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四十八章 鴻門宴上道春秋(一)

作者 ︰ 貓膩

抱月樓三樓靠東一面是一大片花廳半截樓臨著空正好可以看見樓下一樓的大廳那張寬大的胡人毛毯在樓下泛著腥羶的紅色別有一番風味。

今日樓中有貴客所以這半片花廳便被騰了出來入花廳的時候二皇子的眼楮下意識往門上望了望看見上面用金漆新寫了兩個字不免有些好奇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鴻門」

範閑身為主人平靜笑著將眾人迎入廳中花廳用屏風和懸絨簾隔開熱氣蒸騰諸位大人物一進花廳便被身旁的姑娘們月兌了身上的大氅衣裳只穿著件內里的單衣。

足夠了。早有各式精致的茶水點心擱在桌上用的盤碟也是江南的好物事盛酒的是極品的玻璃杯盛的酒是天下最為昂貴的烈酒五糧液身旁服侍的……姑娘們個個國色天香溫柔靜默。

太子自然坐在最尊貴的位置上他望著範閑笑罵道︰「也就是你才有這般好的享受瞧瞧這里的物事都是三大坊出來的宮里還指望著換銀子哪里敢像你般不要錢的花費。」

慶國民風純樸而連帶著皇族官員們也多了幾絲自謹全然不似北齊朝廷那般豪奢像範閑今日設的這宴確實是有些逾矩。眾人心知肚明如今的內庫便在範閑的一手操控之下調些用度自然沒有什麼問題只是不清楚太子殿下笑呵呵地這般說著是不是在暗刺什麼。

範閑面色不變笑著說道︰「這享受還是得抓緊享受一些。」

薛清自然坐在左手方的第一張桌子上。他今日是奉旨前來看戲自然不會在意什麼加之久在江南似這等享受也是慣了。看著京中這些大人物的贊嘆之意不由唇角微翹笑了起來心想京都居大不易可惜享受卻是遠不及江南。

宴起姑娘們安靜無語開始為各桌上的客人布菜斟酒雖說這兩天經過了特訓但猛一睜眼便看見了大慶朝這麼多大人物。姑娘們地心中依然止不住地有些緊張紅潤的雙唇抿的緊緊的。

這座上地皇子、官員都曾在***場中打過滾只是忽然這麼多人聚在一個廳里。實在是有些叫人不知所措。

其實座上客並不多約模十余人每人身邊坐著位姑娘身後跪坐著一位親隨卻也將花廳里佔的有些滿了。

服侍範閑的不是旁人。正是抱月樓的掌櫃桑文桑姑娘。

今天這種場合自然不好意思一開場便喝三說四。酒令連連模乳撫臀尤其是薛清和樞密院的兩位副使在此年輕貴公子們都還有些自矜身份場間一時有些安靜有些沉悶只是談著朝廷里的一些閑散笑話比如舒大學士昨個兒又醉倒在雪街之上雲雲。

反正舒蕪性情疏朗不在意晚輩們如何取笑。

沒有人敢拿這幾位皇子和範閑說笑話。尤其是範閑所有人都還在猜測今兒這頓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一片尷尬之中薛清自顧自飲著酒捉著身旁姑娘的小手玩弄著這位大人頓時月兌了官場之氣多了幾絲中年浪子的感覺看來當年地書閣學士也沒少與紅樓骷髏們作戰。

二皇子淺淺飲了一口望著對面的範閑微微一笑說道︰「安之啊一年沒來抱月樓現這樓里的姑娘比以往倒是漂亮了不少。」

……

……

場間氣氛頓時為之一松範閑與二皇子總得有個人開頭說話才是。

「扯淡。」範閑笑罵道︰「就今兒這陣仗要這一家抱月樓就侍候好你們沒那個可能……不瞞諸位今兒這樓中十三位姑娘也不僅是我樓中地女子但凡京中最出名的女子我全請了過來……不論是流晶河的花舫還是教坊今夜出了這樓你們要再能找出一位當紅的姑娘我便輸了。」

眾人一怔心想這倒是好大的手筆不是說花錢地問題而是在這短短一天之內讓京都的***行當乖乖地供出自家最出名的姑娘範閑地威勢果然到了令人……指的程度亞……

眾人側臉一瞧只見身旁姑娘各自含羞低頭仔細瞧了兩眼大家忍不住都樂了起來認出了此乃流晶河上某人彼乃教坊司某位小姐都是老熟人了。

只有二皇子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說來荒唐今樓上十幾位姑娘當中竟有四位姑娘屬于世子弘成以前負責的流晶河事宜只是後來袁夢死在江南石清兒反投範閑李弘成被靖王禁足……

他抬起頭來遠遠看了範閑一眼只見範閑面色平靜只是眸子里似笑非笑一時不清楚範閑是想通過這件小事情示威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

二皇子微微一笑說道︰「抱月樓經營得方想來全靠桑姑娘巧心慧眼在下敬你一杯。」

說完這話他舉起手中酒樽遙相敬範閑身邊的桑文。

以他皇子之尊自稱在下倒也符合他慣常的溫柔作派而且此在***場中若一味論尊卑也沒個意思眾人倒不在意只是在意……為什麼這第一杯便要敬桑文?這將今日的主人範閑放在了何處?

此時桑文正靠在範閑身邊挾了一柱青苔絲兒往他唇里送驟听這話不由一怔回頭看了範閑一眼。

範閑微笑點頭桑文站起身來向著二皇子微微一福飲盡此杯不待二皇子多話又自斟一杯請了坐位的太子殿下與大皇子。

太子殿下今日有些古怪只顧著與懷里佳人打趣那佳人被這一國儲君哄著渾身上下早已軟了。太子看來很是得意根本不怎麼理會宴席上二皇子與範閑地暗波洶涌。

而大皇子與桑文喝了一杯卻嘆了口氣。

二皇子面色不變微笑說道︰「今日難得諸朋在場總要有些助興的節目桑姑娘自從成為抱月樓掌櫃之後我京都眾人便再也沒有這個耳福不知可不可以請桑文姑娘清唱一曲。」

桑文微微一笑那張溫婉的臉平靜著站起身來正準備去取琴卻不料手卻被範閑拉著了。

範閑拉著桑文的手靜靜看著二皇子說道︰「桑文現在不唱曲了。」

桑文一怔心想何必因為這種小事鬧得宴席不寧?她自幼便是位唱家早習慣了在宴席之中獻唱一時間卻忘了範閑卻是個最不樂意讓自己人去服侍他人的主兒。

二皇子皺了皺眉那張好看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解似乎沒有想到範閑會如此強硬宴度開後彼此都在試探著態度他也想知道範閑今次回京究竟準備如何這才連番說了兩句話。

不料範閑的應對竟是如此的煞風景。

範閑看了二皇子一眼心道今日這風景是自己做的但目的……就是為了煞風景。坐在他下方的太常寺正卿任少安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他注意一下他也只是笑了笑。

樞密院副使微微眯眼說道︰「冬範大人這話說的……難道以幾位皇子的身份讓這姑娘家獻上一曲又能如何?」

範閑當日在樞密院前一番對峙早已讓他與軍方產生了一絲裂痕尤其是山谷狙殺之事一日不查明雙方一日不得安寧。

慶**人向來簡單直接粗暴這位副使姓曲名向東乃是當年最後一次北伐的先鋒官厚厚軍功在身自然也不害怕範閑的權勢此時听著範閑說話冷漠便出言相刺。

範閑卻也不怒只是笑著說道︰「桑姑娘如今只在陳圓唱曲曲副使如果想听自行去京外問陳院長去問我卻沒有什麼用處。」

陳院長這三個黑光閃閃的大字拋將出來。二皇子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而樞密院曲副使也是面色一變將接下來的狠話硬生生吞進了肚子里去。

「喝酒!」

一片尷尬之中于無聲處響驚雷。一直沉默了許久的大皇子忽然舉杯大喝一聲他本就是軍中出身性情豪邁今日本想彌補一下範閑與軍方地關系同時想讓幾位兄弟間的縫隙能夠小一些但一見席上又是如此古怪形狀胸中自有一股莫名怒氣上涌大喝說道。

樞密院二位副使也是軍中出身豪邁處不遜于人略一皺眉。將手中三兩左右的酒樽一飲而盡反腕相示範閑。

範閑微微一笑置樽口于唇口。緩緩相傾度雖慢卻毫無停歇清泉入湖杯傾酒盡。

位上的太子殿下無可奈何地端杯向大皇子說道︰「大哥。我是正在喝你這一大聲險些把我杯子里地酒嚇出來了。」

眾人大笑。

太子殿下又向樞密院那兩位副使笑道︰「你們也別想著把軍中那套搬到抱月樓來。本宮知道你們與安之彼此間有些怨氣可這事情一日沒查明臣子之間何必置氣?就算置氣也不要拼酒。」

他指著範閑笑望著樞密院兩位副使︰「難道忘了?前年在殿下小範大人可是一夜飲盡三千杯把北齊那位侯爺喝成了個死豬要說到酒量。安之可不會怕你們這些軍中的老爺們兒。」

辛其物身為東宮之人知道主子想做什麼趕緊跟著湊趣說道︰「二位將軍我倒是覺得與小範大人拼拼酒無妨小範大人自那夜後不再作詩如果能灌得他再做三百詩讓半閑齋詩集再有續篇樞密院可算是有大功于天下……只怕陛下都會高興無比。」

此話一出眾人齊皆贊同就連薛清也來了興趣邀著範閑喝了幾杯又逼著樞密院兩位副使與範閑拼起酒來。

一通酒水灌下去場間的氣氛頓時活躍了許多而範閑喝酒的豪邁勁兒也是讓那兩位樞密院的大人心里痛快了少許。

便在此時二皇子忽然笑著說道︰「說到安之從那夜後不再作詩實在是天下的一大損失……不過听說安之在北齊的時候倒給那位北齊聖女作過一小詞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這是去年間整個天下最出名的一椿緋聞北齊人是心里不痛快南慶人卻是心里無比快活听著這話一干飲的有些微醺的大人物們都鬧將起來非要听範閑說說這故事地具體情節。

範閑笑罵了兩句自然不肯細講隨意糊弄著眼角余光卻瞥了一眼太子殿下心下有些詫異這位太子殿下果然比前兩年出息多了只是太子殿下如今手中實權漸少就這般看著自己與老二斗……想收漁翁之利?可他的信心是從哪里來的?他又不是他爹。

……

……

酒宴漸殘眾人意氣漸大皇子站起身來抓著那些人硬逼對方喝著。範閑偷笑看著這一幕心想這位大約是在王府上被北齊大公主管教地太嚴今日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瀟灑一番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範閑又看著太子似乎有些醉了而二皇子卻依然保持著清明的神態不由微微一笑開口說道︰「一年未回京都頗有些想念京中諸位。」

他神態忽地一變黯然嘆息道︰「可惜尚未入京便遇賊人偷襲我手下亡了十余人這些人都是監察院屬官朝廷的人才在江南為朝廷辛苦辦事好不容易要回京都與家人相聚卻慘死在京都城外十數里之地……那些在家中盼著他們回來的婦人稚童只怕這時候還在家中悲苦度日。」

他舉起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沉聲說道︰「一念及此這酒……還真有些喝不下去。」

本是喧鬧不止的抱月樓三樓花廳倏地一下靜了下來知道今天晚上的戲骨終于到了。

……

……

離抱月樓約有五里地的一條安靜小巷巷口巷尾驟然出現了一群黑衣人將小巷堵地密密實實。

領頭的沐鐵沉著臉看著小巷中的那三人指著領頭那人說道︰「你可叫楊攻城?」

領頭那人的右手緩緩按上腰間的鼓起處冷漠說道︰「正是有何指教?」

沐鐵露齒而笑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味道︰「確認一下閣下八家將的身份以免殺錯了人。」

然後他閃身離開巷頭巷尾的兩群黑衣人沉默無聲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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