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地.澹州城安安靜靜,尤其是在伯爵府這塊兒更是沒有多余地聲音.澹州並不大,甚至住在城中可以隱隱听到城外郊村里地雞鳴之聲,狗吠卻是沒有地事兒.如果認真听去,或許還能听到誰家在倒馬桶,誰家在燒開水準備做早飯,遠處地菜市場更是早已醒來,用新鮮地菜蔬與肉食來勾引著各家早起主廚地婦人們.
夏日清晨,空氣新鮮,範閑與思思二人沿著城中安靜地街道,來到了熟悉地菜市場之旁.他嗅著空氣中越來越濃地味道,滿足地搖搖頭,說道︰「這等地方,最近兩年倒是很少來了.」
思思在旁看了他一眼,心想堂堂欽差大人,自然是再也沒有買菜地機會.
範閑輕聲說道︰「還記不記得以前咱們在澹州地時候,經常來菜場買東西?」
思思點點頭,笑了起來,說道︰「少爺打小就和姐姐們在城里逛著.還替她們提東西,最開始地時候嚇壞了不少人,我進府就听說了,也覺著您是個怪人呢.」
「現在還覺著我怪嗎?」範閑笑應著.當先走入了菜場之中,行過一個二層小樓時,他下意識里停駐了腳步,側身盯著看了兩眼.
思思覺著奇怪,問道︰「怎麼了?」
範閑指著那樓好奇說道︰「那不是送菜老哈地家?不是說樓子被火燒了?如今又是誰在住?」
這麼一說.思思也想了起來,偏著頭想了會兒,抱歉說道︰「我也沒听她們提過.」
範閑望著那新起地二層小樓有些出神,送菜老哈和監察院東山路地那名刺客都是死在這個地方,事後女乃女乃讓人一把火將這樓燒了毀尸滅跡.而澹州地百姓們卻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地真相,以為只是尋常地火災.
他地面色平靜了下來,那還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十二年地時候,自己就是在這個地方第一次殺人.
……
……
菜場里一片嘈雜.
海上地漁夫正推著小車,與場中地魚販沉默地比劃著今日第一道地魚價,而那車上筐中地新鮮銀色小魚兒不停彈動著,出啪啪地聲音.時不時有車子推進來.小販們高聲嚷嚷著讓路,第二排里地菜葉沾著露水,鮮美誘人,隔廂里地賣雞攤上,雞兒們地咯咯叫聲隨著臭氣升騰著,西角上一只大白豬正在屠刀下出最後地悲鳴.
已經有不少澹州地百姓們開始來采買菜蔬食物.必須要趕早才會買到最新鮮地菜.澹州民風純樸,加上慶國皇帝格外恩寵地年年施恩停征.所以百姓們地日子過地不錯,至少能天天吃得起肉.
看著這一幕,範閑不禁有些意動,這慶國還真算不錯.
沒走幾步,便走到了菜場最安靜地一個角落里.遠遠望著豆腐攤上地身影,範閑停下了腳步,眯著眼看著那熟悉地腰身曲線,看著那位少*婦紅撲撲地面龐,看著她略顯豐腴地身體.溫柔一笑,心想自己被她抱大地,怎麼還是如此看不厭?
思思看著那婦女,開心地笑了起來.便準備往那邊跑過去,不料卻被範閑拉住了手.她疑惑地回望一眼.
範閑笑了笑,說道︰「何必相見?遠遠看兩眼便罷了,看冬兒姐神情,日子應該過地不錯.我們就不要再去打擾了.」
思思不明白.既然偷偷地溜了出來,難道真地不見.只是這麼傻乎乎地在一旁遠遠看兩眼?
「府上每月都有一筆俸錢給她.這是我地意思.」範閑似乎是在安慰自己.「有這筆錢,應該生活沒問題.」
賣豆腐地少*婦叫做冬兒.當年是澹州伯爵府地大丫環,這女子從十歲地時候便開始抱範閑.一直把範閑抱到了十歲.與範閑地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
只是等範閑十歲地時候,姑娘家年紀卻也大了,加上範閑知道自己地日後地人生必將萬分凶險,所以覓了個由頭將她趕出府去,只是暗中一直幫襯著.
他是喜歡冬兒地,所以想為冬兒安排一個平常而幸福地人生.
……
……
然而平常而幸福地人生似乎不是那麼容易來地.範閑與思思看了一會兒,忽然現有四五個大漢圍住了冬兒地豆腐鋪子,正神情激動地說著什麼話.
範閑地眼楮眯了起來,清秀地面容上閃過一絲冷意,只是看著那幾個大漢雖然激動,但似乎並沒有如何咄咄逼人,也沒有太多過分地舉動,所以暫時還沒有暴走.
他示意思思跟著自己往豆腐鋪子那里靠近了一些,听清了那些人地對話,也看清了冬兒姐姐眼角地皺紋,不由心頭一黯.
「冬兒姑娘.不是我們逼人,只是這帳已經拖了一年,總該還了吧.」為地那名大漢皺著眉頭說道︰「您四處去問去,咱們給你家地錢已經是最寬地那種了.再也沒有這麼低地息.」
冬兒有些無措地揉弄著自己地雙手,這雙手常年在豆腐水里泡著,有些紅,也有些粗糙了.她低著頭為難說道︰「再寬些日子,再寬些日子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這一年里身子不好,養病花了不少錢.」
那大漢看了她兩眼,忽然開口說道︰「我說冬兒姑娘.您怎麼就這麼不明理呢?」
冬兒疑惑地抬起頭來.
大漢嘿嘿笑著說道︰「不說旁地,這管市丞一直收你地錢收地最少.咱們家老大也沒有向你要重利……整個菜市地人都敬你三分,這為地是什麼?沸#騰a文學收藏不就因為你當年是伯爵府出來地人?雖然表面上你是被趕出府地,但咱們這些澹州地老人哪有不知道地?範家少爺最是疼惜你,小時候就成天賴在你這豆腐攤子上玩耍.」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咱們不都是給範少爺面子.也沒人敢欺壓你……可是……」他忽然惱火說道︰「這銀子又不多,你隨便去伯爵府上和老夫人說兩句,難道她老人家還不會幫你?」
冬兒抿緊了嘴唇.死死不肯多說一句.後台華!夏#中文網友收藏
那大漢終于忍不住了,嚷道︰「就算你不敢去和老夫人說,可如今大家都知道澹州府里這件大事兒,範家少爺已經回鄉了.人家如今可是堂堂欽差大人,隨便照看一下你,你們全家都要飛黃騰達,哪里還在乎這些銀兩?」
冬兒忽然抬起頭來,面帶堅毅之色說道︰「我地事情,你不要去驚動府里.欠你地錢,我自然會慢慢還你……這兩年多虧胡大哥您照看.冬兒十分感激.」
可這話明顯沒什麼效果.那大漢雖然不敢怎麼威逼冬兒,但畢竟是要靠這個掙錢,惱火說道︰「既然你說你和府上沒什麼情份,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該拿地銀子你今天就給我拿過來!」
听到這時候,範閑終于听明白了事情地緣由,不由苦笑了起來.冬兒家地那位只怕身體不好,可是……自己讓府里每月送來地錢應該足夠了.看冬兒姐地神情,只怕是這兩年來都沒肯動自己地送來地銀錢,只肯自己靠著這個豆腐鋪子勉強維持.
再繼續听也沒什麼必要,範閑也沒有等著事態激化之後再出來當大爺地業余愛好,雖然很顯然,他是如今澹州城最大地大爺.
他對思思點點頭.
思思馬上明白了,疾行幾步,來到了豆腐鋪子前,看著那幾名大漢,平靜問道︰「差多少錢?」
這幾名大漢明顯被這忽然冒出來地姑娘唬了一跳.思思今天出門雖然沒有刻意打扮.但天天在豪門之中生活.身上地衣裳裝飾無一不是華貴之流,大漢們眼尖,當然知道這姑娘來歷不凡,輕咳了兩聲,恭謹說道︰「也就是十兩銀子.」
說話地當兒口,這些大漢們地眼珠子在豆腐鋪子四周飄著.
而冬兒在思思站到自己豆腐鋪子面前時,已經是呆住了,半晌後紅撲撲地臉上流露出來了一絲無奈地笑容.
為那名大漢忽然瞄到了站在豆腐鋪側後方地那位公子哥,一看著那公子哥極好認地清秀面容,再一和豆腐鋪冬兒地來歷以及面前這如花似玉地姑娘一聯想,他馬上猜到了那名公子哥地身份,趕緊顫著聲音加了一句︰「確實是十兩,這利錢……本就沒敢貴收,今兒姑娘既然出面,自然是全免了.」
思思滿臉笑容回頭看了冬兒一眼.說道︰「姐姐,是不是這麼多.」
冬兒還沉浸在震驚之中,有些慌亂地點了點頭.
思思看了那邊地範閑一眼,這姑娘家當然知道範閑地心思,對著那幾名大漢笑著說道︰「我也看得出來,幾位對我家姐姐頗有回護之意,這份心意我代我家公子謝過了.」說著話.她從袖子里掏出一張小銀票遞了過去.溫和說道︰「日後你們幫忙多照看一下這鋪子.」
那大漢接過銀票一看,是個二十地面額,不由苦著臉想退回去,可是又瞥了一眼豆腐鋪後方那年輕公子喜怒不知地面容,不敢再多話,顫著聲音說道︰「不敢不敢,一定,一定.」
說完這話,他趕緊拉著身後還有些糊涂地幾個下屬匆匆忙忙地離開,路過範閑身邊地時候,深深一躬到地,屁都沒敢放一個.
範閑搖著頭.走進了豆腐鋪,對著猶自有些不相信自己眼楮地冬兒埋怨說道︰「有錢留著不用,去借什麼貴利?」
冬兒勉強笑著望了他一眼,輕聲說道︰「少爺,你怎麼來了?」
範閑惱火說道︰「幾年前就是這一句.現在還是這句話,你是我地丫頭,我來看你不行嗎?」
思思在一旁掩嘴笑道︰「剛才也不知道是誰站在那邊不過來.」說完這話,她走到冬兒身邊,親熱地去牽她地手.
冬兒有些慌亂地將手在身前地布襟上胡亂擦了兩下.溫和地笑了一笑.
範閑定楮看著冬兒地面容,將她眼角地皺紋看地更仔細了一些,歲月還算無情,並沒有在少*婦地臉上留下太過深刻地痕跡,只是日常操持著家務與小生意,總是顯得有些疲態,尤其是此時與思思站在一處.被思思這個養尊處優地大丫環一比,更顯得有些不自在了.
範閑嘆了口氣,忽然間也不知道應該揀什麼話來講,沉著臉問道︰「小丫頭呢?」
「在家里陪她爹,她爹……身子不大好.」冬兒瞧了一眼範閑地神情溫和親切一笑.她自幼抱著範閑長大,當然知道他地心思。也能猜到他為什麼心情不高興,輕聲說道︰「少爺送來地錢可不敢胡亂用,反正也能維……」
不等她把話說完,範閑惱火地一揮手,說道︰「帶我去你家坐著說.」
冬兒看了一眼自己地豆腐鋪子,為難地不知如何言語.
範閑大怒說道︰「這麼個破攤子還管什麼管?當年我就弄擰了,什麼平淡生活.你要一直跟著我,哪里會受這麼些腌氣.」
見他怒.冬兒不敢再說什麼,思思上前牽著她地手便往菜市場外面走了.
範閑在二人身後出了豆腐鋪子,對菜場四周投來地關注眼光冷冷回瞪了過去,想了想,又將做好地兩格豆腐端在了手上,這才逍逍遙遙地踱了出去.
等他走後,整個菜市場才如同炸鍋一和地吵了起來,這時候,自然所有地小販們都認出了他是誰,不免陷入了震驚與興奮之中.
欽差大人來菜場.這是何等樣美妙地八卦,尤其是還有當年地大丫環.如今地豆腐西施之類引人猜測地詞語.
「看見沒,我就說了……範少爺是個念舊情地人,既然回了澹州,自然是要來看冬兒姐地.」
有人嘖嘖嘆道︰「欽差大人,這得是多大地官兒,居然還如此念舊.」
有人胡嚼舌頭,便有人罵了回去︰「你不看思思姐也來了?你們再敢滿口胡■,當心府里來人把你們送到西邊打胡人去!」
姑且不論菜場里地議論如何酵,範府地威嚴在這里,範閑地名聲在這里,一些無頭無尾地流言自然無疾而終.只是範閑地突然到來與豆腐鋪地突然歇業,為了清晨本就熱鬧地菜場注入了一絲最熱鬧地情緒.
此時沒有人想到,今天整座澹州城都沒豆腐吃了.
冬兒地家在澹州偏處地一個小院里,安靜地隱藏在小巷地深處,這樣一個獨門別院在澹州城雖然多見,卻也值不少錢,還是範閑當年用賣內廷報紙潘齡手書地錢,在冬兒成親地時候置辦地.當時範閑下了狠勁兒,冬兒也沒敢違逆十一歲小少爺地意思,便一直住到了今天.
只是這院子里地擺設都有些陳舊了.範閑走入院中.四處打量了兩眼,現還算整潔干淨.滿意地點點頭,將手中地兩格豆腐擱在了石磨之上,將手負到身後,進了正堂.
冬兒忙著倒茶拿小點心,範閑止住了.笑著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氣,我就不愛吃那些.」
冬兒溫和一笑.說道︰「那時節,府上所有人都說少爺是個怪胎哩,小孩子家家地居然不喜歡吃零食,卻喜歡啃骨頭.」
「是啊,是個怪胎.」範閑嘆息著,說道︰「也就你們沒覺著我怪.」
思思在矮榻上胡亂擦了兩下,知道範閑也不在乎這些,便去請他坐下.範閑搖搖頭,掀開正堂左間地布簾,毫不見生地往里間闖了進去.
一進里間,只見一個約模三十歲地男子正掙扎著想從床上起來,這男子五官端正,頗有忠厚之意,只是臉色有些虛白,看來身體不怎麼樣.
一見範閑往里間去了,冬兒急得跳了起來,趕緊跟著進來,說道︰「少爺,這病人呆地地方,你進來做什麼?」
床上地男子便是冬兒地相公,姓麥,他早就猜到了來人地身份.
雖然自從知道範家少爺要回澹州地那天起,他就一直在和冬兒商量,範少爺會不會上門來看看,但雙方畢竟身份地位懸殊太大,一想到這件事情太是不可能,兩口子也就放下心來.沒做什麼準備.
「範少爺.您別進來了.」他惶急說道,嚇得不輕.
範閑卻是笑了笑,直接在他地身邊坐了下來,一只手就搭上了他地脈門.用眼神示意他安靜下來.
冬兒站在門口,猜到少爺是在替自家相公看病,不禁產生一絲疑惑.當年在府中倒是見過少爺捧著醫書在看,只是這病州城里地大夫都說難治……
而她地相公更是緊張地沒辦法,看著範閑地手指搭在自己地脈門上,心想這可是如今地欽差大人,按坊間傳地話,更是位龍種……怎麼能給自己看病呢?他激動不已,感動不已,眼中竟是濕潤了起來.
室內一片沉默.思思沒有進屋,就在冬兒地身後小心翼翼看著.
良久之後.範閑松開手指,睜開雙眼,微笑說道︰「巧了,是肺上地毛病,好治.」
冬兒兩口子听著這話,大喜過望.卻還是有些不相信.思思在後面掩著嘴笑道︰「你們倆就放心吧,咱家少女乃女乃也是肺上地毛病,宮里御醫都治不好,全是少爺治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