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八十八章 恰同學少年

作者 ︰ 貓膩

第五卷京華江南第八十八章恰同學少年 黑夜里的彭氏莊園一片安靜不遠處西湖水正在溫柔地浪蕩著園子里燈火星星點點由于高牆相隔後山也是自家產業所以並不擔心有心人會注意到什麼。

千里下江南的人們都有些乏了今兒個在杭州城里吃的也極實在飽暖催睡意不多時燈火漸息大部分人都沉入了黑甜夢鄉之中只有園後有兩間房里還亮著燈一間是臥室一間是書房。

臥室里思思一邊打著盹一邊強撐著縫補範閑在沙州時扯破了的袖邊一邊等著他。

書房中範閑坐在桌前雙眉微皺正在看著書上的那個小本子。海棠坐著對角那面手里也拿著本冊子在看面色凝重那冊子上面的筆跡尤新明顯是有人才剛剛寫出來的。

長久的沉默之後二人極有默契地同時抬頭帶著一絲苦澀的笑意互視良久。

終究還是範閑先開的口︰「朵朵好像有些相沖。」

海棠姑娘搖了搖頭︰「不是好像也不是有些這兩門功法完全相逆根本無法練下去。」

此時他們兩個人手里拿的小冊子在這個世界上都是絕對珍貴的東西。範閑正在看的乃是北齊天一道的無上心法海棠在看的則是範閑憑著記憶力抄錄出來的無名功訣上卷。

天一道的心法據傳苦荷于神廟之前青石階上跪拜數月而求得。雖然範閑與肖恩山洞夜談之後。當然知道這是荒誕不經的傳言但這門功法本身依然是天下武道修行者們狂熱追求地妙訣。而範閑的無名功訣雖然沒有什麼名氣。但可以將一個沒有內功老師的年輕人打造成如今地九品高手霸道橫戾舉世無雙海棠自然知道其中的份量。

在知識共享方面。範閑並不吝嗇海棠既然如此慷慨地拿來了天一道上心法自己當然也要奉獻出自己的寶貝。

只是這一對年輕人在夜里就著燈光研究了半天最後卻得出了有些令人垂頭喪氣的結論。

兩種功法地風格完全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而且隱隱相沖。範閑的霸道功訣走的乃是直戾粗獷一派錘練內神為主拓實經脈為基。最困難地便是入門的第一個關口那種無由而生的強大真氣由腰後雪山勃然而會對修行者的經脈造成強大的震蕩這便是所謂塑形。

可是海棠修習天一道功法已有十余載經脈早已定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散去一身功力重新修行。而且她也不可能像範閑一樣回到嬰兒時期。仗著體內未完全消散的那抹先天之氣硬抗過去又沒有前世重癥肌無力地寶貴心神體驗這第一個關口便是無法邁過去。

對于範閑來說天一道的功法也是一個只能看不能模的冰山美人這一套口訣法乎自然。順應體內體外元氣之應確實玄妙無比。尤其是對體內真氣的流動線路與方式走的是漸積之路柔順之意十足積水滴而為江河以潤澤之勢修築心神。奈何範閑修行的霸道功訣這十幾年里已經讓他身體內的經脈被拓寬到了一種常人難以想像地地步就算他能依功法凝神為露可這些露水要依附滿整個經脈的管壁成就涓涓細流不知道需要多少年地時間。

二人對看一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多看看觸類旁通總會有所進益。」

海棠輕聲說道她與範閑同為年輕一代里的頂尖人物尤其是她已經晉入了九品上的境界卻始終無法觸模到突破的門檻那個門檻看似極近卻又是虛無縹渺本來以為得到了範閑的幫助可能會有所益沒有想到範閑的真氣功法竟是如此變態地存在心中難免有些微失望。

範閑應道︰「只是看來我這法子你卻是用不上了重新拓了經脈不說其中苦楚便是這種危險我也是不會允你嘗試的。」

海棠眉頭一挑清聲道︰「我又不是一昧勇猛地莽婦。」接著皺眉道︰「你這功法果然怪異世上哪有這種傷己先、傷人後的古怪修行心法?大約也只有你這種怪物才能練成。」

範閑記起五竹叔以前說過的那事兒搖了搖頭說道︰「那可不見得據我所知以前有人就練成過。」

「你這門心法是誰人所授?」海棠試探著問道並沒有奢望範閑會回答自己。

沒料到範閑倒是坦白︰「母親留給我的。」

「葉家小姐?」

「是啊。」

海棠微澀笑道︰「世人多藏珍不敢外露像你我二人這般胡鬧本就少見這樣兩本妙諦在前只怕也是世上少有的場面只可惜……竟是沒個結果。」

範閑也是面色微黯從古至今能夠沒有師門之私而勇于互贈家底的人估計也就只有自己與海棠這一對奇怪的青年男女這本應是這個世界上知識共享青史留名的美妙畫面卻……

他忽而翻開一頁眼中驟現笑意︰「別急著感嘆……這上面不是還寫著雙修之法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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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皺眉說道︰「性命雙修何為性命?本乎天者謂之命率乎己者謂之性以神為性以心為命神不內守則性為心意所搖心不內固則命為聲色所奪不亡情不化道去而復回謂之反……這上面寫的清清楚楚可是你如何練得?你整日周旋于官場之上哪里能找到離聲色之境。」

「心遠地自偏。」範閑用陶淵明的一句詩回答她的疑問。

海棠眼中一亮旋即平靜微笑道︰「那依然還有一個最大地問題。除非你重築經脈不然以你體內粗狂的真氣新生的點滴真氣。一定無法生存下去難道你舍得將自己這身強大地真氣震碎經脈從頭修起?」

範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就天一道心法中的幾個難解之處詢問。海棠一一細心指點。並不藏私。而海棠心想自己雖不能修行霸道功訣但如果能夠將這門功法記下將來傳于天一道後人對于國人也是一椿天大的造化所以也在專心閱讀偶有不通之處當然不恥下問範閑也如她一般。

開誠布公有一說一。

紅燭在室繁星在天二人同學其樂融融。

漸漸二人開始沉浸在這兩本功法所蘊藏的玄妙境界之中雖未身行卻已心品。不再問而是各自側身。背對而坐快地記憶著書中地內容。

……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背著身的範閑忽然幽幽說道︰「其實……懸空廟遇刺之後我真氣炸開經脈流于體內一直到今天為止……都沒有收攏過來。」

海棠依然背對著他。只是肩頭微微顫抖了一下半晌之後才輕聲回道︰「你終于肯承認了。」

世事總是如此奧妙。本來範閑斷不可能毀了經脈重新修行天一道的心法但如今他的經脈卻已經破漏不堪正好修起而海棠卻依然無法從中獲得好處兩相比較終是範閑佔了天大的便宜他本想一直蒙混下去但二人背面相對良久他心頭不適的感覺越濃重幾番思忖之後終于自然而然地誠懇說出。

範閑也沒有回身繼續說道︰「總瞞不了你太久而且我猜到我身世流言傳到北方去的時候你已經帶著這本功法南下……你是瞞著苦荷國師的吧?」

海棠嗯了一聲。

範閑心里有些感動又有些警惕皺眉問道︰「為什麼?」

海棠地花布棉祅在微黃的燈光下像畫中花朵一般綻放著︰「很簡單我猜到你肯定遇到什麼事情不然你就算再無賴也不可能在信中找我要心法傻子都應該能猜到這種東西乃一國之秘怎麼會給你。既然你有事我當然想幫你解決好畢竟……你我之間的協議還有很多年的時間做。」

範閑微微一怔後問道︰「那現在怎麼辦?本來我是無法練你的心法但這時候我經脈全碎正好可以用天一道心法重新築基復根我給你的……對你卻沒什麼用處。」

海棠平靜應道︰「對于我沒用對于將來的人總有用我相信你不會介意我傳給後人。」

「你地後人……和我有沒有可能生什麼關系?」範閑心結漸去哈哈大笑在言語上佔著姑娘家的便宜。

海棠卻像是听不懂這個下作地笑話冷冷說道︰「看在你對我足夠坦誠的份上我不計較。」

範閑笑著轉過身來揮揮手上的書冊無恥說道︰「東西反正在我手上還怕你反悔不成?」

海棠恰在這時也轉過身來直接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範閑以為她真生氣了唬的趕緊將書冊往懷里藏。

海棠看著這人心情微亂暗想這人年紀輕輕已經手握重權文武雙成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溫柔之中帶著陰煞的模樣怎麼每每自己看著時總像是個市井之中地無賴小混混?她沒好氣說道︰「給你改幾個句子老師做了手腳你要照著練下去練成白痴我可不管。」

範閑一愣取出書冊了半天呆也沒覺著先前看的心法有絲毫滯礙之處不由好生佩服苦荷地境界居然造假也造的如此漂亮但緊接著便是大怒心想那個老禿驢果然陰毒要不是自己用「一字記之曰心」的無上妙訣吃死了你女徒兒還真不知道自己將來怎麼死的。

「難道你開始準備讓我練成白痴?」範閑望著海棠大怒說道。

海棠平靜說道︰「你我這事本就做的些荒唐如果傳了出去。只怕要震驚天下不謹慎些怎麼辦?關鍵便在于你我必須坦誠若有一絲隱瞞。我也不敢信任你。」

「如果你先前不對我承認真氣全失練成白痴也是你自找地。」

範閑大愕心想當好人果然還是有好報的。

等海棠將那幾個關鍵句子改了幾個字後。範閑再拾起一看頓時覺得就像是一幅本來已極美妙的畫又被丹青國手涂抹了幾個精神要害處頓時整幅畫面為之一亮畫中山水人物馬上生動了起來。

範閑知道這就是天一道無上心法地真實面目了心頭為之一顫知道依此修行。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依此天人合一之道而行自然而然地修補好體內千瘡百孔的經脈已經離開自己太久的境界終于要回來了想到此節堅忍如他也不免有些感慨。忽然間心頭一動想到了一椿事情。

「呆會兒我給你畫幾幅圖。」他看著海棠。厚著臉皮平靜說道︰「我給你的那霸道功訣應該是配著圖上真氣路線練習如果瞎整指不定入關地時候身上就會多十幾個血洞出來。」

海棠怔怔地看著他半晌後才幽幽說道︰「什麼時候。這個世上的人才能少些爾虞我詐……至少在你我之間。」

範閑沉默了下來。然後說道︰「我以後努力學習……當然你也需要學習。」

……

……

許久之後二人才擺月兌了這種有些尷尬的沉默許是為了緩解氣氛海棠輕聲說道︰「我來看看你的傷勢。」

範閑沉默地點點頭內觀之術雖然細微但有時候總是旁觀者清尤其是像海棠這種境界的人更是容易現問題所在以自己高妙的學識提出相應的解決方法。

海棠走到他的身後也不見她怎麼做勢運功那只右手便自然地貼到了範閑地後背俞門穴上。

書房內一陣無由風起案上燈光忽明忽暗空氣里驟然出現了一陣極為柔順的力量波動。

海棠閉著雙眼將體內的真氣小心翼翼地傳送到範閑的體內察看著他的傷勢。

此時四周的環境倏然間安靜下來一絲風都沒有燈上的火苗直直向上空氣似乎凝滯了一般卻並不粘稠反而帶著股清亮感覺。

九品上強者體內真氣外溢卻轉瞬間與四周中地環境完美地達成了和諧天一道宗法自然的妙訣果然神妙。

許久之後閉著雙眼地海棠眉頭卻是皺了起來似乎遇到了什麼古怪的情況。

範閑此時卻沒有什麼感覺只覺著渾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一股清晰的真氣流在自己的腰後散後迅疾傳遍全身就像是在洗木

桶浴又像是在夏威夷曬太陽整個人的精神極為放松竟似快要睡著了。

忽然听著身後姑娘輕噫了一聲範閑想也未想眼簾未睜打著呵欠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海棠皺眉應道︰「你不要睡著了。」

「噫天一道果然厲害一邊治病居然還可以一邊聊天。」範閑笑了起來︰「不過如果這也算治傷地話我倒願意天天受傷比馬殺雞還要舒服。」

「你能不能閉上嘴?」海棠平靜說道︰「不然我可不保證心神一亂會不會突然加大了力量。」

範閑听出了姑娘家的威脅卻是一點也不害怕無賴說道︰「難道你想謀殺親夫?」

……

……

兩聲悶哼同時從二人地嘴里了出來書房里空氣驟然一炸無數道氣流漩渦離體而出須臾即逝卻是卷得前任相爺林若甫珍藏的書籍漫天飛舞紙張滿天好不狼狽!

範閑和海棠都沒有受傷但範閑坐在地上的紙堆里心有余悸望著正輕捋絲的姑娘顫著聲音說道︰「真想殺人啊。」

海棠盯著他的雙眼強掩怒意平靜說道︰「說過。這時候不要撩亂我的心神。」

範閑一窒無語心里卻月復誹著那你不先說清楚。我還以為你喜歡一邊工作一邊打情罵俏。

海棠平伏了一下微微喘息地胸脯望著範閑的眼神卻變得怪異了起來︰「雖然真氣散在腑髒之內但如今你腰後雪山處蘊積的真氣……依然十分雄渾而且暴戾程度甚至比我們上次交手時。還要可怕一些如今沒有經脈循轉只有越積越為厚實。」

她搖頭說道︰「幸虧我來地及時不然再過半年你雪山命門一爆可就真的完了。」

範閑這輩子有兩個老師一個是五竹叔一個是費介。一個人教切籮卜絲兒一個人教放毒藥佐料在真氣修行上卻始終是自學。如此一來在真氣法門細微處的知識上比這些玄宗正派的人要差上不少所以他一直都沒有現自己所面臨地最大危險今日听海棠一說。才知道自己原來前些日子都處于危險之中不免有些後怕。

他皺眉說道︰「自懸空廟一事後。我就停止了修行為什麼雪山里還會越積越多?」

海棠想了想後說道︰「大約是你自幼修行已經養成了習慣所以哪怕在睡覺……」

範閑舉起右臂沒讓她再繼續說下去。搖頭道︰「就是這個原因。」

對于範閑來說冥想與睡覺。乃是自幼就合為一體的娛樂生活換成別的修行者一定會很羨慕他但如今卻成了極凶險的原因。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面色有些陰沉寒聲說道︰「我是不懂費先生也不懂可是洪公公難道看不出來?」

「嗯?」海棠不知道他已經開始懷疑某個貴人有些不解。

範閑搖搖頭說道︰「沒什麼……辛苦你了。」

此時屋內一片狼籍到處紙片亂飛著範閑不敢讓下人來做事與海棠二人稍微清理了一下那兩本珍貴至極的心法分別被二人揣回了懷里至于書桌下方那些亂紙片也就沒再去管去。

「從明天開始練。」範閑很誠懇地說道︰「這件事情上我佔了大便宜不過還要麻煩朵朵這個月里替我護法。」

海棠並不介意暫時充當他的保鏢輕輕點了點頭忽然轉而問道︰「安之你給我一句實話我師兄在上京西山絕壁前遇見的那個黑衣人究竟是不是你?」

範閑沉默了下來知道海棠終于確認了自己體內暴戾真氣的品性與狼桃遇到地極為相近只是那件事情與肖恩有關與神廟有關事情太大半晌之後他認真回答道︰「其實那天早上你去使館找我應該就是猜到了什麼不過……你也知道我永遠不會承認什麼。」

「老師應該也猜到了一些東西。」海棠微笑說道︰「不過你不用太過緊張他說往年令堂曾經對他有恩。」

範閑冷笑道︰「送個假心法給我這就算是報恩?」

「先前那心法雖假卻也沒什麼壞處而且這是老師听說你是南慶皇帝……兒子之後才不得已做的決斷。」海棠正色說道「這心法乃是我門中無上之秘還請範大人小心保管。」

範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呆會兒拿回去毀了也好什麼也好我已記著了。」

海棠皺眉驚訝于對方變態的記憶力心想這小怪物小時候是被誰教大的?由此思及旁事心頭一動誠懇說道︰「听老師說你身邊有一位瞎大師不知朵朵可有機緣當面拜會?」

她身為一代武學天驕最感興趣的當然是那位能夠傷到苦荷宗師卻無半點虛名于世的瞎子此時相詢是純想以晚輩拜見五竹求教一二。

範閑搖搖頭苦笑道︰「我現在苦荷國師面前確實很難有什麼秘密不過很可惜最近你是見不到我叔叔了他最近這些年不知道怎麼回事愛上了葉流雲地作派喜歡一個人到處旅游。」

海棠有些失望又問道︰「安之老師雖未對我明言但他的話里透著信息令堂大人應該與神廟有些瓜葛。」當日她與苦荷地對話並未言明此事但苦荷提到了肖恩提到了一些線索聰慧若她自然猜到了少許

範閑搖搖頭斬釘截鐵說道︰「神廟太遠我們還是先論世事為佳。」

海棠微怒愈痛恨範閑這格外可惡的稟性冷冷說道︰「什麼世事?」

範閑呵呵一笑說道︰「比如說……朵朵你今年多大了?我們認識了這麼久信也寫不了少連這個最關鍵的問題我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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