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督司官邸的三年的時間里,普希金越來越體會到了那種感覺——那種感覺難以形容,但卻非常讓普希金沉醉,也許是普希金身體里的某種家族遺傳基因在起作用,對翡冷翠督司官邸管家這個角色,普希金感覺已經不像是自己的工作,而像是自己宿命般的歸宿一樣,在這里,他找到的不僅是一份讓人羨慕的高薪工作,而是一分在他的血液里沉澱了許多年的久違了的尊嚴。只有在這里,普希金才感覺到自己像一個真正有尊嚴的人,而不是一個高級的奴僕。
普希金在翡冷翠這三年里常常回首自己過去幾十年里走過的人生,完全感覺就像是一個夢魘一樣,在那個夢魘中,所有的奴僕們都被告知他們生活在幸福的天堂里,是天堂的主人,所有人的臉上都戴著截然不同的兩塊面具,所有人都被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和面具包圍著,決定一個人是否高貴,是否能夠擁有尊嚴的唯一標準,不是看哪個人的涵養與品德,或是對社會與國家的貢獻,而是看那個人離那個由無數「相信自己是天堂的主人」的奴僕們的血淚與尸骨堆積起來的壁壘森嚴的王宮能有多近,住在王宮里的人,悠然自得的享受攫取著他們信誓旦旦要毀滅和憎惡的一切,並且趨之若鶩,前赴後繼,王宮之外的人,與王宮內的人相反,他們咬牙切齒的忍受著他們信誓旦旦要愛戴和擁護的一切……
在這樣的體制里生活了幾十年,自己沒有人格分裂,普希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
在翡冷翠,普希金終于不用再戴著那塊差不多要僵化在臉上的面具了,所有人對他的尊重,他今天的地位,都來源于他在督司官邸管家這個職位上所表現出來的超凡地個人能力。而不是別地什麼東西。在翡冷翠的俄國移民***里,普希金是最有名的一個,很受人敬重,普希金的那些出來逃生活的同胞們都認為普希金極大的提高了俄國移民在翡冷翠的地位,在翡冷翠的大富豪和那些大家族當中,普希金式地管家更是成為了一種彰顯身份和地位的時尚,以前那些從來不知管家為何物的富豪與大家族,現在談的最多的。就是家里有一個管家,一個普希金一樣的管家,雖然翡冷翠只有一個普希金,但荷蘭國際管家學院卻可以培養出許多的「普希金」,這兩年,翡冷翠的那些富豪與大家族花了許多錢,眼楮都不眨一下,把一個又一個地人送到荷蘭國際管家學院進修。等那些進修完畢的「新鮮管家」們帶著荷蘭國際管家學院的畢業證書回到翡冷翠的時候,整個翡冷翠地上流社會的生活風氣幾乎為之一變,隨著翡冷翠的日新月異,翡冷翠地那些有錢人似乎也越來越講究生活的品味。各式各樣的沙龍和豪華酒會也慢慢開始在孟都和霸城流行起來,說到酒會,這不得不說是普希金的一個遺憾。有沒有能力籌備舉辦一場盛大而經典的酒會,這幾乎是考驗和彰顯一個管家能力的最重要的標準,但普希金來了督司官邸三年,作為督司官邸主人的林炎在個人生活上地低調與簡單,使得普希金一直沒有一個表現自己能力地機會。
在普希金所理解的酒會這個概念之中,除了交際地意義以外,更多的,酒會上賓主的每一個細節。都是一種身份和實力的體現和展示。從酒水器皿的檔次,到來賓的身份。到那些女人身上爭奇斗艷的珠寶首飾,這所有的一切,都在無聲的訴說著一些東西,在上流社會的***里,這些無聲的訴說,不是語言,卻比語言更有說服力,然而在翡冷翠,普希金腦袋中的酒會概念卻被一個人顛覆了,督司官邸從來沒有舉辦過什麼豪華的酒會,但林炎的「三菜一湯」在翡冷翠的富豪***內卻比任何的豪華酒會都更引人注目,更讓人向往,簡簡單單的幾個小菜,在翡冷翠,壓倒了無數的山珍海味與富貴奢華,林彥一個人在督司官邸內吃飯的時候都是三菜一湯,一般的時候,多一個人則加一個菜,這個規矩,在翡冷翠幾乎人盡皆知,而有沒有資格與林炎同桌共餐,也就意味著在翡冷翠你算不算是被林炎認可的一個人物,將來能有多大的發展格局,這樣的待遇,在翡冷翠,那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得到的,除了翡冷翠軍政系統內那幾個手握大權的「開國元老」以外,迄今為止,在普希金的印象中,能坐在林炎對面與林炎一起吃這麼一頓便飯的人物,雖然不多,但無一不是在翡冷翠某方面做出巨大貢獻的商界或地方上的重量級人物,簡單的四菜一湯的便飯,在離開督司官邸後,卻被那些人視為某種值得炫耀的的資本與榮耀——確實,在翡冷翠,林炎這兩個字幾乎就代表了一切。
普希金很享受督司官邸管家這份工作,同時,接近三年的時間相處下來,普希金也對林炎——自己的這個大老板,有了一份特別的敬重和一種難以說清的情感。
也許外人無法想象的是,普希金這個官邸大管家在督司官邸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居然是對林炎的尊稱這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這件「小事」,讓普希金撓頭了很長時間,林炎的地位——翡冷翠大督司這個職位對普希金來說是一個比較難以理解的事,大督司是什麼,普希金開始的時候覺得這個職位跟總督差不多,因為大督司總督翡冷翠軍政的巨大權利和總督這個職位非常相似,而且大督司也是聯邦政府承認的翡冷翠的最高軍政首腦,如果林炎大督司的地位相當于總督,那麼按照一個合格管家所用該遵從的嚴格的禮儀標準,普希金對林炎的稱呼上都要加上「閣下」兩個字,但是問題來了,大督司這個職位可不像是總督這麼簡單的,首先一點,大督司這個職位是可以「世襲」的。類似于塔甸聯邦和金三角一些地區地少數民族地土司和族長之類的角色。僅僅這一點,就不是總督能比得了的,其次,大督司在翡冷翠軍政方面的權力也比總督大得太多,制定法律,組建政府,擴充軍隊,行使最高司法赦免。等等這些權力,就不是一個總督能干得了的,按照翡冷翠基本法的規定,當翡冷翠處于非常狀態,如面臨戰爭和動亂威脅時,翡冷翠大督司有權宣布翡冷翠進入緊急狀態,在緊急狀態體制下,林炎的一個命令。就可以無限期解散或重組翡冷翠的議會和政府,把翡冷翠地一切權利集中到督司官邸,這樣的權利,哪里是一個總督能有的。簡直就是無冕之王。
總督還要受人制約,而在翡冷翠,在這個自成體系的金三角自治邦中。就連塔甸聯邦政府也拿翡冷翠沒有半點辦法,只要翡冷翠這個實際上的獨立王國不宣布月兌離聯邦獨立,聯邦政府就要燒高香了,哪里還有實力給翡冷翠半分臉色來看,而翡冷翠這三年來的飛速發展與各方面實力的膨脹壯大,還有翡冷翠地區民粹主義與民族自豪感與歸屬感的提升,更是讓聯邦政府以前還能威脅到翡冷翠地,在塔北地區的軍事優勢與政治優勢消失殆盡。除了一點道義上的約束力以外。再沒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林炎地個人意志,幾乎就能同時決定塔甸聯邦與翡冷翠的未來,翡冷翠一旦不穩,塔甸聯邦民族分離主義和民族問題歷來比較嚴重的塔北地區,完全會一朝變色,整個塔甸聯邦會因為整個塔北地區地崩潰而徹底分崩離析,這不是危言聳听,現在鬧得正歡,嚷著要加入聯合國,讓塔甸聯邦政府筋疲力盡的蒙蠟軍的蒙邦共和國就是前車之鑒,現在在整個金三角和塔北地區,由于林炎的巨大影響力,甚至有這麼一種說法——以曼德勒為分界線,曼德勒的南邊,是塔甸聯邦政府說了算,曼德勒的北邊,就是林炎說了算。
林大督司的職位不是一個總督比得了的,在普希金充斥了太多宮廷禮儀教條地腦袋里,「閣下」這個輕飄飄地稱呼顯然對督司官邸的主人來說似乎有些輕慢,這樣地輕慢,對一個合格的,有著深厚的家族淵源與貴族血統的管家來說簡直是不能接受的。
雖然大督司的職位和權利與土司有些類似,但在金三角,又有哪個土司的權勢,財富,土地,能與林炎相比,還有一點,土司的地方和民族色彩太濃厚了一些,就像非洲的那些部落首領一樣,但翡冷翠卻是一個以華人為主的多民族,多種族聚居地,翡冷翠境內也有幾個土司和頭人之類的角色,那些人見了林炎都要服管,有的還要行大禮,林炎的大督司職位,怎麼又能和一般的土司相同呢?
不是總督,不是土司,權力滔天,財富億萬,名下合法土地將近兩萬多平方公里,數萬鐵血軍隊宣誓效忠,可以延綿子孫後世的不朽基業與權勢,一人奠定未來林氏豪門」在翡冷翠的百世家族根基,堪稱現代傳奇,這樣的人物,足以擔得起一個「王」字,在敬稱上,督司這個職位也有資格綴上「殿下」的稱呼——普希金一直在琢磨著,特別是在知道了林炎那個「光明王」的稱號的具體來歷以後,更是下定了決心,既然「光明王」的稱號是聯邦的宗教界領袖金口所授,而又為翡冷翠境內數百萬民眾心口承認傳誦,那稱呼林炎「殿下」,似乎是再合適不過了……
普希金以為自己解決了一個問題,但沒想到,當他第一次鞠躬向林炎行禮,並口稱林炎為「殿下」的時候,听到那個「殿下」敬稱的林炎像是愣了愣,微微的皺了皺眉頭,「以後不許再用這個稱呼!」,當普希金想解釋一番的時候,林炎輕描淡寫的把手一揮,「ZH國有句話叫入鄉隨俗,我個人也不喜歡這樣的稱呼,那兩個字實在讓我听了不舒服,你就隨我的俗吧……」
普希金的解釋在林炎一句「你就隨我的俗吧」的話後就悶在了肚子里,事後,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普希金有些郁悶地發現,在林炎那輕描淡寫地一揮手和一句話之間。自己內心的堅持竟然抵抗不了一秒鐘。一下子就冰消瓦解,甚至連辯解一下的勇氣和沖動都沒有,就那麼輕易服從了,普希金奇怪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因為據普希金長久以來的觀察,那個年輕的「翡冷翠大督司殿下」,舉手投足之間,似乎都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能力。輕輕的一句話,簡單地幾個字,沒有聲色俱厲,沒有咆哮如雷,也沒有站在高處那種俯瞰眾生的傲慢與凌人的氣勢,偏偏,就然人無法拒絕,特別是對待督司官邸的眾多工作人員與僕役。林炎的態度都比較溫和,對這些人的一些小過失,可謂非常的寬容,在督司官邸差不多三年。普希金都沒有看到過林炎板著臉斥責過下面的人,反而是下面地什麼人犯錯之後自己在那里忐忑不安,從來金口難開的林炎反而還會寬慰幾句。事情有些時候就是這麼的奇怪。林炎越是寬容,下面的人反而越是兢兢業業,小心翼翼,不敢讓自己地工作有半分差錯。
普希金自然是隨了林炎的「俗」,雖然口頭上不再堅守刻板的管家禮儀,稱呼什麼「殿下」,但心里,對督司官邸這個年輕主人地尊敬卻加重了一分。等到當普希金發現自己為之服務的督司官邸的這個年輕主人居然會說一口流利的俄語的時候。普希金可是大大的驚訝了一把,普希金的這個管家工作也干得更加有滋有味了。開始的時候,普希金與林炎地個人交流還比較少,僅僅是限于林炎每天早餐時地那幾分鐘,林炎每天的早餐都由普希金親自安排,在安排好早餐以後,因為督司官邸內地其他僕役好像還無法掌握好熨報紙的分寸,有的甚至無法理解為是麼要把報紙熨平,普希金還會親自把林炎早餐時要看的幾份報紙熨得沒有一絲皺褶的放在餐桌上,然後恭敬而溫和的肅立在一旁,隨時準備听候吩咐,這個時候,一般沒有別的人在場,林炎在早餐時就會偶爾和普希金輕松的聊上幾句。會說中文,但還完全談不上熟練的普希金有時會因為無法用中文熟練表達出他想表達的意思而說夾雜上幾句俄語,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現林炎的俄語水平遠遠在他的中文水平之上,兩個人有時候用俄語交流竟然越越比用中文交流要順暢。日子久了,兩個人交流得多了,普希金雖然還保持著一個合格管家在主人面前應有的矜持與談話分寸,但普希金與林炎在早餐時的話題也慢慢豐富了起來,從最初兩人一問一答式的對話與普希金千篇一律的「管家建議」,到討論托爾斯泰的文學著作,普希金的詩歌,蘇聯時期的政治體制與普希金當「村長」時的經歷與見聞,普希金慢慢覺得,與督司官邸的這個年輕主人交流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事,在很多時候,以普希金的閱歷來看,這個再怎麼掩飾外表看起來多少帶著兩分深沉與冷冽氣質的年輕人,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听眾與交談對象。由于林炎對蘇聯時期的那一段特殊的歷史很感興趣,而普希金對那段自己親身體驗的歷史也有著深刻的理解,還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蘇聯政壇和政要秘辛,也因此,兩個人的交流的話題,在很多時候,也圍繞著這個展開,當然,普希金對林炎如此年輕就取得如此的成就也同樣感興趣,但普希金對林炎了解得越多,就越覺得這個督司官邸的年輕主人身上好像籠罩著一層厚厚的迷霧,始終讓人無法看清他真正的內在,直到有一次兩個人在書房里談到了俄國十月革命,普希金才覺得自己似乎終于抓住了這個年輕人身上的一點什麼東西,兩個人的話題,從俄國的十月革命到蘇聯解體一直引申到了當初的「孟固之變」與《翡冷翠基本法》的出台……
「從十月革命到蘇聯解體,我所看到的歷史只是馬克斯主義在蘇聯的兩次火山噴發,第一次噴發,造就了蘇聯,第二次噴發,則是毀滅了蘇聯……」
「請原諒我的愚鈍!」普希金對林炎的話有些費解,「作為全世界最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家,蘇聯的解體基本上標志著人類**理想的幻滅,是馬克思主義的巨大失敗,怎麼會是馬克思主義的第二次噴發呢?」
「那在你看來,什麼是馬克思主義?為什麼蘇共在有20萬名黨員的時候,可以領導二月革命推翻了沙皇**統治,蘇共在有35萬名黨員的時候,可以取得了十月革命的勝利並執掌了全國政權,而當蘇共擁有2000萬黨員的時候,卻在蘇聯變成喪家之犬,喪失了執政地位,亡黨亡國?」
林炎問的好像是兩個問題,但又好像是一個問題,讓普希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馬克思主義的範疇,包括範圍很廣,這些知識,普希金自然知道,可他更知道的是他知道的這些都不是林炎那個問題的答案,他很期待林炎的答案。
「馬克思主義是一門大丈夫的學問?」
以普希金的中文水平,他自然能理解什麼是「大丈夫」,在俄語里,「大丈夫」這三個字的要是翻譯過去的話就應該是「真正的男人」這個意思,「真正的男人的學問?」普希金更加的疑惑了。
那個年輕人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我所尊崇的ZH國的一個偉大領袖曾經說過一句話,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普希金疑惑的表情轉為驚愕,「造反有理是馬克思主義?」
「馬克思終其一生,證明的就是這四個字,在馬克思墓前,恩格斯總結馬克思一生的成就,認為馬克思生平的成就只有兩個,一個是剩余價值理論,一個就是唯物史觀。在我看來,馬克思的這兩個成就,一個,指明了造反的根源,另一個,指明了造反的前途!說來說去都是說造反,這不是大丈夫的學問是什麼?二月革命造反有理,十月革命造反有理,蘇聯解體,同樣是造反有理,決定這個世界所有規則與秩序的有兩種力量——一種力量是造反理,革命有理,另一種力量是壓迫有理,剝削有理!你曾問我是什麼讓我這麼年輕就取得了今天的成就,從監獄里拉出幾個人,收攏了幾個潰兵,就能奠定今天翡冷翠的格局,歸根結底還是一句話,造反有理!厚厚的一本《翡冷翠基本法》讓翡冷翠有了今天的繁榮,我給它寫了序言,在序言中,基本法的根本基調就是那一句話承襲普世公平與正義之價值,什麼是普世公平與正義之價值,這個普世公平與正義的價值,其實就是馬克思主義,就是唯物史觀,就是哪里有剝削,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斗爭——就是那四個字——造反有理!」
林炎的一席話讓普希金再也說不出話來,在督司官邸這個年輕主人的身上,普希金很少見到有什麼慷慨激昂的時刻,但就是剛剛,林炎說那些話的時候,普希金卻感覺到林炎身上像是燃燒起了什麼東西一樣,讓他有一種壓迫和燒灼般炙熱的窒息感。雖然林炎從不讓普希金稱呼他為什麼「殿下」,但在普希金的眼楮里,自那天以後,他好像看到了林炎,這個翡冷翠之主,這個叛逆的光明王殿上光芒的來源——那是像火炬一樣熊熊燃燒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