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臣 第65章 河中

作者 ︰ 更俗

(春節過了,祝兄弟姐妹們新年新氣象)

林縛給岳冷秋放置的居所,就挨著行轅

入城前,乘舟而行,岳冷秋也是輾轉難眠。進入豫章,時近午時,在筵席前,岳冷秋暫到豫章這邊臨時給放置的偏院洗漱一番。

淮東軍入駐豫章也剛剛月余時間,江西殘破,豫章殘破,境內物資匱乏,即使淮東有補給可以走上饒從浙西或走江州從江寧運來,也都優先補給軍需。

看著居室簡陋,房梁有燒灼的痕跡,四壁剛拿石灰刷過,除一榻一幾兩張竹椅之外,一無長物;桌有盞銅燈、有若干紙筆,想必也是特別照顧岳冷秋入住才臨時備下。

岳安、岳周是隨行的下人,院里另有房間放置。岳安此時將岳冷秋的隨身衣物、書籍等物搬進來,看著房里實在簡陋得不像樣子,忍不住埋怨︰「淮東忒瞧不起相爺……」

「不得妄言!」岳冷秋沉聲制止老家人岳安多言。

豫章城里的情況,他們沿路進城、進行轅都有目所睹,實在是殘破得很。此時林縛在江西收買人心還來不及,有什麼物資運進來,也城市先拿去彌補軍需、賑濟災民,行轅里怎麼會先奢侈起來?

再者他們這一行是來求淮東存池州軍,又非淮東有求于他們,無端埋怨淮東放置的住所簡陋,不是應有的心態。

片刻後,岳周從外廂走進來。

剛才行轅負責廚事的官員特地將岳周喊過去問岳冷秋有無忌口之物,以便廚房事先剔除,岳周從行轅里走了一圈回來,跟岳冷秋道︰「里廂頭除甲卒守護森嚴外,戰火燒灼的痕跡也未盡除,看來豫章殘破,叫淮東過來後還來不及收拾。」

岳安終年在岳冷秋身邊,忠心耿耿獲得信任,但論見識不及受岳冷秋悉心培養的其子岳周。

岳冷秋限于身份,未便在豫章城里的亂走,那岳周即是他的線人。

「或許崇國公沒有將豫章恢得為郡治之城的籌算?」岳冷秋蹙著眉,輕語道。

「淮東不提防袁州?」岳周訝異。在他看來,淮東將豫章恢復為江西郡治,予以重建,一來可以加重對江西月復地的控制,二來可以監防袁州黃秉蒿。

如今從他們進城所見,淮東並沒有馬上收拾豫章城的意思。

雖淮東軍入城才月余,但以淮東收復江寧等地重建的速度,淮東此時還沒有年夜規模的收拾豫章、招攬流難歸鄉,就表白淮東暫時沒有重建豫章城的心思。

「不是不提防,也許是上饒戰事叫淮東也有力不從心了吧,」岳冷秋道,「另外,曹家南撤的局面已定,淮東也要提防著荊湖猝然解體,軍力急于北調也是應然。」

從事後搜集來的細節消息去看,淮東軍為了打穿奢家的上饒防地,消耗巨年夜,如今又要急于提防荊湖形勢解體,豫章重建之時年夜概要緩上一緩。

沒有物資年夜規模輸入豫章,眼下的情況,林縛也只能寄希望緩兵之計真的能對袁州有效了,否則淮東主力就無法從江西月復地抽出去。

這會兒高宗庭與唐希泰走進院子里來,代表林縛請岳冷秋到東苑用宴。

林縛用高宗庭、宋浮為謀主,高宗庭素為林縛所重,在淮東地位高尚。

一路南下,有些話岳冷秋未便試探唐希泰,但可以細觀高宗庭的反應。

往東苑,要經過一片竹林,竹林一角有給年夜火燒灼的痕跡,岳冷秋與高宗庭並肩而行,問道︰「我從彭澤過來,一路南下,所行見江西皆殘破不堪,比江寧尤甚,三五年間,樞密院怕不克不及望著江西有所出。但殲江西之敵,削除江寧側腋之威脅,最年夜的好處,還在是樞密院可從江西征募充沛兵額——如今崇城、長山、鳳離、淮陽、禁營及靖海諸軍,三十萬鐵甲鏗然、干戈鋒銳。樞密院若能從江西再補健卒二十萬,胡馬南渡來,國人夷然無畏也……」

「岳督高見。」高宗庭哈哈一笑,回了一話,叫岳冷秋看不出他是贊同還是敷衍。

燕薊解體後,是林縛接受了李卓的政治遺產,包含高宗庭、唐復觀、虞文澄、虞文備、耿泉山、陳定邦、楚錚等年夜批原東閩軍系江西籍將卒加入,使得淮東在江西有著極深厚的人脈基礎。

林縛在江西的這個基礎之厚,實僅次于淮東,甚至還要在經營數年之久的浙東之上。

這也是淮東從外圍展開攻勢,江西境內抵當勢力就此起彼伏響應的一個重要原因。

江西殘破,江西六十萬戶民生活窘迫,嗷嗷待哺,也恰是林縛抽壯年以補兵額的良機。

如今淮東水陸步騎諸軍戰卒總數沒有三十萬,也相差無幾,與荊湖、湘潭、淮西、池州諸軍相合,將有六十萬之數,蓋住胡馬南下;倘若淮東從江西再補二十萬兵額,那就無需再依仗荊湖、湘潭、淮西、池州也能擋胡馬南下。

倘若荊湖、湘潭、淮西、池州諸軍都無用場,但南越的殘山剩水還不就是林縛一人了算?岳冷秋這一問,試探得也夠完全的了。

林縛已入筵席相待,看著高宗庭領岳冷秋進來,站起來相迎道︰「筵席簡陋,望岳年夜人不怪本院怠慢……」林縛執掌樞密院,自然以「本院」自稱。

岳冷秋還禮道︰「樞密使簡政愛民,岳某怎敢怨怪?」

北地的形勢已經是風雨飄搖,沒有時間留在豫章不斷的試探,在席間,岳冷秋直接進入正題,請罪道︰「悔不克不及嚴守樞密使的令諭,為形勢所惑,拖延二日,致樅陽年夜潰,岳某有負樞密院托負,特來豫章向樞密使請罪……」

真要問罪,之前就沒有那些客氣,此時連裝腔作勢都是過剩。

林縛稍作沉吟,道︰「奢賊狡敏滑月兌,其逃之速,本院也是深感意外。池州軍遭此年夜挫,軍民傷亡數萬之巨,本院也有愧于心,有什麼資格去問責岳年夜人?」

「樞密使好言相慰,但某掛靴而去,心里愧悔難消。某在路上輾轉思量,唯身為士卒隨池州軍征戰荊湖,追剿叛逆,或能補罪一二,還請樞密使相允。」岳冷秋道。

岳冷秋的要求倒沒有出乎林縛的意料,除此之外,岳冷秋也別無選擇。

林縛沉吟一二,道︰「淮東雖獲年夜捷,但諸部傷亡也重,不休整不敢輕易渡江作戰;池州軍乍逢年夜創,此時渡江追剿奢家殘部,會不會驅兵過勞?」

保存池州軍的唯一選擇,就是叫池州軍在當前的荊湖形勢中闡揚作用;不渡江北上,想在淮東軍的夾縫里保存實力、觀望形勢,無異于痴人做夢,或者是過于看輕淮東諸人的智商。

給林縛當作刀使也好,給林縛趕到北岸跟奢家相殘也好,想要保存池州軍,岳冷秋知道唯有一途,就是渡江,將南岸的秋浦兩縣完全的讓出來。

林縛還在裝腔作勢,高宗庭、傅青河也是老煉,若無其事,但淮東軍其他陪坐的官將,神情間幾多有些欣喜——岳冷秋將淮東諸將的神情看看成未看,正色回應林縛道︰「知恥後勇,池州軍身蒙樅陽潰敗之羞,眾志欲洗前恥,必奮勇殺敵,無驅勞之憂。」

林縛沉吟片刻,道︰「也不瞞岳年夜人,關陝形勢危急,河中、南陽孤木難撐,而羅匪之患不解,奢叛北逃而難追。淮東軍歷上饒諸戰,傷亡也重,尚能延續作戰者,十之五六,極需休整,再者糧秣也已耗盡。唯今之策,需有一部戎馬先遣渡江。緩兵以進,勿需太急。震懾羅匪,使其不敢異動;並拖延奢叛,使其安于鄂乃,不會速逃北上,與胡馬匯合,唯有此策,南陽才能多支撐三五個月,淮東軍也有充沛的時間,走信陽填入南陽增強守御……」

岳冷秋琢磨著林縛話里的意思︰

淮東軍休整,池州軍渡江北上,先填入黃梅、蘄春東面一帶,叫羅獻成、奢文莊暫時不會感到太年夜的危機。這樣,奢文莊與羅獻成績不會狗急跳牆,很可能會先在漢水東岸穩住腳步。

在這種情況,南陽府暫時不消擔憂受兩面夾擊,則燕胡即使如期拿下關中、河中等地,但也不成能在糧食輜重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直接用騎兵的鐵蹄去沖擊南陽的堅城。

這兩三年來,梁成沖退守南陽,先得淮東支持、後與淮西同氣連枝,在南陽經營還是有聲有色、城高池深,沒有那麼不堪。

怕就怕前後夾擊,否則南陽防地再虧弱,也能將形勢拖到秋後。

有三五個月的時間進行緩沖,江西形勢就能夠完全安設下來,閩東戰事也可能會到尾聲,淮東軍主力也將獲得充當的休整,江南的秋糧上市後,也不愁糧草會有多匱乏,到時候只要南陽沒有失守,淮東軍主力甚至可以從淮山東北麓、從信陽借道,進入南陽,加強南陽的守御,完全將奢家、羅獻成與燕胡朋分隔分來。

這種情況,卻是比淮東軍主力未經休整就延續渡江作戰要好一些。

岳冷秋在來之前,就想要這樣的結果,只是來得太輕易,又有些疑惑。

林縛看得出岳冷秋臉上的疑惑,也許是岳冷秋故而將不解之色露在臉上。林縛不管他怎麼想,繼續道︰「池州軍渡江後,以樅陽、黃梅兩地為根腳,往蘄春迫近,糧秣兵械以及修造城壘之姿,樞密院以四萬步兵之數,足供,可否?」

拋卻南岸的秋浦二縣,拋卻與廬州毗鄰的宜城,西進到樅陽、黃梅與在蘄春的奢家殘軍堅持,完全拋卻水軍編制,兵額也縮減到四萬——這樣的條件,雖叫人听了心里苦澀,但也不是無法接受。

岳冷秋猶豫著不是當下就接受這樣的條件,還是拖延幾日,當下有馬蹄聲急馳過來,似有數匹騎直馳入府,當是有緊急軍情遞來。

林縛按著長案直坐,目光盯著門外,不曉得會有什麼緊急軍情傳來。

一名侍衛持函進來,岳冷秋看林縛拆開信函看過,臉色變得異常嚴肅,心想︰難道關中已經失陷?

林縛沒有將信函傳閱,而是直接道︰「梁成翼于六月四日不告而棄守河中,率軍民六萬余眾逃往南陽,投奔梁成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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