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鼎 第三十三章 就義(上)

作者 ︰ 荊柯守

梅雨季節。

梅雨,又稱黃梅天,由于梅雨發生的時段,正是江南梅子的成熟期,故中國人稱這種氣候現象為「梅雨」。

飄搖的小雨中,點點灑灑,雨水綿密。

福田村夜中沒有燈火,對小戶人家來說,油燈也是價值不菲的開支,極個別的大戶,隱隱可見黯淡的燈光,風雨點點。

這時,田家還在進行晚餐,銅油燈散發柔和的光芒,在一處桌子上,有著四人,田紀居主席,還有田夫人,還有著周竹,還有一個六歲的孩子,卻是田紀的兒子田宗潤。

菜肴不算精美,四菜一湯,原汁原味,非常鮮美。

田家很講究禮儀,就連六歲的田宗潤也都是坐姿端正,細嚼慢咽,盡量不發出聲音,靜靜听著說話。

「義父,我尋思著,您的動靜是不是大了點,真人不是批示王守田有三年大運嗎?這只是大運勃發而已!「周竹說著。

樓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田紀放下筷子,笑眯眯看著兒子和義子,說著︰「我也知道你有這迷惑,你到底還年輕,雖有智謀還沒有圓融。」

田宗潤十分乖巧,大眼盯著父親,靜靜听著,田紀慈愛的撫模了下兒子的頭頂,看他吃完了,就把他放在自己大腿上,讓他坐得更舒服些。

對周竹說著︰「王守田在我這里讀書時,也只是一般,看似平常,不過,才一起運,你看初掌兵,就能在大敗時,反敗為勝,殺了陳翔,實是可懼。」

周竹凝神思考著,他卻不是莽從的人,說著︰「義父,這點不算什麼,就是平常人逢到大運,也能作出平常不能作的事,而青雲直上,何況天下朝鼎革,天命改易,必有大批人才掃蕩天下,為王者前驅。」

「這天下,戴望、史龍節、賴頤、杜恭真、還有本鎮大帥王遵之,哪個不是有獨到之處,哪個不是或者驚才絕麗,或者深沉厚重,或者剛毅果決?又哪個不是作出大事來,這區區斬殺陳翔,並不突出!」周竹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竹兒說的甚是,如果僅僅這點,這種人天下多得是,只得一時氣運,可王守田此人這段時間在汲水縣所作所為之事,讓我心驚啊!」

「開田畝,定民籍,祭龍神,殺山賊,平縣治,這些事情都是深固根本的事,這事情雖小,可是你想想古時,什麼人作這些事?」

見周竹臉色微變,田紀又提醒的說著︰「運來運去,都由天地而定,就如我折一枝花,插在花瓶,這花雖然可燦爛,開上數日,但是終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王守田殺了陳翔我不驚,當上嗣子我不驚,甚至娶了宋家小姐我也不驚,這些都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一旦運去,只為人嫁衣。運來花開燦爛,運去就瓣葉凋零,何也,只是無根耳!」

「但是此子,在縣里的所作所為,使我心驚,甚至轉輾反側,夜不能眠。若是花枝插在濕地里,你說有什麼後果?」

「嘶,長出根來?」這幾句話聲音雖輕,在周竹耳邊如平地了打了個霹靂,一下子就使他從新的高度看問題。

「不錯,如是無根,花開如運來,運去就凋零,無所懼也,若是給他長了根,就氣運深藏,就算一時花落,明年還會開花,這就和真人批示不一樣了,到時候,無根的反而是潛龍了,這奪得基業就難了!」

「嘶,那義父何不和師門說說?」

田紀搖了搖頭嘆的說著︰「我不擅長望氣之術,再說這望氣之術哪有這樣簡單,只有真人才可真正洞察,我也不過是在這里讀書十幾年,有幾分心得,根據以前書中道理,看出些端倪來,卻是很難說服師門。」

「說句大不敬的話,師門以玄學為宗,卻是不肯听這世俗之道,說了也沒有啥用,你記在心中就是了。」

周竹听了田紀的話,心中越是想變越是有理,原本他暗中,總覺得田紀過于熱中名利,有些不屑,現在想來,卻還真是讀書讀出了些真意。

就在這時,美婦人田氏微笑的說著︰「飯不多言,菜都涼了,大家都快吃!」

二人一笑,田紀就又舉起筷子。

就在這時,福田村中,道路上一片寧靜,李四縮了縮脖子,繼續向前。

李四是村里破落戶,一直作些偷雞模狗的勾當來糊口,上次弄了一件瓷瓶,混了三兩銀子,吃喝了十天,現在又吃光了。

听說王家搬遷到了汲水縣里,家里只剩幾個臨時雇佣的僕人,因此今夜便偷偷起來,心想破船還有三斤釘,這王家一貫為本地地主,總有些遺留的財物。

李四翻過了幾個民家,到了王家門口,就想著要進去,突然之間,只听後面寒光一閃,一人壓低了聲音,說著︰「大人,這里有人!」

這李四想也不想,轉身正要逃走,這偷竊財物,在鄉里都是不報官的,抓住就死打,打的半死,甚至有的打死了也沒事,里長之類不會管。

李四吃過幾次苦頭,哪還想被打,就要逃走,才一抬腳,就手腳呆滯,全身顫抖,不敢動彈。

只見眼前站著二人,戴著頭盔,穿了皮甲,手按長刀,虎目炯炯,凶狠的掃視著自己,這凜然的殺氣,就使這李四動彈不得。

隨著他們的報告,一個青年人上前,他沒有穿官服,但是身著身著玄衣,長身玉立,臉若寒霜,正是執行命令的李顯。

李顯心情很不好,對于熟知政治的他來說,當然清楚著大帥的用意。

田紀是王守田半師,在禮法上,身份就很特殊。

師徒有著名分,也有著義務,如果不是所圖甚大,田紀不應該這樣做,王遵之老于權利傾軋,已經敏銳的聞出一些氣息。

田紀和李家的關系,也隱瞞不了大帥,只是亂世中,這點蠢蠢欲動實是平常事。

李家一向恭謹,又是文官,不掌兵權,再加上這次已經向大帥擺明了態度支持少主,大帥雖然有點疑惑,但是還沒有認為李家有著不軌之心,也許只是底下想攀炎附熱的人自作主張。

只是現在在權利交接的關鍵時刻,大帥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這田紀就撞到了槍口上了,大帥連審判也不審判,直誅滅滿門,意思不但是敲打李家,也是敲打著整個藩鎮上的一些人!

被派來干這滅門的髒活,李顯還是第一次,這當然心情很不爽,這時平日豐神俊朗氣度從容早就不見,盯著這個李四,吐出的話讓人透骨生寒︰「汝是何人,半夜三更,在此作什麼?」

李四靠坑蒙拐騙過活,善于察言觀色,一听李顯這話,心知只要自己回答有半點不對,立刻就有大禍。

趕緊跪了下來,磕頭說著︰「小人只是村里窮漢,半夜起來,只是作些模雞的事,回去弄些吃的,大人,小人不敢說謊啊!」

說著,就連連磕頭。

李顯看了上去,只見此人賊眉鼠眼,心中就信了大半。

這賊眉鼠眼,倒不是所謂天生命格。

軍中司法官,以及縣里法曹司的功曹,無論長的怎麼樣,全身就帶有一種肅殺之氣,這便是常年浸潤在律法中自然而然攜帶的法之威嚴。

同樣,這等賊人,無論長的怎麼樣,平時都琢磨著偷雞模狗,見不得人,長期下去,就自然使人一看就覺得是「賊眉鼠眼」。

至于久居上位者,更是明顯,這就是孟子說的「居移氣,養移體」了。

原本李顯不在意這種人,這不是他管轄的範圍,放過就放過了,這時心情不好,又是秘密行動,心中不爽,一揮手。

後面一個甲士,更是以殺人為職業,見此毫不猶豫,刀光一閃,這李四的臉上,還在有著奉承的笑意,只見鮮血飛濺,頭顱就飛出,滾在了地上。

這時,福田村燈火隱隱,萬簌無聲,李顯令著︰「上前,包圍田家!」

「遵命!」周圍甲兵應著。

此時,田家已經用完了餐,田紀和周竹上了書房,周竹準備把注釋的《論語》從頭到尾再讀了一遍。

就在這時,田紀猛的全身一震,他猛的打開著窗口,站在窗前,身軀挺直。

遠處,並無異樣,只有一些狗犬之聲。

「怎麼了,義父?」周竹抬起頭來,見得田紀身體在微微發抖。

「快,快下去,不要點燈和熄燈!」田紀拉著周竹就走,一縷燈光從門縫漏出來,直到了下面。

「夫君?」這時,田氏正準備抱著孩子去睡。

「村里殺人了,我祭的樟柳神,已經報了警兆回來了,有大禍臨頭,快,周竹,你抱著孩子出去,出田家。」

周竹大驚,說著︰「義父,那我們一起走!」

「一起走,走不了,快,你身有命格福氣,只有你才能走得掉,你若掛念我一絲情誼,快帶著潤兒離開,給我田家留一線香煙!」

周竹這時,見情況的確不對,當下也不說話,抱著潤兒,說走便走,幽靈一樣,從小門暗影處掠出,越過小道,閃入了對面竹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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