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明縣,西城臨錦胡同。
一所普通民宅內,身著素色衣裳,一個年輕男子,正端坐于樹下。
目光落在眼前幼童身上,許久未曾移動。
幼童年約六七歲模樣,雖面頰消瘦許多,已不見原本圓潤模樣,卻依稀可辨出清秀五官,小臉上,此時難得露出一絲笑容。
他正被眼前一只十分肥胖可愛小狗吸引住目光,大病初愈之後,還是頭一次這般盡興玩耍。
「竹哥哥,你看,它在哭呢。」稚女敕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
周竹望過去,卻見潤兒正蹲在那里,小心翼翼撫模著那小狗皮毛,問話時,頭抬起,眼楮里滿是淚花。
「潤兒,怎麼了?」見此,周竹忙走過去,同樣蹲來,輕聲詢問著。
田宗潤低低的說著︰「竹哥哥,你說,它是不是也在想爸爸媽媽?」
周竹順他目光看向那只小狗,只見肥呼呼的小身體,已蜷縮成一團,大大的雙眸里,含著淚水,拍拍那毛茸茸獸頭,小狗頓時發出嗚咽聲。
「潤兒,若想哭,便哭出來吧。」一旁沉默的孩子,讓周竹心下不忍,于是勸的說。
「爹爹說過,男兒不應哭。」潤兒咬下唇,低低的說著。
「你是在替小狗哭嘛,不算違背父親教誨。」拍拍潤兒的頭,周竹有些沙啞的勸的說著。
「恩!」重重點頭,孩子低下頭去,大滴眼淚,掉落,砸在地上。
小狗繼續嗚咽著。
這還是田宗潤在父母喪命後,頭一次哭,之前,即便是那場大病前後,都只是沉默不語,現在情緒卻是一股腦的發泄出來。
周竹隨即憐惜的將其攬在懷中,心中暗嘆,這爭奪天下,生死之事如此平常,不知道還有多少人,也如此子一樣哭泣。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人扣門。
「潤兒,去洗下臉,我去開門,看來者是誰。」拍拍田宗潤後背,松開手,周竹站起身來。
田宗潤仍在抽泣,卻很是懂事的跑去里面了。
周竹這時已走到大門前,卻沒有馬上開門,而是低聲問︰「來者何人?」
「是我!」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周竹這才松一口氣,將門打開。
一身便服的李承業,果然立于門外。
「周先生!」李承業向他一拱手,身後只帶一名僕人。
周竹忙向里讓著︰「主公,請里面說話。」
李承業點頭,邁步進入。
待二人進門後,周竹很快將大門關上。
見他如此警惕,知是前事所造成的陰影,李承業也不點破,只環顧四周,問著︰「周先生,在這里住的可還習慣否?」
「主公安置之所,自是處處周到。」周竹回答的說著。
李承業點頭,又問著︰「潤兒可還好?」
被問到孩子,周竹臉上越發浮現感激之色︰「自從病愈後,情況已是一天較一天好了,又有公子送來的小狗為伴,情緒已然發泄出來。」
「那便好。」李承業听到這話,很是欣慰。
這時候,外面街上忽然傳來一陣敲鑼聲,隨即有人喊話,听那意思,似有人在召集百姓,去傾听什麼。
周竹這段時日,听從李承業叮囑,半步未出此宅,對外面局勢並不清楚,但心中卻隱隱有不祥之感。
如今,听到外面亂音,更是心下一沉。
轉頭欲問李承業,卻見身旁李承業正望向外面,眉頭皺起。
「主公,是不是有大事發生了?」周竹心下不安,遂問的說著。
李承業嘆息一聲,看著眼前這年輕人,說︰「坐下,我慢慢與你說。」
周竹點頭,心下卻知,自己那不祥預感,怕是應驗了。
李承業命那僕人到門口處守著,他則和周竹來到一樹蔭下,對坐下來。
樹蔭下,有一矮石桌。
桌上面擺有一壺涼茶,已晾上許久,正是爽口之時,旁邊有一幾只小盞,很是干淨。
李承業反客為主,為周竹與自己各倒上一杯。
「潤兒之事,怕是被王遵之知曉了。」喝了口茶,李承業沉默片刻後,忽然開口說著。
周竹手里正拿著杯子子頓時掉落在桌上,涼茶撒了一桌,連忙問著︰「主公,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承業對他也不隱瞞,將之前發生之事情,一五一十講了。
听完這些,周竹頓時沉默下來。
這時候,一只小狗忽然竄過來。
許是熟悉李承業氣息,小狗一下竄到其腳下,搖起尾巴來。
李承業低頭,伸出手,在它頭上揉了兩下。
小狗頓時享受的眯起眼楮來,追過來的孩子,則好奇的看看周竹,又看看李承業,終是認出了眼前這恩人,忙上前見禮。
「潤兒,身體好些了嗎?」李承業看著面前孩童,溫言問著。
「回公子的話,潤兒已好多了。」田宗潤甚是乖巧的回答的說著。
「潤兒,到這邊來。」周竹朝他招了招手,田宗潤听話的走過去,將其抱起來,周竹說著︰「你身體剛好,莫要玩的太久。」
「恩,潤兒知道了。」點點頭,田宗潤應著。
抱著潤兒,周竹又沉默許久,這才說︰「這麼說,李公將遷移到太素縣?放棄開明縣這多年經營之地?這事情已無可挽回了嗎?」
李承業點頭,心情也很是沉重。
他嘆的說著︰「正是,不止是我父被命近日將遷移到太素縣,大帥亦已給我下達命令,任命我為正九品營正之職,同歸屬太素縣……」
這事,已完全打亂周竹之前設想。
周竹當初原本屬意,是汲水縣內,可現在,卻只能隨趕赴太素縣了,一番工夫,皆付之流水。
周竹听了這話,只覺得一股氣郁結于胸,無法疏解,幾欲使他咳嗽,咬著牙片刻,卻見周竹放開潤兒,自己撩衣服跪倒在地。
「周先生,你這是做什麼?」李承業忙站起身,欲去扶他。
卻被周竹拒絕了。
周竹跪在地上,說著︰「主公,這次事端,均由周竹而起,我初出時,自覺得精于諸經兵書,小看了天下人,才使惹上禍端,若非周竹帶潤兒來投奔主公,也不會給主公給李家帶來如此禍端,這事情,周竹實是罪不可恕,周竹不敢求主公原諒,只望能在公子身前,效犬馬之勞,鞠躬盡瘁,以報主公大恩,彌補周竹過失。」
見此,李承業心中安慰,此人經他探查,倒是有些本事,雖然說的確年輕些,經驗不足,但是天賦的確不錯。
光是深夜雨中,能順利逃月兌至他所在的田莊,便已非普通人可比,不僅僅是才干,也是運數。
但這並非關鍵所在,關鍵之處在于,周竹及田紀背後,隱隱存在著一股力量,這事由于涉及到祖墓,以及潛龍的事,李家三代追查,已經有了些痕跡。
只要獲取他們背後力量的支持,自己縱然目前困頓,也並非無那翻身之期。
想到此,對周竹越發態度親切起來。
忙將周竹攙扶起來,說著︰「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周兄肯助承業,乃承業之幸也!」
「主公!」見李承業如此寬宏,周竹頓時眼楮一紅。
李家被迫遷移到太素縣,在看他來,事情鬧到這等地步,完全是受自己牽連,若非自己帶潤兒投奔到李承業門下,也不會給李家招來如此禍端。
李家卻極其恩義,未將自己及潤兒交出去,換取節度使信任。
主公更是自己二人關懷備至,自己何德何能,遇此賢主?
想至此,周竹已是下定決心,必誓死為李承業,為李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見李承業面現愁容,知為李家遷移至太素縣之事煩心,便安慰的說著︰「主公,其實,李家遷移至太素縣,也並非全是壞事。」
「此話怎講?」李承業看向周竹,這事已經討論過多次,但是再听听這個少年的分析,也是沒有關系。
周竹進言說著︰「汲水縣雖佔有利地勢,但太素也並非完全不可取之處。若真是如此,太素縣便不會經營多年了。這次被汲水縣攻破,全因新舊交替,平衡被打破所致。」
見李承業認真傾听,周竹繼續說著︰「太素縣如今雖納于文陽鎮境內,可卻與文陽鎮其他府縣相隔甚遠,而與之前所屬長定鎮卻更近些。長定鎮現在正是新酒交替,雖對太素縣有威脅,卻也是機會。李家如今入主太素,雖是危機,若利用得當,亦是機會,大可有海闊天空之局。」
「關鍵卻是,先發制人,到現在為止,柳鎮還沒有動靜,說明內部問題很大,主公到了太素縣,不能依靠著自己的力量,而要煽風點火,先發制人!」
「煽風點火,先發制人!」李承業有些驚疑,問著。
「不錯,若是給柳鎮平了內亂,再來討伐我們,只怕難以度過此難,唯一的辦法,就是李家有金銀有名望,若是能支持柳鎮中一方部將,給予錢糧,使其有著自守自立之心,那柳鎮就難以抽出手來。」
「等些時日,主公就可得時間平了太素縣,就又和里應外合,以徐徐圖之。」這是周竹痛定思痛之後,想出的計謀。
李承業听完,思索起來。
原本就有計劃,立大功以搏聲望,現在這周竹的計謀,正好補充上去,環環相套,想到這里,不由大笑︰「吾雖貶之太素,卻得周先生,此是天賜先生于我,大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