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是流言那有什麼好慌的!」明老太君憤怒地尖叫著老婦人的聲音因為某種奇妙的屈辱感而尖銳了起來就像是刀尖在瓷片上面劃過一般可怕。
坐在她身邊的姨女乃女乃被嚇的渾身一激零趕緊老老實實地坐回了椅上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明家老太君善妒心狠所以當年的明老爺子攏共也只娶了三房小妾如今那一代的人物就只剩下了兩位婦人。好在明家男丁興旺如今正在江南居喝酒的夏棲飛不算有子息的兩房也一共有六個男子明青達長房長子是如今的明家之主而老三老四都是這位姨女乃女乃生的見自己的親生母親被老太君這般吼著這兩位心里自然不會怎麼舒服但老太君積威日久誰也不敢分辯什麼。
明青達身為長子當此局面自然要出面溫言開解兩句不料明老太君竟是連明家這個名義上的主人也不怎麼理會寒著一張老臉說道︰「都給我記住了!明家那個老七十幾年就已經死了至于如今蘇州城里的什麼夏當家的……想用十幾年前的傳聞來鬧事我明家可容不得他。」
明青達被駁了面子臉上卻依然掛著微笑溫和說道︰「母親這麼荒唐的傳言自然是沒有人信的。只是……萬一朝廷就是要信怎麼辦?」
這句話說地很直接夏棲飛是範閑的卒子如果範閑所代表的朝廷勢力就是想借這個機會兵不血刃地將明家龐大的家產與實力收編這種局面是最危險的。
老太君眨了眨有些渾濁的雙眼厭惡說道︰「那個姓範的官員說是就是?難不成這朝廷就不講理了?」
明青達心想。朝廷什麼時候講過理?只不過以前朝廷是站在自己家一邊所以滿天下道理和拳頭最硬地都是自己明家如果朝廷內部有了分歧這自家的拳頭已經忍痛自斬這道理只怕更是說不清楚。
他苦笑說道︰「請母親大人示下。」
夏棲飛來勢凶猛看今天招標的模樣帶的銀錢十分雄厚而且又有欽差大人支持。這明家究竟怎麼應對總需要明老太君擬個章程。
明老太君其實內心深處並不見得如表面這般理直氣壯與霸道她沒有正面回答明青達的問話只是盯著滿院子的明家子弟寒聲說道︰「如今時局和往年不一樣了前些日子我讓蘭石去各房見過你們這些當叔叔的讓你們老實一些……今天老身再重復一遍這個時候你們莫要給明家帶來什麼麻煩遛鳥就在家里遛。把那些只會摔角的魯漢子都趕出園子去!」
「還有這件事情不準任何人傳!如果讓我听到誰還在背後嚼舌根子當心我將你們的口條抽出來!」
明老太君一番話說的又急又怒竟是咳嗽了起來。身後地大丫環趕緊給她輕輕捶著後背身旁的長孫明蘭石趕緊恭恭敬敬地遞了一碗茶過去。
庭中的明家子弟們齊齊俯身不敢稍違老太君之命。
明青達看了母親一眼欲言又止。
明老太君在心里冷笑一聲自己這個兒子做起事來就是缺乏決斷之力這壞人總是要自己來做她淺淺飲了一口茶。漠然開口說道︰「明天是開標第二天你們也知道欽差大人是沖著咱們家來的後面的八標分兩批捆綁看模樣價錢會比往年高出太多。只有一夜的時間再去現找錢莊出票。只怕已經是來不及了這時候你們哥幾個回去把自己房里的私房錢攏攏呆會兒交到帳房那里。」
這句話一出庭間那些明家的爺們兒頓時傻了眼不讓自己遛鳥摔角那只是暫時的無聊誰也能忍下去可是……怎麼還要自己拿那些少的可憐地私房銀子來往公里填?每年內庫開標家里都會備足銀兩如果那八標價錢高的離譜不搶就是了怎麼用得著這般拼命?朝廷可不會設個上限誰會知道要填多少銀子進去?
這些爺們是含著金匙出生卻又沒有繼承權只知道享受人生的人物哪里知道內庫招標對于明家的真正意義這背後隱含著朝廷內地勢力爭斗听著老太君這話便下意識里不想應下。
明家六爺年紀輕些平日里喜歡摔角膽氣也壯些鼓起勇氣說道︰「母親啊咱們這兄弟幾個向來又不能參予到族里的生意都是按月例過日子各自也有一大家子人要養就算存了些私房錢……可那點兒可憐的銀子往里面填只怕……也沒什麼用處還不如……」
話還沒有說完一只茶杯已經在他的面前摔的粉碎出清脆的一聲!
明六爺唬了一跳身子一抖看著上方老太君的神色竟是嚇得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老太君幽幽寒寒看著他說道︰「可憐的銀子?你當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們從公中撈了多少好處?你們地那些妻舅如今個個都是蘇州城里有名的富豪……以前我當看不見因為你們畢竟也都是明家的血肉依祖例又不允許你們接手族里生意瞧你們可憐撈些銀子就撈些銀子……可是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況?都給我跪著听話!」
此言一出包括明青達在內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兩把太師椅地面前。
老太君的聲音像毒蛇地信子一樣令人不寒而凜︰「大樹垮了你們這些猴兒難道有好?我就明說了明天地標如果標不下來。我們明家就算能再撐幾年但終究也只有敗成散灰這個時候不能允許我們退我們只能進……在這個關節你們莫想還要藏著掖著!」
姨女乃女乃心疼地看著庭間的兒子偏身勸慰道︰「姐姐莫要生氣。他們知道怎麼做的。」
庭間的明家爺們兒嚇的不輕搗頭如蒜連連認錯。
「知錯就好。」明老太君緩緩靠回椅背上眼簾似閉微閉說道︰「呆會兒你
們就回去不論你們用什麼方法在明天天亮之前把銀子交到帳房里每房二十萬兩老六十五萬兩。」
這話一出。老二老四老五都沒有什麼意見雖然依然心疼的不得了但老三不干了直著脖子說道︰「母親憑什麼老六只交十五萬兩?」
老太君瞪了他一眼說道︰「老六年紀最小這兩年和守備大人來往喜歡摔角花的銀子多些你個做哥哥地。和他計較什麼?」
老三鼻子里噴著粗氣不服說道︰「難道我平日里就沒有花銀子?」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老太君心疼自己親生的幼子但這話誰說都可以。就不能讓老三說因為老三是姨***親生兒子。姨女乃女乃一看情況不好連連給老三使眼色但老三最近的銀子確實不趁手硬是不肯低頭。
老太君勃然大怒罵道︰「你就知道在青樓里花銀子還把那些婊子買回家里來這銀子花的還有道理了?」
從夏棲飛母子二人的淒慘遭遇中就可以看出這位老太君對于男子的某種癬好。有種很執著的厭惡感。
「那大哥呢?」
「我是長房。」明青達跪在地上微笑看著自己的兄弟幾人說道︰「自然要多盡一分心力我認五十萬兩。」
听到大哥都這般說了兄弟們也不好再說什麼。明園家族聚會馬上就散了兄弟幾人趕緊出園去籌措銀子。雖然說他們確實藏了不少私房可是要在一夜之間將這些數目籌集到這個難度確實有些大。
明家老三一面跟著兄弟們往外面走一面哭著窮指望著哥幾個能幫幫手但這時候大家都自顧不暇而且當著明老太君的嚴令誰也不敢打馬虎眼哪里還顧得上他!
……
……
「時間太緊了。」
姨女乃女乃這時候也回了自己地院子老太君的院子里就只乘下長房一支明青達微微皺眉說道︰「欽差大人這一手來的突然竟是沒有給我們太多的反應時間。」
明老太君看了兒子一眼嘆了口氣說道︰「今天在內庫大宅里你的反應不錯至少多爭取了一夜的時間。」
明青達苦笑搖頭道︰「一夜太短而且看今天夏……棲飛的出手只怕還留有不少余力明日一戰只怕凶險極大就算兄弟們能將銀子湊足了也不過是多個一百多萬兩說不定還是不夠。」
明蘭石在一旁听的瞠目結舌自疑說道︰「父親往年八標連中四成定銀也就是五百萬兩的份額今年我們本來就多準備了兩成這再加上叔父們籌的一百萬兩難道還不夠?」
明青達苦笑說道︰「最大地問題在于欽差大人明知道我們是一定要拿下這八標所以夏棲飛喊價可以胡亂的喊而且出產銷都是他們內部的事情他們是可以虧本做的。」
明蘭石嘆了一口氣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去問為什麼明家一定要爭下這幾標且不論所謂勢地問題單說東夷城那方面也必定要求自己把八標拿下不然東夷城一年為了內庫出產所付出的代價只怕要遠遠過好幾個一百萬兩。
「太平錢莊那邊有消息沒有?」沉默了一會兒的明老太君忽然開口說道。
明青達平靜應道︰「他們也沒有料到是這個情況準備有些不足。夏棲飛的銀子全部是從太平錢莊調出來如今他們只能給我們開期票卻已經開不出現票。而明天我們必須要現票……您也知道他們也有忌憚。先前他們掌櫃的已經來回過話了頂多還能再給我抽出三十萬兩來。」
明老太君明白這是為什麼錢莊的銀票契書開出來總是需要兌現地夏棲飛已經開出了極大數額的銀票相對應地。再敢開的就很少了因為錢莊要保證有現銀可以支付這事關錢莊最要命的信譽問題。
當然以東夷城與明家的關系如果不是在這樣一個緊張的局面下太平錢莊完全可以虛開銀票只是冒地風險太大而且這種手法太粗劣一旦將範閑得罪狠了內庫轉運司完全可以用開標之後的夏家銀票與明家交上來地銀票。玩一招最無恥的擠兌。
這麼多銀子……太平錢莊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在短時間里調到蘇州。
如果一來太平錢莊就算是毀了。
雖然太平錢莊與各國的經濟關聯都極為緊密一般而言沒有哪國的朝廷內宮會做這麼狠的事情但是此次主持內庫開標的是範閑是那個最模不清脈絡而且行事最為限狠霸道的範閑太平錢莊是打死都不敢冒這種險的。
庭院中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地安靜明家三代人物這時候心里都開始有些緊張。難道明天……真的要眼睜睜看著那位明老七將明家的生意搶走?失去了內庫的行銷權明家就只不過是個擁有最多土地的土財主而言隨時都有可能被人宰掉。
這個可怕的事實。讓明老太君的眉頭皺的愈地深了她忽然想到一個名字冷冷說道︰「最近這些天那個招商錢莊還有沒有人來?」
明蘭石搖了搖頭︰「他們知道我們是太平錢莊的大戶試探了幾次大約知道拉不動我們就知難而退了。」
明老太君下意識里點了點頭。說道︰「看來……並不像我想像的那般。」
因為太平錢莊帳房一直掌管在明老太君手中地緣故明青達一直是極力主張與招商錢莊生關系的人听著母親的話語有些松動心頭一喜面上卻安靜說道︰「應該值得信任。如果真有什麼問題應該不是這種行事手法。」
明老太君皺著眉頭。似乎是在思考一個很困難的問題許久之後才說道︰「派人去招商錢莊不不要派人蘭石你親自去看看他們今天夜里能調多少現票出來。」
「是母親。」明青達微微一
笑又猶疑問道︰「夏棲飛那邊要怎麼應對?」
明老太君地臉寒了下來說道︰「那個人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咱們明家都不認識既然如此要什麼應對?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了不要被欽差大人代題揮……如今欽差大人就希望咱們明家反應激烈咱們就應該愈的平靜。」
明青達長揖及地贊嘆道︰「母親英明。」
明青達要去處理明天開標的事務要去帳房盯著幾位兄弟明蘭石要進城尋那個一直神神秘秘、傳說也有東夷背景的招商錢莊所以並沒有在庭院中多加停留行禮之後便退了出去。
明老太君看著自己的兒子孫子走出了小院雙眼驟然間從先前的嚴厲變成了此時的疲憊她有些無力地翹起尾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貼身大丫環湊到了老婦人地唇邊。
老婦人閉著雙眼尾指一直翹著許久沒有放下去也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權衡某件重要的事情。
小七?
此時老婦人緊閉著的眼簾中似乎浮現出一幅黑暗的畫面畫面中一個滿臉狐媚的女子正在一個熟悉男子地身下輾轉承歡正在自己的面前自矜而驕傲地笑著畫面一轉那女子生了個孩子她抱著那個年幼的嬰兒在明園里四處招搖著笑聲就像銀鈴一樣……飄啊飄的一直飄到了天上。
老婦人霍然睜開了雙眼眼中全是一片冰冷之意她的尾指激動地擅動了起來微微一屈。
在這一瞬間她想起了很多當年的事情比如那些重杖落在那女子身上時。血花飛綻的美麗景那女子被自己生沉到了井底那天地雪花也是飄啊飄的一直飄到了天上那個女子的尸只怕早已成了枯骨——老鼠在上面鑽著只會出難听的聲音而永遠不可能出銀玲般的笑聲了吧?
那個老不死死了後。這家里就是自己說了算那女人死了那女人生的孩子卻不好殺畢竟名義上是明家的血肉好在青達心狠天天用鞭子打著終于打地那個小孩兒受不了這種屈辱與痛楚在一個清晨跑出了明園。
或許那個孩子永遠不知道當時自己就在門後冷漠看著他。
或許那個孩子永遠不知道自己早已經準備了殺手。在明園外面等待著送他下枯井與他的母親團聚。
可是……那個孩子怎麼沒死?
怎麼沒死!
……
……
明老太君冷漠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怒火一直翹著、微屈著的手指終于溫柔地放在了椅背上同一時間微干的雙唇微啟對附在唇邊的大丫環輕聲說道︰「請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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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老太君終于下定決心的時候她的兒子與孫子正並排走著。
明蘭石滿臉佩服地望著父親說道︰「您是說女乃女乃一定會對那個混帳東西下手?」
「什麼混帳東西?」明青達滿臉和靄的笑容「那是你七叔。雖然現在是咱們的敵人但總是你地親七叔。」
明蘭石自嘲一笑忽然皺眉問道︰「殺了七叔固然可以將這件事情完全了結……可是。欽差大人那邊會怎麼反應?君山會就算再有實力可是總不能造反。」
「你女乃女乃老了。」明青達嘆息道︰「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她用的手法就是錯誤的。」
明蘭石搖了搖頭。
明青達忽然笑著說道︰「不過她的錯誤並不代表明家的錯誤……如果這次你七叔不再那般好命也不見得全部是壞事你不要過于擔心我有分寸。」
這位明家表面上的主人在心里冷笑著就讓那個自己永遠無法控制的君山會與監察院去對沖吧。老謀深算如他。自然有辦法收拾這個殘局只是不知道會用什麼樣的手法。
「六叔這次又討了個好。」明蘭石忽然嘲笑說道。
明青達愛憐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開解道︰「老人家總是最喜歡最小的兒子……當然必須是她親生地。」
……
……
當明家亂成一鍋粥。同時這鍋溫粥里還有許多老鼠在虎視眈眈彼此存在踩死對方的念頭時。明家最小的那個兒子明青城如今的江南水寨統領夏棲飛暗中地監察院四處駐江南巡查司監司正站在蘇州城內江南居最高的那層樓上。
他站在樓邊輕撫木欄若有所思地望著城外某處那里曾經是他的家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回去過的家——明園。
江南商人們的聚會已經結束了雖然大家沒有定下什麼具體的章程但看著嶺南熊家與泉州孫家貪婪的眼神夏棲飛就知道提司大人的計策已然奏效明天明家不止要面對自己地進攻也要面對那些類似于熊孫兩家聯合起來的攻勢商人總是要吃肉的餓的太慌了管你是誰家的肉?
夏棲飛雙眼微眯明園離地太遠站在高高的江南居樓頂也沒有辦法看清楚其間地燈火。
今天是他僥幸在這個世界上活下來後活的最放肆盡性的一天他終于當著所有人的面驕傲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明青城。
與此相較拿銀子砸人的快感月兌離了江湖人的身份站到了慶國的台面上來這些事情都算不得什麼。
只要能說出自己的真名字就等于扇了明家那個惡毒的老婦人一個耳光這種報復的快感遮掩了一切讓夏棲飛無比感激範閑就連範閑今夜派了七名劍手來他也沒有一絲不愉快的感覺。
他陶醉于傷心于今天生的一切事情之中以至于這位江湖上的梟雄也沒有注意到對面的街上出現了幾個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