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谷夜色中舉目望去不見野草但見一道濃黑勝墨的夜空橫亙在兩道絕壁之間。範閑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將碎裂開的左腿褲管綁住一邊輕聲說道︰
「那位小仙女姓葉叫葉輕眉。」
……
……
「葉輕眉?」肖恩震驚無比「你說什麼?難道葉家的女主人就是我曾經遇見過的小仙女?」
葉家突兀崛起于世間時肖恩還是北魏的密探大頭目所以他能偵知葉家女主人的姓命範閑並不意外他笑了笑說道︰「除了你口中的仙女還有誰能夠讓葉家在短短幾年之內就改變了整個天下的格局?」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肖恩再一次咳了起來「難怪慶國能夠如此猛烈地崛起原來背後有神廟的影子。」
「錯。」範閑說道︰「你已經是要死的人了所以告訴你葉輕眉也就是你口中說的那位小仙女並不是神廟里的仙人她……和我們一樣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肖恩還沒有從先前的震驚中醒過來根本不相信範閑說的話而是沉浸在臨死前最後的疑問中︰「……為什麼……小仙女要捉我去慶國?」
他身為當年北魏的密諜頭目自然清楚葉家與慶國監察院的關系。
範閑說道︰「慶國當年必須殺死你。」他頓了頓又道︰「必須承認當年的你還是一位很恐怖的人物……而葉輕眉之所以派陳萍萍捉你而不是殺你想來是承當年的那次情份畢竟似乎是因為你們闖到了神廟她才來到了這個世間。」
……
……
「那你……究竟……咳咳……又是誰?」黑夜中。肖恩的雙眼直愣愣看著範閑。就像兩把利箭一般。
快要死了的老同志還擁有這樣銳利地眼神範閑心里不免微微怔了一下輕聲一笑後說道︰「我?」
片刻沉默之後他開口說道︰
「我是葉輕眉地兒子。」
葉輕眉的兒子……範閑多麼想能夠在這個熟悉卻又陌生親切卻又格格不入的世界上對著所有的人大聲說出來奈何眼下卻沒有這種可能性。此時夜色漸重黎明前的黑暗已至。在一個只有兩個人的山洞里範閑就這般輕幽幽地說了出來。
我是葉輕眉的兒子。
不知為何。這句話一出口。範閑就感覺到輕松了許多那顆承載了太多壓力的心髒便在這一瞬間掙月兌了上面了地許多枝枝蔓蔓至少獲得了暫時的放松與夜風里地自由味道輕輕相擁著。
……
……
天光漸明。
回憶並不太多但肖恩說地極緩慢一天半夜之後。範閑終于達成了此次北行中最重要的目的他望著肖恩輕聲說道︰「你有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交待的嗎?」
肖恩只是帶著一絲怪異的神色看著他。半晌之後才喘息著說道︰「你是……她的兒子?」
範閑點點頭笑了笑︰「我沒有亂認老媽的習慣。」
肖恩劇烈地咳了兩聲。震出了心脈里最後地那幾滴血似哭似笑般說道︰「難怪你知道這麼多事情難怪你對于神廟在哪里如此感興趣……」臨死前的老人終于將整件事情看的有些清楚了喘息著說道︰「看來這山洞應該是困不住你地。」
「我也沒有把自己陷入死地的習慣。」範閑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靠近了肖恩。
肖恩忽然死死地盯住他地雙眼說道︰「如果你想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去神廟。」
範閑滿臉平靜沒有回答他。
肖恩也沒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將目光投向範閑身後的絕壁黃谷之中眉頭微皺似乎在想著什麼片刻之後老人輕聲喘息說道︰「我以前總以為自己是個不怕死的狠人只是尋求自由罷了如今死亡近在眼前我才知道原來每個人都是怕死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怕死的人。」不知道為什麼範閑看了垂死的肖恩一眼緩緩松開了右手輕聲說道︰「不過……死亡也許並不是終結也許你會去到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最大的感慨。
肖恩的眼光落在遠處腥紅的眼瞳漸趨柔和︰「你真的是小仙女……不葉輕眉的兒子?」不等範閑回答肖恩繼續淡然說道︰「可是你和她根本都不像。」
範閑說道︰「你只見過四歲的她怎麼能這麼確定?」
肖恩微笑說道︰「因為你遠遠不如小仙女漂亮。」
範閑下意識里側了側頭說道︰「這個世界上比我更漂亮的女人真的不多。」
「眼神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肖恩看了他一眼略帶一絲冷漠說道︰「我現在才明白在那片雪地荒原之上小仙女望著白茫茫的大地眼光依然是柔軟的悲憫的……我一直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個時候我似乎感覺到了那片黑暗的到來才明白原來她的眼光里所有情緒只是表達著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範閑的心跳了兩下。
……
……
「對生命的依戀與熱愛。」肖恩微笑說道︰「雖然你的眼中常有清亮的笑意但那不一樣……你母親應該是個極為有情的人而你骨子里是個極為無情的人。」
範閑笑了笑說道︰「這點我不否認。」
「我這輩子殺過很多人所以一向不奢望能夠有個善終。」肖恩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有些出神望著淡霧霧的天光說道︰「能夠死在這個山洞里如你所說。有個好墳也不錯。」
範閑半蹲在他的身邊。左手搭在老人的肩上現他地肌肉已經逐漸柔軟。
絕壁外地天光依然黯淡但透過山谷間彌漫的霧氣卻顯現出一種聖潔的光芒這道光芒柔柔映在肖恩那張枯老的面容上讓這位手上染著無數鮮血後半生卻孤單淒慘的密探頭領無由生出了一股解月兌的感覺。
「澹州應該沒有那兩株棗樹吧?」
這是肖恩在這個世界上問的最後一句話。
……
……
範閑從老人耳下取出最後一根針片刻後確認了他的死亡。微微偏頭看著肖恩地尸體。忽然輕聲說道︰「澹州雖然沒有兩株棗樹。但是……死之後說不定真有個更好的世界在等著你。」
肖恩地雙眼已經柔和地合上了那雙瞳子里地腥紅之色再也無法去看這個古怪的天下。
範閑吐了一口濁氣將肖恩的尸體平放在淺洞的最深處至于有沒有山鷹來啄食似乎他沒有考慮所以顯得有些冷漠無情。
他走出洞口。伸手到絕壁之外的空氣中撈了撈白色的山霧隨著他的手指游動了起來伸手抓住地。只是一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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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應該還在谷下和各處出路搜尋著老少二人的尸體或者是蹤跡。這處燕山絕壁光滑如鏡沒有一個人會想到。有人會跳下山崖卻能穩穩地站住更沒有人能想到有人能夠沿著這些光滑濕漉的山壁向上爬去。
範閑整個人地身體像一張紙般緊緊貼在山壁上身後全是濃濃晨間山霧有效地遮住他的身形就算有人在對面地山壁上也無法現有人正像個壁虎般向上緩緩爬行。
在澹州的時候從十二歲到十六歲他足足有四年的時間就耗在自己真氣的體外操控上這是一種極其愚蠢的修行方式但是五竹不管他他自己也練的不亦樂乎不料在後來範閑的人生中竟然幫了他這麼多的大忙。
如壁虎般爬行如蛇般緊貼他小心翼翼地向上向上再向上面無表情麻黃丸的藥效早就褪的一干二淨他的真氣有些虛乏所以不敢大意。
……
……
淺草微動一只手攀住了絕壁旁的石頭一個渾身籠在黑色夜行衣里的人像幽靈般從山谷里爬了起來。
帽子遮住了範閑的臉頰他回望去只見山谷里一片幽靜就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生過。片刻後他心頭一動視線隔著重重晨霧望向那邊的山林卻什麼也看不見。
但他總覺著那邊似乎有人正望著自己那人的目光宛若實質一般盯著自己。
範閑微微低轉身不思考也不及思考像道黑箭一般扎進了濃霧之中向著京城的方向跑去。
而在京城使團別院之外高達手握長刀雙目如猛虎般圓瞪看著院前的那些人。少爺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出門所有北齊官員的拜訪都被拒之門外但今天一大早便有錦衣衛的人來傳宮中的旨意說是那位年輕皇帝陛下要傳範閑入宮閑敘。
沒有幾個人知道範閑並不在使團中。錦衣衛指揮使沈重希望範閑不在使團中但是一夜大索竟是沒有找到範閑的尸體所以北齊方面終于動了疑心所以很迫切地想確認範閑究竟是在哪里。
誰知南慶人竟是如此蠻橫不講理借口範正使大醉硬生生阻止了北齊官員進入使團。沖突即將暴而此時街口卻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
不是掃大街是腳步聲北齊眾人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