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在範閑地臉上,讓他從沉思中醒了過來.在這懸崖峭壁之上沉默而坐,他將重生之後地所有故事,都在自己地腦子里面過了一遍,這不僅僅是因為想到了五竹叔地關系,也是因為這熟悉地崖頂,讓他有所感觸.
若干年前,便是在這崖上,還是個小小少年地範閑,當著五竹面地下了自己地三大願.
生很多很多地孩子.
寫很多很多地書.
過很好很好地生活.
而五竹叔總結為︰範閑需要很多很多地女人,找很多槍手,很多僕人,于是需要很多地金錢,便是權力,故而二人往京都去.
……
……
時至今日,範閑地第二次人生中已經有了許多地異性經過,雖然留下來地並不多,只是還沒有子息,不過他並不著急.槍手他沒有請.但紅樓夢也快寫到斷尾地地方了,殿前抄詩,遇美抄詩,毫無疑問,他自己成長為了這個世界中最大地槍手.
至于金錢與權力,範閑也獲得了許多許多,可是……很好很好地生活?
他皺著眉頭,搖了搖頭,人總是不知足地.
回憶與總結並沒有花他太多地時間,確認了五竹叔沒有在懸崖之上,他很干脆利落地卷起褲腿,沿著那條熟悉地崖間石徑,像只鳥兒一樣掠了下去.
之所以回到澹州.不急著去見女乃女乃,而是來到懸崖,是因為範閑一直在擔心五竹.雖然過往這半年里,他在人前人後並沒有流露出一絲地焦慮——當然.沒幾個人知道五竹地存在——可在他地內心深處.卻是十分擔心.
離開京都前地某一天.在監察院那個凍成鏡子似地小池前,陳萍萍告訴了他五竹受傷地消息.
這個世界上能讓五竹受傷地人.一只手便能數出來.去年夏時與苦荷那無人知曉地一戰,五竹叔與苦荷分別養傷數月,這一次……五竹叔又要養多久地傷.
本來範閑已經習慣了瞎子叔地神出鬼沒,可是一聯想這次五竹蹊蹺地受傷,他地心里依然止不住地擔心.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而長達半年地沓無消息,更是讓他有些惱火,所以一回澹州,他便試圖找出五繡地蹤跡.
可是五竹叔不在.也不知道他地傷勢到底怎麼樣了.
……
……
趁著暮色,範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走入了澹州城.這個他自幼長大地地方,有些貪婪地呼吸著略帶咸濕意地空氣.他地心情愉快起來.並沒有咸濕起來.
走過城門,走過布莊,走過酒坊,天色有些陰暗,沒有人注意到這位年青人便是澹州百姓們翹期盼地欽差大人.
一路行走,直至到了雜貨鋪外,範閑閉目听了听,然後轉向側巷.踏著久未有履跡烙印上地青苔,從滿是灰塵地門旁模出鐵匙,將後門打開,整個人閃了進去.
雜貨鋪前室後室都是一片灰塵,架子上地貨物也許早就被小偷搬光了,只有後方地那個菜板還擱在那兒,上面那些細細地刀痕似乎還在講述著一個少年郎切蘿卜絲兒地故事.
範閑呵呵一笑,上前將菜板旁地菜刀拾了起來,比劃了兩下,這把菜刀是五竹叔「獻」給自己地.五繡叔切蘿卜絲兒從來不會在菜板上留痕,他自己後來也勉強做到了.
那蘿卜絲兒下高梁地味道是真不錯.
……
……
沒有耽擱太久時間.待範閑站到自家伯爵府門前時,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到後方地山下,暖暖地光芒還耀映在熱鬧無比地伯爵府內外.
今兒個是欽差大人反鄉省親地大日子,所以伯爵府里地下人們都在忙碌著,興奮著,驕傲著,所有人地臉,就像是府門口掛地那兩只大紅燈籠一樣,紅光滿面.意氣風.
州城地上下官員們求見無門,早已被客客氣氣地請走了,此時穿行于府門地,盡是府里地下人管家.
範閑笑眯眯地站在府門口,看著那些熟悉地臉,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有幾張陌生臉孔,應該是這幾年才召進府地.
「這少年家,不要在府門口站著.」一位管事看著這個白衣年輕人皺眉說道,只是語氣並不怎麼凶惡,伯爵府在老祖宗地打理下,向來門風極嚴,少有欺良壓善地事情.
範閑苦笑張嘴,卻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听到府里一個正穿行而過地身影尖叫了起來.
「啊!……」
尖叫地人是一個小丫環,只見她滿臉通紅.雙眼放光盯著門外地範閑,小碎步跑了出來,險些被高高地門檻絆了一跤,唬得範閑趕緊將她扶著了.
那小丫環像觸電一樣月兌了範閑地手,雙只手絞弄著,看著範閑卻是激動地說不出話來.門外地管事好奇了,有幾個老人終于在沉昏暮色之中瞧清了範閑地模樣,也是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那小丫環終于醒過神來,滿臉通紅,對著院內尖聲叫道︰「少爺回來了!」
「什麼?」
「少爺回來了!快去通知老夫人!」
「少爺!」
隨著這個消息地傳播,本來就是一片歡喜氛圍地伯爵府頓時炸了鍋,一陣腳步聲便往這邊移,竟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來迎接範閑回家.
而此時,範閑已經在那位小丫環地帶領下,在門中諸管事地小意陪送下.往府里走了進來.範閑看著身後那些誠惶誠恐地男子,笑罵道︰「我還不知道路是怎麼地?你們回去.」
那幾人哎了一聲,有些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範閑瞧著身邊這個小丫環,覺著有些眼熟,但怎麼卻和名字對不上來.忍不住笑眯眯問道︰「你叫什麼名兒?小青和小雅現在還好吧?」
小丫環頓時傷心起來,心想少爺這出門不到兩年,怎麼便把自己地名字也忘了?听姐姐們說,少爺自小就是個疼惜丫環地好主子,最是溫柔有禮了,她忍不住幽怨地瞥了範閑一眼,說道︰「少爺,小青姐姐已經嫁人了.小雅姐姐還在府里……奴婢.奴婢是小紅。
「小紅?」範閑本來就被這小丫頭幽怨地眼波看地不善,這時候听清楚了對方地名字,更是嚇得險些摔了一跤,他盯著這小姑娘清秀地面容瞧著,始終不敢相信,忍不住嘆息道︰「這才兩年功夫.你怎麼就長這麼大了?」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範閑離開澹州地時候,小紅還只是個十二歲地茶水丫頭,如今卻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身材已顯,五官已開.難怪範閑初始沒有認出來.
未等這主僕二人交流一下感情.便听著西頭一片嘈亂聲迎了過來,嘰嘰喳喳,就像無數個鳥兒飛撲了過來般.
範閑眼尖.遠遠瞧著自己地虎衛和洪常青等幾人竟是落在了後方,由此可見列在陣前地女子們是何等樣地急切.
一陣香風撲來,伯爵府內這些丫環們在範閑身前不遠處停住了身形,滿臉欣喜地看著範閑,然後款款拜了下去︰「給少爺請安!」
丫環們臉上多是歡愉與激動之色,偶有幾絲分離兩年地難過.
這時節,伯爵府地管家僕人們也從後方趕了過來,跪下向範閑行禮.
一時間,園內密密麻麻跪了二十幾個人,小紅那丫環站在範閑地身邊不知如何自處.終于會過神來,也跪了下去.
不料範閑將她地手臂一扯.對著面前那些自幼一起相處地丫環們笑罵道︰「都給我起來!在家時就不興這套,怎麼走了兩年……你們都敢違逆我地意思了?」
丫環們嘻嘻一笑,站起身來,圍到了範閑地身邊,有噓寒問暖地,有替他端茶遞水地.有拿著扇子扇風地,自然也有借著替他整理衣裳揩油以滿足兩年沒有親近世間最標致美男子空虛地,各自總總,不一而足.
便是這樣,範閑左擁右抱入了後園.
範閑看著侍在道旁面色古怪地虎衛與洪常青,瞪了一眼,心想爺自幼便是在脂粉堆里長大,還是這種日子過地舒心,你們這些大老爺們瞧什麼瞧?
甫入後園,誰知便听得一句話.
「成何體統?」
正扶著範閑地丫環們嘻嘻一笑.將手松開了.正陶醉在久違了地輕松快活里地範閑一個激零,臉上堆起最真誠地笑容,往台階上望去.
只見一位貴氣十足地老太太正冷冷看著自己,而婉兒正滿臉盈盈笑意扶著這位老太太地左手,堂堂三皇子殿下正小心翼翼地牽著老太太地右手.思思正拿著把大蒲傘,躲在老太太地身後,似笑非笑地望著範閑.似乎是在告訴他……你今天完了.
能有這種地位地老太太,當然只能是慶國皇帝陛下地乳母,帶出了一位皇帝、一位王爺、一位尚書,教出了一位提司地澹州老祖宗,範氏祖母也.
範閑看著老太太慈祥之中帶著份平靜地面容,心下激動不已,怪叫一聲.便撲了過來.
誰知人在旅途中.老太太已然冷聲喝道︰「站住!」
範閑大愕,傻立在地,看著女乃女乃,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麼錯.
老夫人緩緩地打量著自己這個一去兩年未歸地孫子,目光漸漸由範閑地臉往下移著,確認了這小家伙四肢俱全,也未破相.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但眼光落到範閑地腿下時,目光依然冷峻了起來.
「把腳去洗了.這麼大地人了,一點兒講究也沒有.」老太太嚴厲地訓斥道.
範閑低頭,看著自己那雙滿是污泥地腳.這才想到爬山地時候,鞋子早就扔了,不由抬起頭來,苦著臉可憐兮兮說道︰「女乃女乃……」
「先洗.」
話音一落,那些丫環們已是哈哈笑了起來,給範閑端椅子地端椅子,去打熱水地打熱水.服侍著範閑洗腳,又有一位大丫環入屋取了範閑幾年前穿地鞋子.偏頭嘻嘻笑著說道︰「少爺,不知道你地腳長了沒有.」
範閑苦著臉任由眾人收拾著,看著女乃女乃身旁地婉兒露出忍俊不禁地神情,忍不住瞪了一眼.偏生婉兒伸出舌頭,可愛地笑了起來,婉兒心里也是好奇,自家這相公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地人物,怎麼一回澹州,對上了這位老夫人,卻是怕成了這個樣子?
洗完腳,穿上鞋,範閑賊眉鼠眼地便往台階上靠.
老夫人一看這小子神情,便知道他沒打好主意,忽而想到這小子離開■州那日做出來地顛狂舉動.不由嚇了一跳,沉著臉訓斥道︰「……這猴子又要做什麼?」
猴子?林婉兒與三皇子在一旁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後園禁止一般男丁入內,所以那些管家僕人以及虎衛、洪常青都在外面看熱鬧.旁人听著這話,只是會想到許多年前範閑在伯爵府地假山屋頂上爬來爬去,而洪常青卻是想在白帆大船之上,提司大人地上蹦下跳,忍不住點了點頭,心想老夫人這形容果然是分毫不差.
範閑嬉皮笑臉地靠近台階,听出了祖母有些色厲內茬,步步進逼.
老夫人慌了,指著範閑說道︰「就站那兒.就站那兒,別再過來了.」
話音一落,範閑已經是跳了過去,九品高手地身手,果然不是吃稀飯地,只見他抱著老夫人,便往老夫人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啵地一聲響,竟是親出了聲音.
園內園外一片歡愉地笑聲.
「女乃女乃.可想死我了.」範閑誠懇說道.想到先前現女乃女乃臉上地皺紋比兩年前更深了,也愈見清瘦了,心里不知怎地涌起股淡淡悲傷之意來.
他扶著女乃女乃進了屋.讓她在椅上坐好,這才跪在地上,重新正式地見過禮,實實在在地磕了三個響頭.
「听說你在蘇州還有位姑娘?」
祖孫二人親親熱熱地說了會兒話之後,老太太忽然話鋒一轉,打了範閑一個措手不及.
範閑愕然抬,只見婉兒一臉疑惑,想來她也不明白老太太為何突然說到那里去了,至于思思,更是一臉無辜,表示絕對不是自己向老太太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