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是強盜,張趙二人的眉頭很皺了皺。以張無忌現下的武功,雖護著趙敏,卻也不懼那一般的盜賊,只是正睡得這般香甜,還要起來穿衣化妝,實在討厭。
只听那掌櫃的已經將他們的門擂得山響了,喊著︰「殷郎中!快些起來逃啊!再不跑可來不急了!」
張無忌眼見那門都快要被他擂垮了,連忙喊道︰「好啦好啦!掌櫃的先跑一步吧,殷某這就來!」說著起來將趙敏的衣裙取來,先給她穿。自己去藥囊里取出了顏膏,挑出少許將臉搓成蠟黃,再貼上山羊須,正待給趙敏涂時,客棧外馬蹄雜沓,擊打追奔,驚叫啼哭震天介響,山賊竟已經到了客棧門口了。只聞一個粗啞的嗓音吼道︰「所有人等都給爺爺听真了!給老子趕快各回各屋,再有四處亂奔者,休怪老子手頭的鋼刀不長眼!」
便听群賊喝罵,門板山響,人們當是在強盜的威逼驅趕下進屋入戶了,只是是各入各戶還是大家擠作一堆相互壯膽便不得而知了。
張無忌听見外面的山賊雖不免對人大打出手,但並未殺人心中一寬。心想山賊也要吃飯,倘若他們行事不太過份,自己便盡量隱忍不出手。給趙敏搓面時,那粗啞的嗓子又開口吼了︰「黑三兒,蛤蟆,你二人各帶五個人給老子一間間房抄,手腳麻利點!」
黑三兒和蛤蟆二盜欣然響應,立刻各點了五名積極暴躁的嘍搶入客棧了,便听一間房門被踹開,又是一陣乒乒乓乓哭哭啼啼聲傳來。
山賊劫掠頭領首腦和主力大隊一般是不入內室的,這樣萬一官兵來時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組織抵御或者逃跑。
張無忌感到那粗啞的嗓子有些耳熟,便走到門邊拉開了一條門縫看去,只見一條滿臉胡子爆炸也似、五短身材、騎了一匹花斑大馬,倒提一口加重了的樸刀,一雙小眼在火把的照射下精光閃閃,原來卻是積石山甘南六雄中的老三黑梭魚費大通,此人同周顛交過手,話又多,所以張無忌對他的映像比較深刻,倘若換了六雄中的其他人,他還不一定能夠一眼認得出來。心道積石山離這總有好幾天的路程,怎麼打草谷打到這里來了。
他卻不知今年暴雪,受災最嚴重的正是積石山一帶,數月前的冬季張無忌路過時,那里便已頗見災情了,而張無忌走後直至開春,那雪便幾乎沒有停過,數月下來,早已樹倒房塌,別說人難生活,便是鳥獸植物,也不知死了多少。而天水富甲甘陝,人煙稠密,托思爾調任來的這幾年,天水百姓更傳唱了「您做天水狗,不做他鄉人」的歌謠,即使遭災,景況也必比別處好得多。是以積石山群盜便不惜長途跋涉、翻山越嶺跑來天水搶劫。
元朝末年天下紛亂,各地義軍四起之外,盜賊匪寇亦如星羅棋布,遍及天下。原本神州大地,鮮有一處沒有匪寇的,匪寇極講究地盤觀念,除非想打對方地盤的主意,否則決不會也不敢到別人的地盤上胡鬧。不過托思爾調任以後,鼓勵農耕,激勵通商,又極力剿匪,早于去年,天水制內已無大股的盜匪了。是以平常畏懼天水官兵,積石山群匪不敢大隊前來,但現下快餓死人了,托思爾又遠赴甘州為民請命,甘南六雄便帶了寨中青壯寨丁,一路劫掠而來。
甘南六雄頗具經商之才,以往常常來往于長安和青藏之間,走私倒賣,獲利頗豐,倒也不全靠劫掠過活,是以除了偶有風流采花之事外,平素無甚惡名,如今干起強盜的老本行搶劫了,便也盡量不傷人命,對于過于貧窮的,也不盡行劫掠干淨,總要留人一條活路才是,畢竟天災過了,得罪人太甚生意會很難做。
天水那樣的城寨群匪是不敢輕舉妄動的,便只能劫掠這些防衛和戰力薄弱的鄉村小鎮,趁夜干幾票便走。留人分作六隊,分頭行動。黑梭魚費大通帶領的二十多人便圍堵了這間客棧一帶。
積石山一劫在張無忌的心中留下不小的陰影,那客棧是甘南六雄伙同韃子開的,店內設置機關炸藥一事六雄必然有所參與,張無忌雖然不愛記仇,但今日見到黑梭魚了,那件事翻上心頭心里不免還是微感不暢。
趙敏不是個膩歪的女子,雖然身體多有不便,但听到動靜,還是很快便穿戴涂抹完畢。每次涂抹完她都不忍心照鏡子,但又忍不住照照看,每當看到鏡中的自己原本白皙如玉的皮膚變得又黑又黃,還頗有皺紋麻子;原本紅潤小巧的小嘴更顯得腫脹了一般,又厚又蠢地疊在一起;鏡中的自己除了一頭青絲依然如故,一雙黑白分明晶晶發亮的眸子依然如故,其余……簡直活月兌月兌變成一個丑八怪了。心中不喜,翻過了鏡子去,卻見張無忌正掩了門神思不渝地嘆了口氣。便問道︰「外面的盜賊咱們識得?」
張無忌不願趙敏擔心,忙笑了笑,一臉輕松的道︰「乃是甘南六雄,小腳色而已,敏敏不必擔心。」
甘南六雄趙敏沒見過,但听張無忌說起過,她立刻想到他們雖極有可能為神衣門所利用,對張無忌不利,這次突然出現或許便是為了張無忌而來,但繼而又想到如今雪災剛過,這些山賊糧草吃緊,走個數百里到此處劫掠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小心使得萬年船,不管他們是否為己而來,自己二人樹大招風,還是不被他們認出來才好。
當下走到張無忌身邊,幫他整了整衣衫,這時,門便砰的一聲巨響,被人自外一腳踹開了。
門外的人走近房門時張無忌便早已攬著趙敏退了一步,正好避開了被踹開的木板薄門。自九陽九印融會貫通以後,張無忌儼然已經返璞歸真了,不須刻意內斂真力,自外也絲毫看不出他身負絕世武功。此時他的五官感覺也早已超出以往,當黑山兒和蛤蟆應聲答應,繼而點兵入室,他便將二人的武功功底、氣息、腳步等等感應得清清楚楚。是以不用想,此刻踹開房門挺刀站在門口的,一定是蛤蟆。只見此人身高不過五尺,肥頭大耳,一張大嘴從正面看便如被撕裂了一般地又扁又長,直至耳根,一雙三角眼透著凶惡嗜血的光芒,一張麻臉疙疙瘩瘩,數處流膿,怪不得叫蛤蟆,這番丑惡恐怖的模樣,趙敏幾乎不用假裝,便驚呼一聲,緊緊地摟住了張無忌的脖子,將面孔緊緊地埋入了張無忌的胸膛里。
蛤蟆見是兩個身穿麻布的中年夫婦,男的中等身材,頭挽發髻,系以青布,身著前後對襟長衫,看樣子是個窘迫的落地秀才,那個婦人腰身粗重,也許身懷有孕了吧,但麻布下的腰身卻隱隱顯得出奇的勻稱好看,若不是剛才踹開門時看到了她那難看的大黃臉,他還真以為運氣好發現了一個大美人兒呢。
五匪涌入,開箱砸櫃,翻得個不亦樂乎,蛤蟆便站在門口上下打量著張趙二人。
隱忍已久,張無忌早已內斂得多了,見他們亂翻亂砸,也不生氣。但要他裝出很害怕的樣子,他卻做不出來。他拱了拱手道︰「幾位大爺,本人只是個江湖郎中,靠采藥治病忽弄口飯吃,無甚錢財,各位大爺如果看中何物,取去便是。」
蛤蟆看似粗蠢,人卻頗為精明,而且此人及其,年輕時由于家窮人丑,脾氣暴躁,無論如何也討不上個媳婦,無奈便以豬羊驢狗為妻,常常奸婬村中婦女,後來奸婬村里的一名寡婦,被寡婦的尖叫引來村民,痛打之後逃入了深山,投靠了麥積山,由于天生神力,作戰悍勇,頗有智謀,便混上了一個小頭目的位置。
此刻他越看趙敏的背影越是把持不定,雖然做了山賊以後,他已搶了幾名女子上山供己享用,而這些女子最起碼也比眼前的這個婦人顯得年輕,膚色也好看了許多,但她們的背影、身材跟眼前這個黃臉婆比,卻如何差得如此遠?尤其剛才那一轉眼見她驚詫的眼神?那眼楮?我的姥姥!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
有道是最懂得欣賞女人,哪怕是一個並不美麗的女子,極色的也往往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發現該女子的閃光點。難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有的固然令人討厭,但被人當作稀世奇珍般希罕的感覺,幾乎沒有一個女人不受用。
當然趙敏早已心屬蛟龍,對這條癩蛤蟆只有心存厭惡了,她只在適才那一剎那間看見蛤蟆的眼中綠光一閃,便轉過頭去撲到張無忌的懷里去了,她冰雪聰明怎能不知自己的眼珠無法偽裝,已被此人發現異常?這番做作只是繼續偽裝罷了。
果然蛤蟆一條粗大猩紅的舌頭將嘴唇一卷,嘿嘿一笑,便伸手去扒拉趙敏的肩頭。
敢伸手動趙敏?張無忌饒是脾氣甚好,又有意隱忍,也不禁有些氣惱了。但他到底沒有出手。蛤蟆在伸手扒拉趙敏的同時,眼楮是牢牢盯著張無忌這個中年「儒生」的。動別人老婆,豈能不妨著別人?
只見這個皮膚蠟黃,雙目無神的漢子似乎已經嚇得四肢發軟了一般,心中正自得意,眼看巨手就要搭上那婆娘,卻突然覺得那漢子昏黃無神的雙目突然全黑,恍然間自己便如身入太虛了一般,全身一震,那伸出的巨手驀地收了回來,啪啪啪啪,反反正正,在自己的臉上連抽了四個響亮的耳光。此舉將正在滿屋亂翻的五名嘍嚇了一大跳,只見這位蛤蟆頭領,二話不說,以轉身出去了。
難道這漢子是個甚麼大人物?五人心中打鼓,反正沒翻著一件值錢的物事,也沒心再翻了,心中暗罵蛤蟆光顧自己,把赤膊賣命的弟兄都忘了。也跟著擠了出去。
大門外的費大通哪知店內發生了這種事,見蛤蟆低著頭走出來,還道此人今日手腳利索,已然得手復命來了。便大聲喝罵催促黑三兒。黑三二被催得心急如火,連傷數人搜完劃歸自己的區域,手拿肩背著大包小包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