貞刻意壓給了楊學藝幾篇重要的急稿子,而惟明又一時不能做,使楊學藝一直忙碌到天黑,做完事,他心急如焚便向住處趕,今晚他要去百花樓給名妓羅飛燕捧場,他得先回來拿點錢。
‘ 嚓!’
他取出鑰匙開了銅鎖,吱嘎嘎地推開了門,月光灑在古舊的院子里,仿佛老女人涂了厚厚白脂粉的臉,老宅里太安靜了,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但在楊學藝的眼中,這種清冷的月色卻讓他想到了名妓羅飛燕白花花的**,他的心已經快被欲火熔化了.......
小院里有三間屋,一間廚房,一間客堂,一間書房兼臥室,他打開臥室的房門,走進了黑漆漆的房間,隨手向左邊牆壁模去,那里有個壁龕,是放油燈的地方,他卻模了個空。
楊學藝愣住了,他記得早上臨走時特地灌了一壺燈油,燈就放在這里,怎麼會沒有了?
‘嚓!’房間里一團火光亮起,楊學藝嚇了一大跳,「是誰!」
火光點燃了油燈,一團光向房間各個角落迅速蔓延,整間屋子都亮了起來,楊學藝只看見房間里他平時坐的太師藤椅上,很舒服地半躺著一個年輕的黑衣男子,臉上掛著一種懶散的笑容,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就仿佛他才是這間房的主人,被自己這個不速之客吵醒一樣。
房門沒有關,楊學藝本能地調頭便逃,但他一只腳剛跨出大門,只听見屋里傳來年輕男子懶洋洋的聲音,「你的五千兩銀子不想要了嗎?」
五千兩銀子就像一股巨大的吸力,將楊學藝吸了回去,他慢慢關上門,眼楮死死地盯著這個不速之客,半天,牙縫里擠出了三個字︰「你是誰?」
「楊二,你真不認識我了嗎?」
楊二是路上那幫船員對自己的稱呼,楊學藝一下子想到了來維揚縣時的那艘大船,他揉了揉眼楮,終于認出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那個無晉嗎?半個月前還在刺史府和他一起吃過飯,皇甫惟明的弟弟。
「原來是你,你.....在我房里做什麼?」
只見無晉慢慢從衣服里取出了一只信封,放在桌上,微微笑道︰「真不好意思,我想來向你借本書看,結果在《中庸》里發現了這個,五千兩銀子的銀票,楊二,看不出你蠻有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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