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風吹大火轟轟地燒,張無忌雖然心情絕望但還不至甘于坐地等死,當下降龍十八掌接連使出,將身體周圍的雜草樹木打折扔出,欲清出一塊空地來。這若在平時,自是輕而易舉,但現下熱風橫掃濃煙彌漫,呼吸不得眼睜不開又如何能堅持得久?屏著氣擊出十幾掌後便心跳劇烈,眼淚橫流,再也堅持不住撲下地來,將臉埋入潮濕的泥土里吸得幾口氣方才舒服了一些。如此這般兩番,雖然清除出了方圓數丈的空地,但地皮的雜物終究還是無法除淨的,烈火已至,濃煙更密,如此下去時間稍久,只怕張無忌即使不被燒死也會被濃煙燻死!
此時濃煙已經將張無忌團團包圍了,即使地面也完全在濃煙的籠罩之下,空氣愈加炙熱,張無忌極度緊張過後,心頭稍稍冷靜,當下耳貼地面,凝神傾听周圍的動靜,終于听到附近有隱隱的水聲,心中一喜,忙仔細辨別那水聲的方向和距離。此時神功凝運,火聲雖大,卻也從耳邊清除出去了,耳中僅僅只听到水的聲音,分明听出這是一條小溪傳來的聲音,但距離只怕在二十丈左右,這段距離卻又如何得過?
這時火已貼著地皮呼呼地燒過來了,張無忌適才雖然清除出了一塊空地,無奈火頭實在太大,風一吹,便能夾帶著著了火的樹葉草末等物貼地卷來,將這數丈之地一遍遍地燒烤,根本不容張無忌過多的考慮,當下撲地躍出,自火中搶了一根尚著著火的粗枝過來,埋土里壓滅了火焰,三兩下除淨余枝,舉著便向溪流的方向沖去,一桿刺入火中,人隨後騰空躍起,此時煙火雖大,但仍要睜眼,只見駭然火海之中,果有一道彎彎的黑影!哪管那道黑影是不是溪流,混身恨不得同時使力,在長棍上最後一撐,月兌桿向黑影飛落而去。
萬幸這道黑影只有十丈出頭遠,而且,這果然是一條小溪,張無忌穿過溪邊熊熊燃燒的一顆樹冠,撲通一聲跌落水中,身上燃起的火苗頓時應聲熄滅,只覺身上數處火辣辣地痛,顧不得吸口空氣,先通身趴在了水里涼個痛快再說!心中慶幸自己終于又一次大難不死,心中興奮,將頭抬出水面,深吸一口氣下,便听見許多人在叫喊自己了。
原來眾人一直都听見張無忌在叫喊的,誰知這一會近半個時辰都毫無動靜,一時間驚慌起來,以為他身遭不幸,以俞蓮舟第一個,多人相隨,一起叫喊起來。張無忌心下感動,正欲開口回應,突然附近的一棵滿身是火的參天大樹終于經不住大火的焚燒,正向著他的頭頂緩緩地倒了下來!這一驚又非同小可,忙四足並用,拼命向小溪下游爬去,他的身手雖然靈敏,但這段溪水水流平緩,溪底盡是淤泥和腐枝敗葉,又軟又滑,數尺深的溪底亦無法施展,只爬出了數丈便听身後嘩啦一響,大樹已砸在了之後,滋滋水響間,大樹又一翻,一根粗枝攔腰壓在了張無忌的身上。這水底布滿了青苔,滑溜異常,頓時撐不住手,撲面趴在了水里,水漫過頭數尺,哪里還能叫得出來?再往上掙扎,那樹又一滾,便將他徹底壓住,這樹重逾萬斤,又怎麼能頂得起來?
早知道這鬼樹要往下滾,當初又何不往上游爬?但後悔已來不及了,除了拼命掙月兌出去以外,哪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在這火海之中,自然不能指望有人能過來救自己了!即使有人踫巧能過來,誰又能知道這火焰沖天的大樹底下還壓著一個張無忌?
張無忌只覺腰上著樹處火辣辣地灼痛,腰骨也一陣酸麻,一時間竟使不出力氣來了!難道這一砸竟將腰骨都砸斷了?張無忌心下發寒,咬緊牙關稍事休息,在水中強自睜開眼來,只見混濁的溪水中黑影滾滾蠕動,竟滿是蛇蟲之物!
原來大火爆發,整個山谷的溫度迅速升高,竟將蟄伏于石縫樹洞中的蛇蟲都驚醒過來,或許也是感到危險臨近了,竟也紛紛慌不擇路地涌到了溪水中來,誰知溪水冰涼,下去便復又失去活力,只能緩緩蠕動,此時大樹倒下,山崩地裂般一陣響動過後,溪水淹滅沒水樹火,白煙升騰、沸水翻滾、滋滋聲不絕之下,這段水也變得滾熱起來,蛇蟲們原本尋熱而至,猛地被燙,立刻覓縫躲藏,于是張無忌的衣領、袖口、褲管等等均成了蛇蟲的避難口,鑽得張無忌頭皮發麻,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偏又癢得要命,若不是身處水底,非要先大笑出來不可!天下受刑之難堪,只怕莫過于此了。
張無忌顧不得驅趕那些鑽入衣服褲襠的蛇蟲,趕忙回手推那大樹,卻苦于這段溪底全是淤泥腐草,難以借力,沒推開多少便續力不濟,大樹又反壓回來。以張無忌的內功修為,倘若現下靜下心來進入龜息狀態,當可至少閉氣半個時辰,但現下這般情景又怎能那樣?也許怎麼都是個死,與其長時間受盡折磨而死還不如來個痛快的!
當下張無忌不再去推,掄掌便以十二成的內力向那壓在後腰上的樹干擊去,只一掌,那早已被火燒得酥脆的樹干便 地斷裂開去,溪水漸得周圍火上嗤嗤響,白霧騰天,張無忌順水向前滑出了幾有三丈,直達小溪轉彎處的泥岸。忙伸手模腰,但覺可能被劃破了幾處皮膚外當無大礙,心頭大定,將頭鑽出水面來大口喘氣。
這時又听見了俞蓮舟、張松溪、楊昳等人的呼喊了,還有好幾人大聲咳嗽著大呼救命,听來相隔已不甚遠。張無忌當即大聲應了一聲,听那內功低的人的聲音反而很容易地辨明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忙跳起來將鑽入衣內的亂七八糟的活物抖了出去,趁著渾身透濕,自水中撈了兩根小腿粗的朽木跳出水去,撿火頭較低之處,撥火向峽谷北坡而去。
北坡山勢甚陡,禿岩甚多,火也少了許多,雖然濃煙仍密,但張無忌似乎已經適應了許多,這時他深厚內力的另一番神效又顯露出來了,一者他呼吸極緩,令自己不至于被濃煙嗆肺;二者他內力運處,雙目布滿真氣,令濃煙無法靠近眼珠。山坡上岩石眾多,這倒方便踏足了,雖然很多岩石已被大火燒得發紅,鞋底一觸便要著火,但張無忌手頭有兩段朽木,再踫到那種石塊便不用腳踩了,徑用朽木倒立跳躍過去。
現在同樣身處火海,但經過適才的死里逃生,張無忌的心里已經消去了那份緊張,從容對待,避開沖天大火,繞了幾個大彎子,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座絕壁跟前。
這堵絕壁由兩塊巨大的岩石拼成,接縫之處里外折了幾折,形成一條通天接地的大裂縫,裂縫最深的地方有一道一人多粗的瀑布從山頂順著石縫層層跌落,將山下沖出了一個數丈寬的小石潭。小石潭附近植物甚豐,大火雖去,但余火的威勢依然甚是驚人。只見那不過十丈方圓的小水潭中橫七豎八滿是死尸和亂石,便連水潭出口也被重重死尸塞斷了,昏暗中但見整個小石潭的顏色已作紅褐色。石潭的上方還不時地有石塊落下,潭中靠崖壁處的瀑布兩側岸邊和水中有十幾人緊貼著崖壁揮舞著手中兵刃不斷撥打自頭頂落下的落石,濃煙中這十幾人人人均面圍濕布以阻濃煙,一時間分不出來都是何人!
眼看水潭都快要被石塊填滿了。張無忌心中急緊,當下毫不猶豫幾個竄躍,當空跳了過去。誰知還未落下,水中一名老丐卻狂舞木棒,將他落下之處盡皆封住了。此丐身形熟悉,正是那喊話老丐,張無忌心中驚異之下右足前伸一點,將他的木棒踏開,人乘隙落在老丐的身邊。老丐兀自還失心瘋了似的亂舞木棒,張無忌劈手奪過,卻見這老丐額面青黑,雙目翻白,咬牙喝出一口氣間,仰面便倒了下去。張無忌趕忙扶住了他,卻發覺他的脈搏已然停止跳動了。
原來大火中群雄東逃西竄,有五六百人便擠到了這個小水潭中,此潭既小且寒,後來的人擠不下去,下去的人又受不了那長時間的刺骨寒冷,眼見岸邊烈火燒來,便有許多好手順著瀑布攀延上去,準備奪出一條路來,誰知崖頂有大批元軍把守,只管將大小石塊不絕地順著岩縫瀑布擲將下來,群雄非但沒有沖得上去,反而被岩石擊死擊傷大半。而岸上有火,水中冰冷刺骨,頭上有岩石墜落,這喊話老丐瘦骨入水不久便渾身炎癥病疾相繼發作,拼命咬牙堅持到現在,已然耗到油盡燈枯了。
張無忌身在空中便听到了數聲歡呼,除了俞張二俠和真陽以外,還有張士信的顫抖得欲撕裂的大聲歡呼。其余人的聲音不大听得出來,但竟然沒有大嘴巴丁輝道的聲音。張無忌抱著老丐的尸身踏著潭中亂石幾大步跨到崖下眾人身邊,額角掛著兩條二指寬的血痕的真陽立刻掀開濕布咧嘴樂著擠到了張無忌的身邊,拉住了張無忌的胳膊,將他讓到了最里側。張松溪道︰「斷後的眾位英雄都月兌險了吧?」
張無忌一邊運內力救治臂中老丐一邊點頭道︰「已經按師伯說的做了!」
俞蓮舟見張無忌頭發數處焦黃,衣服數處破洞,皮膚發紅,不禁拍著張無忌的肩膀點了點頭。心中的感激和關心之言也不需說了。
張無忌心下感激,當下不再說話,又運一股內力,喊話老丐身子微微一顫,一口氣喘了上來。這時一直縮在俞蓮舟身後的張士信立刻喜呼道︰「張……大俠,救救本人……」
張無忌見他額面發青,頭發上凝著血伽,手捂著血流透衣的左臂,知他受了些許外傷,問題不大,倒是他旁邊躺著的幾個人傷勢甚重。便只微點了一下頭,先去查看那幾人的傷勢了。這時一名老丐突然跪下沙啞著嗓子道︰「久聞張大俠醫術如神,請速速救救我們家幫主!」說著便連叩了幾個響頭。
此人正是麻尋天。不知為何一直強烈反對方東白的他此刻怎麼會如此了。方東白正躺在他的身邊,還有一人,看服飾依稀象史夫人,整個面部蓋著濕布,躺在方東白的身邊。這里十幾人,有站有躺,便擠在這崖下潭邊的一塊潮濕的岩石上,直是擁擠不堪。張無忌先揭開了史夫人的蓋面濕布,不由嚇了一大跳,只見她滿頭焦黑,頭發眉毛一根不剩,竟是被火燒成了重傷;忙轉過臉去看方東白,他卻是雙腿的褲子幾乎快被火燒盡,在外的雙腿布滿了滲人的碩大燎泡,右胸至頸全然被鮮血浸透了。當下將老丐貼崖壁橫放了,搭了搭方史二人的脈搏,見史夫人的脈搏極快且亂、方東白的脈搏卻微弱至極。
真陽道︰「大火起來時史夫人忽然驚慌失措地找史幫主,沒想到被困在火中,還是方幫主救了她,結果自己又不慎被山上韃子投擲的石塊打中,吐了許多的血,幸好二師伯救了他……」
史紅石一直跟在楊昳的身邊,為何史夫人還會突然驚慌失措地尋她?想必是這個守寡的史夫人一顆心系在老情郎的身上,竟一時間忘了女兒了,直到大火燒起才猛然驚覺,回頭一看,就此心慌,人群大亂之下胡亂叫喊尋找,就此糟糕。還好這老情郎尚有情意,關鍵時刻救了她一命,沒有辜負了她的一片深情。不過,這史夫人本來就生得丑陋,現下被火燒了頭顱,變得更加丑陋了,上天待人之不公,當真過甚了!
又仔細搭了搭二人的脈搏,又察探了方東白右胸上方的直至右側面腮的砸傷,耳听麻尋天干澀發顫的聲音道︰「張大俠,他二人現下怎樣?」
張無忌面現難色輕聲嘆道︰「方幫主內外傷都極重,武當的三黃寶臘丸、貴派的百靈散只能稍稍止血止痛……」口中說著話已將方東白被砸斷的鎖骨和兩根肋骨都扶正對好,自水中撈了支刀鞘和劍鞘,撕死尸身上的布料將方東白的傷勉強綁縛了。又喂服了幾丸自制的傷藥,嘆了口氣,沒往下說。繼續看史夫人,她卻是被武當內家指法封了昏睡穴,昏暈過去了。她收的雖是皮外傷,但受傷的部位卻是頸部之上,鼻孔以內全然腫脹,只能用口勉強呼吸,面皮也開始起泡潰爛,在這種環境之下,手中無藥,卻又如何著手醫治?
張士信苦道︰「我的臂膀只怕也斷了……」
一听這個,麻尋天當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提起來切齒喝道︰「你還有臉說你的臂膀斷了!都是你!我丐幫一千多人都死在了你的手里!連新上任的幫主也累得如此!我他媽先殺了你這龜兒子再說!」喝罷抬掌便向他面門劈去。
張士信驚得大呼,還好麻尋天的手腕被張無忌拂住了。事已至此,殺了他也沒用。張無忌又想起範遙曾說神衣門同張士誠有關系,心想一直沒有機會問他,這下卻不能再錯過了。但看周圍除了俞蓮舟等人外,還有武夷派的玄宗道人、八卦刀胡德、青海三劍、巨鯨幫的麥少倫以及丐幫的幾名年老長老等人,不能當著這些人的面問他,便過去幫張士信接斷裂的臂骨,口中道︰「現下四處都是大火,我們要麼等候有人來救,要麼便從這道岩縫殺將上去,從上面放了繩索下來救人。張將軍以為如何?」
初時拿主意已至害死了這許多人,最麻煩的是只怕這些江湖好漢不會同自己干休,不似自己的部下,作戰傷亡實屬尋常,是以此時張無忌問她,他竟張口結舌,不敢再拿什麼主意了。張無忌見他的四名侍女一個也沒見了,想必死在了火中,現下只剩下他一個,還受了傷,對于這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來說,倒也確是十分可憐,但他們兄弟如果當真是神衣門的主使人,害了明教這許多人,卻也決不可饒恕!再說,敏敏還一個人在山上,自己決不能這麼干等下去!當下沉聲道︰「依在下而言,我們需當立刻沖上山去!不能在此坐以待斃!」
其他人都面色沉重至極,沒有開口,張士信咽了幾口口水,干嗑兩聲嘆道︰「適才為了沖這道岩縫,我們上百人都死了……不過張大俠武藝高強,或有可能……」
真陽忙道︰「師兄不可听他的!上面的山岩極陡極滑,無法攀蹬,況且山頂的守軍又多,我們已經沖了數次了都沒有成功,反而送了許多人的性命!」
張無忌看向俞張二俠,兩人都沉著臉搖了搖頭。
張無忌很想試試冒死去沖此關,但想到適才由于自己的托大差點葬身火海的事來,心想自己畢竟還是血肉之身,天下尚有無數的事情自己是無能為力的。但想到趙敏尚一個人在山頂上,現下天又黑下來了,不知會有什麼危險向她靠近,心便無法平靜,當下再也不願多想,開口對俞張二俠道︰「小佷不才,願意試一試。」
俞張二俠對望一眼,一起點了點頭,道︰「我們三人同去!」
真陽也握拳道︰「我也同去!」
張無忌自到來時眼角余光就沒有離開過青海三劍,三人雖未發一言,但他們、尤其是姓葉的道士眼中總有異樣的光芒流動,當下對俞蓮舟等三人搖了搖頭道︰「待會兒崖上元軍見到有人上去,必將會拼力投石,崖下傷者人多,也需要保護!二位師伯和真陽就留在下面吧!青海派的三位前輩高人武藝高強,又自幼生長在高山之上,爬山功夫定然遠非常人可及,便由我們四人同上最好!望三位萬勿退縮推卻!」說罷向三人抱拳,直視三人的眼楮,神光大盛,三人竟不敢和他對視。
(本章完。請繼續閱讀下章第十三章終南山中仙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