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猛男悍婦
越往里走,帳篷也越多了起來,今日天氣不錯,山谷里的風是清爽涼快的,山谷里的陽光是溫和明媚的,各家的婦女都將織機搬到了外面來,包裹著寬大厚重的黑袍黑巾圍坐在綠油油的草地上,一邊聊天說笑,一邊辛勤地忙碌著,就連大大小小的孩子們,也都圍著一個個巨大的木盆,按照顏色的不同,分類挑揀著羊毛。
波斯有三大著名的物產︰地毯、藏紅花和黑魚子醬(現代稱五寶,不過石油等物在古代是沒多少人喜歡的),黑魚子醬的濃重味道中國人大都不能接受,所以沒能大批出口中國,但精美的地毯和藥材藏紅花卻深受中國貴族的喜愛。藏紅花的采摘季節早已過去了,現在看到的,都是編織地毯的勞作場面。這里便如中國的江南松江一帶一樣,家家養蠶,戶戶紡織。中國的漂染技術舉世無雙,但波斯人五花八門,花樣繁多的地毯卻絕無顏料漂染,而是全靠各種不同顏色的羊毛交織而成奇異美麗的圖案,即使用上百年,也不褪色。中國的紡織業也大量地使用童工,但絕無波斯用的這麼小的小孩。這里的孩子甚至剛剛有些懂事便被父母逼迫著干活了,這都是由于他們的指尖靈敏細小,挑揀起羊毛來方便,所以直至至今,波斯的地毯行業仍然在大量地使用著童工。
張無忌故作饒有興致地仔細打量了幾處正在編織的地毯,模了又模,嘖嘖稱嘆。這里的孩子不像中國草原上的孩子,見到生人來了便一擁而上,伸手討要糖果吃食,他們見到生人後,則是微帶羞澀惶恐地低下頭更加努力地挑揀羊毛。看得張無忌心下頗為同情,轉而又想這些凶狠強橫的男人們便是這樣長大的麼?真想不通他們的變化怎地這般大。
酋長府邸乃是一座龐大的白色堡壘,圓頂參差,頂尖如長矛般直指天空,主頂的長桿尖上頂了一頂彎彎的月亮。堡壘顯然還沒有完工,東南側還搭著高高的腳手架,無數的工匠奴隸正螞蟻般地忙碌著。
看到張無忌打量著這座氣勢宏偉的城堡,巴庫不禁得意洋洋地捻須笑道︰「這是我們酋長老爺特地從聖地麥加請來的神聖阿訇為我們督造的,耗資數百萬巴格達金幣!我尊貴的客人,你看怎樣?」
張無忌听了輝月使輕蔑的翻譯,點頭笑道︰「很好!很好!」
巴庫又洋洋得意地道︰「我們老爺不但擁有廣闊的草原,大批的人民,還擁有一座巨大的鐵礦,能夠煉出最優質的精鐵,打造出最鋒利的武器!」
張無忌听了輕描淡寫地笑笑道︰「可惜家父不做兵器生意。」
巴庫听得哈哈大笑。他就知道漢商對兵器不感興趣,否則也不會將這等機密事拿來炫耀。
張無忌符合著笑笑,突又轉換話題道︰「近來听說加恩一代發生了戰爭,我們一路行來甚是擔憂,也不知現下戰事如何了?」
巴庫听言警覺地上下打量了張無忌一番,說道︰「在加恩一帶有我們部落,即使發生叛亂,也會很快被我們鎮壓下去的,尊貴的客人無須擔心。」
張無忌道︰「貴部落的實力我們是不會懷疑的,但加恩大雪山太過龐大,山溝像頭發一樣多,殘余的流匪到處流竄也為害不淺啊!」
繳除摩尼教是場極其絕密的戰爭,波斯不同中國,摩尼教在波斯有著深厚而廣泛的基礎,為此這場戰陣必須秘密而決絕地進行,在加恩埋伏剿殺之前,滅族的屠殺就已經經過了無數起了,而消息一直都沒有傳出去,可見其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對摩尼教信徒是不分老幼,一概殺盡的。
伊斯蘭教傳入波斯已經數百年,以前摩尼教對待異教入侵也采取過非常措施,但數百年後,伊斯蘭教的實力早已遠超摩尼,信徒超過波斯人口八成。此次烏斯漢便是有效地利用了宗教的力量,實施反蒙元、反異教的斗爭。顯然這次斗爭是很成功的,不但摩尼教,便是蒙元大舉帶進的佛教、道教,西方傳入的基督教、天主教,也一並掃蕩得干干淨淨,讓真主的偉大光芒徹底地照耀了帕米爾以西的廣袤大地!
輝月使翻譯了張無忌的話,巴庫只得撓了撓包頭布下方的頭皮,頗為尷尬地道︰「我尊貴的客人,我老頭子很多年沒有上過戰場了,戰爭的事,客人還是問問別人吧。請!」說著伸手將張無忌往城堡附近的帳篷讓。
對于張無忌,巴庫已經做了最大的克制了,因為酋長最近蓋城堡、開鐵礦、辦地下冶煉廠,耗資巨大,入不敷出,欠了部落百姓無數的錢,如不盡快解決,恐怕人心不穩,所以才千方百計地想要盡量多地做些生意,填補空缺。這也是酋長大量選擇較為慈祥溫和的部族長老代替軍隊長官迎接各路商人的原因。
那頂碩大豪華的帳篷內斜躺了一個又肥又壯的四十余歲男子,頭裹蘭白包布、紫紅色嘴唇又厚又大,一抹極黑極粗的胡子蓋在嘴唇上方,尾梢彎曲上卷,個性得令人一眼難忘。女奴本來沒有資格站立進入這頂帳篷,但張無忌沒等巴庫開口,便先示意輝月使一同進入了,巴庫總算強忍住了沒阻擋。四人一直走到那男子的茶幾前,那男子才抬了抬眼皮。巴庫趕忙滿臉堆笑,單手撫胸行禮,按照禮儀羅唆一大堆後將張無忌引見給了這人,輝月使听了不禁擰緊了眉頭,恭首對張無忌道︰「這位乃是酋長老爺家的四管家蘇哈穆老爺。」
為防萬一,輝月使沒敢說過激的話,但「酋長老爺家的四管家」幾個字是加重了語氣說的,向張無忌透露了她心中的憤怒。
張無忌待向他抱拳施禮,蘇哈穆竟擺了擺手,吩咐巴庫先帶客人下去吃茶休息,有事明後天再說。
區區一個家奴竟敢擺這麼大的架子對待教主,韋一笑當即便要光火,張無忌忙攔住了他,抱拳笑道︰「一切憑主人安排便了。」攜了巴庫的手,同他一同走到帳外。喝茶正好閑聊,打探消息也不能操之過急。波斯這麼大,人煙又如此稀少,總教人馬躲避的地方憑三人平白去找去訪,無疑便如大海撈針一般困難;而以聖戰士兵人數之多,情報網之大,定然知道總教人馬躲避的大致區域。那樣自己三人設法潛入那片被包圍監視的區域,定然容易尋找得多。要知道,聖戰隊伍里曾經信奉摩尼教的人眾多,總教人馬在逃亡躲避中是不會輕易留下記號的,張無忌所憑借的,便是過人的內力,將聲音傳到方圓百里之內,在以過人的听力听到總教人馬的回應聲音,搶在聖戰士兵之前找到他們,並同他們再一同潛入深山,然後伺機逃出重圍,回歸中土。
從巴庫這只老狐狸嘴里恐怕問不出甚麼了,得想辦法支開他,這里的成年男子盡皆半兵半民,伺候歇息吃茶時定有戰士監視兼伺候,到時請他們一同吃茶,說不定能從他們嘴里套出些東西來。
想到此處,張無忌笑道︰「尊敬的巴庫長者,我這一路看來,貴部落的地毯編織的確宏大,數量眾多啊!」
巴庫臉上登時充滿了自豪,笑道︰「哦,我的真主,我們部落的地毯,比天上的白雲、地下的青草還要多!」
張無忌笑道︰「不過我一路看來,地毯無論厚薄大小,全是一種風味的圖案花色啊。」
巴庫仰天張開雙手嘆道︰「這可是我們最最美麗的、獻給真主的圖案花色啊!這是萬能的真主恩賜給所有的信民極其珍貴的禮物!」
張無忌笑道︰「可是在我們中土,許多人還不熟悉這種花色,而有一種火焰、神山、白花的圖案,在中土很受歡迎,能賣出好價錢呢!」
听到此言,巴庫果然臉色大變,上下打量了張無忌一番,終于考慮到此人乃是真主還沒有眷顧到的可憐的、悲慘的、愚昧的、無知的中土漢人,所以說出這些褻瀆而荒唐的話,就原諒他吧!道︰「願仁慈的真主安拉饒恕你!我尊貴的客人!你說的那些甚麼火焰、神山,乃是邪惡的邪教摩尼教的圖騰,我們偉大的國君頒下法令,凡是藏有、編織、販賣摩尼教、佛教、道教、等等非伊斯蘭特色圖案的行為,全家處以絞刑!現在我們部落、不,整個波斯,其他花色的地毯都被焚毀了,就像他們邪惡的靈魂,全下地域去了!」
翻譯這些話輝月使簡直強忍了天大的怒氣,好在她黑布蒙面,又低垂著頭,小聲說出來,倒也沒有令听不懂漢語的巴庫察覺出不對來。
張無忌到沒怎麼生氣,他笑道︰「哦,我一時忘了!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請長者勿怪!」
巴庫如釋重負,忙前面引路,將張無忌等人引入了一頂灰白色的帳篷內,此帳篷四壁掛滿了地毯,地上頗如中土規矩般分賓主擺了五張大幾,幾上大盤大盞地擺了許多女乃制品、小麥制品和肉塊等,看來這是專門接待四方客人的帳篷了。張韋二人坐下,輝月使照例只能跪在門邊,巴庫在主位捧起了一本極厚的羊皮古蘭經,跪拜念叨了一番後,女奴魚貫送上熱茶糖片來,巴庫這才招呼二人喝茶吃東西。
巴庫極其熱情,不住勸吃勸喝,這倒令張韋二人對他生出不少好感來。茶過三巡,張無忌便客氣地道巴庫長者陪他們這麼久也甚是疲累了,現在他們已經熟悉,請長者安排一名下人招呼他們就行了,長者盡可回家的。
此時天色漸晚,巴庫還真的暗暗著急回家同家人一起吃飯的,听到這話,便欣然同意,客氣了一番,便起身出帳了。到帳門口時,巴庫道今晚貴客便住這個帳篷,吃的、喝的,盡情享用,另外無事千萬莫要隨便出帳,外面猛犬眾多,見到生人通常會要了人的性命,而狗咬莫生人,在這里是合法的,因為這是它們的職責。
巴庫離去,韋一笑狠狠地揮了揮拳頭,道︰「甚麼死狗,待老子事畢,非回頭來宰它幾十只!」
張無忌見門口兩個腦袋探進來看,便向他們招了招手,舉起茶杯邀請他們進來喝茶。
波斯喝茶之風尤甚中土十倍,從早到晚,每個人總要喝它個幾十碗的。此刻二人站崗,早已許久滴茶未有入口,見到張無忌杯中蕩漾的瓊汁,滿桌的吃食,尤其那昂貴難得的小麥制品,實在令人饞涎欲滴。此地的兵亦是民,軍紀全無中土的軍隊那般嚴格,是以听到主人邀請,略一忸怩,便進來落座了。
一旦坐下,二人便不客氣了。張無忌對茶葉素無研究,但也感覺得出此刻喝的茶葉比之在中土喝的三流茶葉還差了許多,豈知這已是此地難得的好茶-,兩名壯漢喝得贊不絕口,喜形于色。
波斯喝茶是要配糖的,喝入口中,苦苦甜甜,別有風味,張無忌初時不大習慣,喝得兩杯後,竟也頗為喜歡了。這兩個大字不識的粗人果然毫無心機,邊喝邊聊,談及此地的一些風俗習慣、山川風物,二人都你幾言我數語的搶著說了,待問到波斯的安全狀況時,二人更是得意非凡地道兩個月前他們剛消滅了三百里外的克蒙部落,將他們八千多人口殺死大半,剩下的全部充作了奴隸,盡分了他們所有的財產。此後將再也沒有克蒙部落作亂了!
听到此言輝月使心頭一沉。克蒙部落大多數人都信奉摩尼明尊,還有一部分貴族信奉佛教,沒想到他們這般強大的部落也被可惡的異教徒攻陷滅絕了!
此外也沒有問出多少有價值的東西來。晚間帳篷西頭城堡附近的曠地上突然火光熊熊,悅耳的弦鼓歌舞聲遙遙傳來,想來定是夜來無事,當地百姓圍個篝火熱鬧熱鬧吧。三人正欲趁此機會出去看看,誰知這時帳外靴聲囔囔,已有數十人向這邊大步走來。
張無忌止住了韋輝二人,三人復又坐下來慢條斯理的喝茶。不一會兒,腳步聲傳到帳前,只听一個婦人的聲音打雷般地嘰哩呱啦,輝月使臉上立罩寒霜,將原本放開了的蒙面黑布重又圍上,對韋一笑道︰「那條死狗的主人來了!」
韋一笑一愣,登時反應過來,定是自己打死的那條狗的其他家人來尋自己的晦氣來了!娘的,還是個女人,而且八成是個潑婦,假若找我來打架,我姓韋的何懼于她?倘若找我來罵大街,我的娘,這種調調可不合我老韋的口味!除非周顛那潑皮才行,不過好在她說的話我听不懂,我說的她又听不懂,咱倆總不能你罵你的我罵我的吧?嘿嘿。
想到此處心頭大寬,帳簾也被猛地一掀,小小的帳門拱魚般地涌入了十幾個人來,一下子帳內便人滿為患,許多人連落足之處都快沒了。只听一聲咆哮,似乎那女人罵了句甚麼,便立刻呼涌涌,又鑽出去了七八個人,這時帳內才略顯松快起來。此刻那悍婦終于顯露人前,只見她身高足有八尺,從頭看到腳,足有四大波——臉蛋一大波、胸部一大波、肚子一大波、一大波!當真一波賽一波,都吐嚕鼓脹得嚇人!
波斯男人普遍較中土男人高大強壯,這婦人帶入的自非弱者,但到了這婦人跟前,登時都被比了下去。這個婦人不但顯得異常高大肥胖,而且感覺還很強壯,再加上嗓門大,性情暴躁,這樣的尤物足以令任何男人為之渾身顫抖,手足無力!
這婦人的長袍乃是柔軟的絲織品,長及大腿,頗為緊身,將身上層層疊疊的曲線顯露了個隱隱約約,卻穿了一條極肥大的皮褲,足登碩大高聳的皮靴;她也蒙面了,但絕非尋常婦人圍的厚重黑布,而是一片又輕又薄半透明的褐色絲巾,這樣的裝束在波斯乃是最最出格最最性感的了,奇怪的是那些虔誠而嚴厲的長老們竟然沒有來管她。
只見那特音站在悍婦面前指著韋一笑大聲地吼了幾句,悍婦當下拉下面紗,露出比豬頭更肥大了一圈的面孔來上下打量韋一笑。
韋一笑被她如冷電般的眼光掃得渾身不自在,竟頗為哆嗦地側身問輝月使,他們說了些甚麼。輝月使道這女人被他們稱作女奴大總管,特音的狗因為咬了女奴而被打死,特音心里不服氣,便找了大總管評理來了。
听到此言韋一笑和張無忌一起仰天哈哈笑。韋一笑當即拍桌大罵道︰「他女乃女乃的熊!老子這還是客氣的!倘若在我中土,有人縱狗傷人,老子不但要殺狗,便是那狗娘養的人,老子也一並殺了!」
罵完心頭痛快,但想想這樣激化矛盾也頗有不妥,便又笑著對輝月使道︰「你對他們說,打死那條狗實在對不起,要賠多少銀兩,回頭我配給他就是了。」
輝月使依言說了,那悍婦嘿嘿冷笑了一聲,上下再一次打量了韋一笑一番,竟用生硬不堪的漢語說道︰「你這個人不老實,以為我們听不懂你說的話嗎?想騙我,沒那麼容易的!走跟我到外面評理去!」
說著大手一伸,便向韋一笑的胸口抓來,大有意圖將韋一笑拎出去的意思。韋一笑成名數十年,豈能甘願令一個婦人生擒?反正他掛的便是保鏢護駕的名頭,也不怕顯露本領,他當即微一後仰,悍婦的巨手便立刻撈了個空。悍婦大怒,當下跨前一步,小腿貼著茶幾雙手齊下,向韋一笑的雙肩抓去。這一抓竟生成了呼呼的風聲,指關節格格作響,如聞霹靂,感情這悍婦竟是個異族高手!
韋一笑精神一振,道︰「好!」盤著的雙膝輕輕一擺,身體便向後滑了一尺,伸手抓了一根羊腿骨順勢一松,便塞入了悍婦的手中。
悍婦這一抓勢頭不小,快如閃電,但竟然依舊連邊都沒踫著對方一下,一抓勢窮收回,竟發現掌中多了一根羊骨,又羞又怒,哇呀一聲大吼,五指合攏,掌中的羊骨登時格格爆響,粉碎性斷折開來。看得張無忌心下納罕,這功夫,只怕要趕得上少林寺的大力金剛指神功了。不過她的武功怪異,真是半點看不出是出自何處的。
看韋一笑接連避過悍婦的擒拿,兩旁的勇士們立刻分兩側向韋一笑擠去,而那悍婦已經跨過了茶幾,雙手一上一下,向他的咽喉和襠部抓來,這可是極陰狠的殺手了,此時韋一笑已經退到了帳牆根,等于前後左右都被堵死了!輝月使也看出這婦人的武功極高了,眼見韋一笑勢危,自己又不便援手,焦急之下,便向張無忌叫道︰「公子救他!」
張無忌卻罔若未聞地端起了茶杯準備飲茶了。
韋一笑張無忌還不知道?能面對面的徒手抓住韋一笑的人,只怕在這個世界上還找不出一兩個來呢!果然只听轟咚一陣悶響,帳壁木條大片斷折,帳壁外陷,三四個大胡子男人和那個悍婦,一齊撲倒在了牆根處,而韋一笑,則笑嘻嘻地自帳頂飄落下來,手中不知怎地竟還忙里偷閑在躲避時順手端了一杯茶,飄落下來時,得意洋洋地抿了一口。
喝了快兩個時辰的茶了,娘的,現下一泡尿正憋得慌,這茶可說甚麼也不敢大口喝了。不是要到外面評理嗎?現下不讓老子出去,老子也得出去了,不過要評理,也得先等老子解決完內急再說。想到此處,韋一笑哈哈一笑,對悍婦等人道︰「你不是口口聲聲要叫俺出去嗎?現下我可走了!有本事來抓我啊?」說罷一晃身,已從帳門竄了出去。帳門口原本堵著三名大漢的,但他們見到灰影一閃,竟沒堵截得上,于是一呼擁,又一齊擠出帳外,只見韋一笑站在三丈外,向他們笑著招了招手。大漢們終于感覺棘手了,紛紛拔出了腰刀,向韋一笑撲了過去。
張無忌忙喊道︰「韋先生切勿傷人吶!」
悍婦沖到帳門口,听到張無忌的喊話,立刻回頭吩咐手下,看好帳內的一男一女,然後才拔出腰刀沖了出去。
輝月使哪里還有心思喝茶?但張無忌全然有持無恐,心中只在琢磨怎樣才能快點找到小昭了。
見有四名大漢手按腰刀坐在帳門口,張無忌向他們舉了舉杯,客氣道︰「請問剛才那位女大人是何許人物啊?我們初來乍到,有不知禮得罪處,還請原諒!畢竟我們是來做生意的,要以和為貴啊!」
輝月使譯了,四人見他彬彬有禮,氣度非凡,一副非富既貴的模樣,自卑心頓起,便不敢恣意無禮,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張無忌甚至沒有問到的東西。原來此婦名叫達納漢,竟是黃金大酋長的異母姐姐,其母乃是前阿富汗王的女兒,她自己則是全波斯最最特別的女人,阿訇說她是神的女將,受真主阿拉的賜福,可以超越普通人之上!所以她自小就周游四方,曾拜在印度瑜珈大師門下學過技藝,後來殺了那名異教徒以刷清了自身的罪孽;她還在帕米爾以東的中國呆過二十年,學習了神的本領,一百個聖戰勇士也不是她的敵手!現在她掌管著全部落的女人、女奴,掌管著大酋長帳內帳外的所有她願意掌管的事務;她一生沒有出嫁,卻娶了十幾個男人,阿訇說這是神賜予強者的權力,全世界,就她一人而已。
掌管著女人?女奴?波斯的女人這般神秘,看來找小昭還得詢問一下這個達納漢。說不定她的女奴里便有自總教中俘虜的女子!
自古以來,僅憑一個人就能弄得一個數萬人的部落雞飛狗跳的,恐怕寥寥可數,而韋一笑就是一個!
這夜的月色不錯,天空藍幽幽的,正適合孤獨而寂寞的公狼登上山頭申吟,韋一笑卻如一道灰影一般在帳群間往來穿梭,波斯人們將方圓十里之內的狗都喚來了,圍捕韋一笑。
韋一笑憋著一泡尿卻愣不沖出帳群登上山頭去撒,心想那樣不算本事。但他的輕功雖高,若要跑過千百條惡狗的圍追堵截也極為不易,是以每到緊急萬分之時,飛身上帳那是必要的。現下波斯勇士們追急了眼,也不管他是不是甚麼客人了,只當刺客奸細對待,刀槍棍棒齊上,一上帳頂,更成了弓箭手們的活靶子。
韋一笑眼見帳頂都是又圓又尖,毫無遮掩,那如蝗的箭雨射來,卻也難以抵擋,正欲鑽進一個大帳將尿撒人床上時,卻一眼看見了那座正在修建中的城堡,當下哈哈一笑,飛掠而去。
那座城堡的房頂參差起伏的,正好遮羞撒尿。
張無忌一邊飲茶,一邊暗運神功,雙手掌心便汗出如雨,是以雖十余杯茶水下肚,卻毫無內急之憂。這時兩杯茶下肚,又听四名勇士嘮叨了幾段奇聞傳說,門口人影一閃,韋一笑已經笑嘻嘻地回來了。
進入帳篷是躲避草原惡狗的最佳方法,因為草原上的狗從不沖進帳篷咬人的。
但韋一笑顯然只當那些惡狗為蒼蠅的,討厭歸討厭,卻不怕它們。
包括那些追他的人。
韋一笑進帳便回頭大笑道︰「大爺我出去解個內急,你們也這般追趕,是個甚麼道理啊!有你們這般做主人的嗎?還動刀動槍的,萬一不小心傷了大爺怎麼辦?」
勇士們沖到帳外倒不敢亂來了,只得層層疊疊地將整個帳篷圍了起來。這時達納漢如一頭發了狂的人熊般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刀指韋一笑,用听起來極為別扭的漢語暴喝道︰「逃跑,不算英雄勇士!有本事,正面決斗!」
韋一笑笑道︰「打架麼?我不怕你!可是我們家主人不讓我隨便打架,要和我決斗麼,你得和我們主人說的。」說罷回身要落座了。
達納漢听說如此,倒也理解,便立刻走到帳門口躬身探入頭去對張無忌道︰「我要同你的手下比武!」
張無忌笑道︰「公主何必動怒呢?我的這位家人脾氣古怪,失手打死了你們的狗,本是小事一樁,本人賠你們銀子便是了,何必打打殺殺呢?」
「一條狗?」達納漢怒道︰「剛才的,又傷了我們好幾十條狗,還有十幾個人也受傷了!」
張無忌心中微微一怔,卻听韋一笑笑道︰「那是你們自己射傷自己的,關我甚麼事?」
原來他躍上帳頂,弓箭手放箭,沒射上他,落下時倒傷了自己的人畜。不過還好是式微落下,勇士們又事先躲避,否則便要釀成重大傷亡了。這一節張無忌當然立刻想通了,他忙問道︰「沒傷人命吧?」
達納漢回頭望向手下,手下搖了搖頭,達納漢說道︰「沒有。」
听到張無忌稱她作公主,那可是國王的女兒才有的稱號,她可夠不上,但她的虛榮心極強,听到這兩個字,心中頓起漣漪,對張無忌這個彬彬有禮、氣度不凡的翩翩美少年頓時充滿了好感。所以一時間說話也溫柔了許多。
公主象征著高貴與美麗,這兩樣,有哪個女人不喜歡?
張無忌笑道︰「那就好!所有損失,請公主著人算來,由本人賠償便是了!咱們不能因小失大啊!生意做不成,對咱們雙方都是個損失,不是嗎?」
這番話說得有理也有力,又給足了他們的面子,加上張無忌迷人的氣度和微笑,不由達納漢不軟了下來。只有韋一笑心中暗笑,沒想到教主裝紈褲子弟倒真像,一副揮金如土的模樣,不過現下,咱們身上恐怕連賠一條狗的錢都沒有,又怎能賠償得了這麼大的損失?不過咱不怕,難得教主豪氣一下,即使捅下了天大的簍子,姓韋的也樂意之極地同教主一起干!
達納漢心中怒氣雖消,但若就這麼算了,在手下面前不好看,便道︰「我堂堂一個公主,不配和一個下人動手,這麼辦,我的手下很不服氣你的手下,只要他們比試一下武藝,就算是給我們喝茶助興,怎麼樣?」
張無忌搖頭笑道︰「你的手下那麼多,如果個個不服,都來和我的手下比武,那怎麼得了?不妥不妥!」
達納漢撓了撓頭皮,心想此言有理,便道︰「那就五個人吧,我只出五個人,怎樣?」
張無忌心想不比看來過不去了,便依了她吧。點頭道︰「好吧,我們中國有句話,比武過招,以和為貴,點到為止,只比拳腳摔跤,不動兵刃,怎樣?」
達納漢心想這瘦子身手極其靈活,倘若手中有刀,倒極難對付,但若赤手空拳,憑他這麼瘦,小拳頭打在我們熊一樣強壯的勇士身上,豈不是像撓癢癢一樣?只是比武決斗不使兵刃,見不到血肉橫飛、嘶聲慘叫的場面,未免沒勁。
再打量一眼張無忌,心想天哪,難道這就是我曾經听說過的小白臉兒?我們波斯可沒有!真主保佑可憐的達納漢吧,讓我得到這個小白臉!
祈禱完畢,達納漢立刻吩咐在帳外點燃篝火,安排茶幾,擺了茶水吃食,邀請張無忌出去同坐最高處,欣賞勇士格斗了。
這里禁止喝酒,于是所有人都喝那甘甜的河水煮的褐色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