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將領身上並未穿著甲衣他的身後也沒有負著那把長弓但饒是如此範閑依然微微低下了頭眯起了雙眼才足以抵抗住對方身上所傳遞出來的濃濃箭意。
箭是用來殺人的箭意卻不是殺意只是一種似乎要將人的外衣全部撕碎露出內里怯懦蒼白肌膚的氣勢。
以範閑強大的心神控制和實力依然被這氣勢壓了一頭自然說明這名將領的修為實實在在比他要高出一個層次。
……
……
征北大都督燕小乙九品上的絕對強者世上最有可能挑戰大宗師的那個人。
「大都督好。」
範閑堆起笑容和緩地對燕小乙行了一禮。
燕小乙就站在長廊之下雙眼里幽深的目光就像泉水一樣沖洗著範閑的臉龐他听到範閑的話後並沒有什麼反應聲音微嘶說道︰「本將不日便要歸北一想到花燈高懸日宮中武議時不能與提司大人切磋一番。實在很是失望。」
所謂武議便是由朝廷舉辦的拳擊比賽而已。這便是範閑的認識而且他也清楚在這樣一個以戰功。以武力為榮的國度燕小乙如果真地了瘋一點不顧皇帝老子的臉面在殿上當面挑戰自己……
燕小乙會瘋嗎?範閑當然清楚長公主這一系的人都有些瘋勁兒尤其是對方獨脈的兒子燕慎獨被自己指使那位可愛地十三郎捅死後。
自己能打贏燕小乙嗎?範閑捫心自問又不可能在殿上灑毒霧更不能用弩箭正面的武道交鋒自己距離九品上的顛峰強者還是有一段距離。雖然燕小乙在殿上並不可能用他身負盛名的長弓可是他不會愚蠢到認為。燕小乙一身凡技藝全部都是在那柄弓上。
所以如果一旦武議成為事實就算老洪最後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可是自己身受重傷是一定的。
今日軍情會議。皇帝陛下讓燕小乙提前北歸這是應了範閑的要求畢竟他連傷都不想受。可是看此時的情況燕小乙的失望與憤怒根本掩之不住。
範閑忍不住笑了起來對著這位軍中的實力派人物溫和笑道︰「大都督。我以為你誤會了什麼。」
燕小乙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只是想領教一下範提司地小手段。」
範閑也沉默片刻然後拱手說道︰「當此太平盛世還是少些打打殺殺的好。」
長廊之下。只有範閑與燕小乙相對而立一股危險的味道油然而生但範閑清楚在皇宮之中燕小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手地所以並不怎麼擔心用那雙清亮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對方。
「咳咳。」
傳來幾聲咳嗽的聲音不是洪老太監而是一個個頭有些矮。但氣勢凝若照山的人物驟然出現在了二人身邊。
葉重。
範閑微微一笑心想這位來的正是時候自己可不想與燕小乙再進行目光上地沖突。
「燕都督範提司此乃宮禁重地不要大聲喧嘩。」
葉重執掌京都守備的時候範閑還沒有生燕小乙還在山中打獵他的資歷地位放在這里說起話來地份量自然也重了許多。
燕小乙微微一怔回行禮。
範閑笑著問道︰「葉叔許久不見在定州可好?」
有了葉重打岔燕小乙便住嘴不言。葉重也瞧出了燕小乙與範閑之間的問題他皺著眉頭心想燕小乙獨子之死一直是個懸案為什麼燕小乙就認定是範閑做的?
「下官還有公務在身這便告辭了。」範閑趁此機會趕緊月兌身。
葉重茬了點頭。
燕小乙卻是緩緩說道︰「冬範大人一定要保重身體。」
範閑心頭微凜知道對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心底一股豪情上沖拱手向天哈哈笑道︰「有上蒼保佑不需燕大都督操心。」
燕小乙的笑容忽然間變得有些冰冷刺骨他盯著範閑的眼楮一字一句說道︰「這天並不能遮住我的眼範閑你會死在我的手上的。」
此時眾人身在皇宮葉重還在身邊燕小乙居然狂妄到說出這樣威脅的話語。葉重忍不住皺了眉頭但沒有說出話來。
範閑看著這幕忍不住搖了搖頭葉重是二皇子地岳父如今早已是那邊的人了只是燕小乙居然在自己面前毫不在意什麼在這皇宮里說要殺死皇帝的私生子果真是囂張瘋狂到了極點。
他輕拂衣袖仰臉自信說道︰「燕小乙我敢打賭你會先死在我的手上而且會死的無比窩囊。」
說完這話他向葉重一拱手再也不看燕小乙一眼施施然地朝著宮門口的方向走去。
燕小乙眯著眼楮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冷漠至極。
葉重也同樣看著範閑的背影心里想著這位年輕人究竟是從哪里來的自信?已經布置了幾年的安排千萬不要因為範閑而產生一些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變化。他心里這般想著回頭望著燕小乙卻是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節哀順變只是在宮里當心隔牆有耳他……畢竟不是一般人他是陛下的兒子。」
燕小乙臉色不變冷漠說道︰「我也有兒子。」
……
……
走到宮門處範閑的臉色早已恢復了平靜燕小乙與自己早就是個你死我活之局只是需要一個合適的地點時機來實踐上一次他安排的局被洪公公破了下一次自己會不會陷入燕小乙的局中?
還有那位王十三郎殺了燕慎獨之後便忽然消失無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範閑心里一面盤算著一面出了宮城然後並不意外地看到了身邊的大皇子這位皇族之中唯一的軍方悍將。
「你和燕小乙說了什麼?」大皇子在他身邊壓低聲音問道。
「他兒子死了亂咬人。」範閑笑著應道︰「說要殺我。」
大皇子眉頭一皺微怒說道︰「好囂張的口氣他也不看看這是在哪里?」
範閑思考少許後對大皇子認真說道︰「燕小乙反志已定我不認為陛下會看不出來但你要小心一些。」
大皇子微微一怔心想這反字……從何而來?
範閑上了馬車往府里行去只是這一路上還在想這個問題皇帝陛下不會瞧不出來燕小乙洶涌的戰意與殺意那為什麼還要放虎歸山還不是將他枯囚京中?
很有趣的疑問。
他在心里自嘲笑著不知道多久以後當燕小乙來殺自己或者自己殺燕小乙時。這個天下肯定已經變得十分有趣了而皇帝陛下打的那桌麻將想必也會處于胡牌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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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慶國京都無雪無風。入夜後全城彩燈高懸干燥了的街道上行人如織男男女女們借由美麗燈光地映照尋找著令自己心動的容顏躲避著令自己心厭的騷擾。小姐們帶著丫環面帶紅暈地四處游玩識禮的年輕男子們保持著不遠不近地距離靜靜看著她們游玩。
這一夜春意提前到來街上不知月兌落了多少鞋那些手不知道模了多少的柔女敕肌膚。尾隨與偵名。眼波流動與試探就這樣在夜里快樂進行著被荷爾蒙操控著的人們。集體陷入了沒有媒人的相親活動之中。
而對于慶國朝廷而言民間的歡樂並不能影響到它的肅殺雖則皇宮的角樓也掛起了大大的宮燈宮內也準備了一些謎語之類的小玩意供太後皇後及那些貴人們賞玩即便連監察院那座方正黑灰森嚴的建築。也在範閑地授意下掛起了紅紅的燈籠。
可是依然肅殺。
因為軍方的調動早在十五之前就開始進行了征北大都督引親兵歸北要去滄州燕京一線抵擋北齊那位天下名將鋒利地目光。葉重也歸了定州。朝廷再次向西增兵由剩余五路中央軍中抽調精銳補充至定州一帶灌注成了一只足有十萬人的無敵之師。
待春日初至時這十萬雄兵便會再往西面進壓二百里名為彈壓但若西胡與那些萬里長征南下的北蠻有些異動這些慶國無敵的兵士們便會覓機突襲生生地撕下胡人的大片血肉來。
兵者乃大事。雖然只是調動尚未開戰可是六部為了處置後勤事宜早已忙碌了起來不過好在慶國以兵家一應事務早已成為定程各部間地配合顯得有條不紊效率十分高。
在對外的時候慶國總是這樣的團結在此時此刻沒有人還記得皇子間地傾軋範閑的可怕。
範閑也忙碌了好幾天因為監察院要負責為軍方提供情報還要負責審核各司送上去的器械與兵器各種事宜一下子都堆了過來。
好在有言冰雲幫手所以十五的夜晚範閑才有可能入宮看了一眼傳說中的武議殿上的決斗果然精彩慶國的高手確實不少……只是少了燕小乙與範閑的生死拼斗眾大臣似乎都提不起什麼興趣。
而也沒有人傻到主動向範閑邀戰因為他們不是燕小乙他們不想找死。
……
……
正月二十二朝中宮中因為邊境異動而緊張起來的神經已經漸漸習慣漸漸放松了下來日子該怎麼過就得怎麼過該吃飯地時候還得吃飯該穿衣的時候還得穿衣總不能讓宮中的貴人們在大年節的時候沒有幾件新衣裳。
所以宮中繡局派出了隊伍去某家商號去接手遠自西洋運過來的繡布因為東宮皇後並不喜歡去年江南貢上來的繡色所以提前便請另訂了一批。
像這種不從內庫宮中線上走的額外差使往往是主事太監大撈油水的好機會單單是回扣和孝敬只怕都要抵上繡布價格的三成出一趟宮輕輕松松便能收幾千兩銀票進袖中。
往年因為二皇子受寵的緣故這個差使都是由淑貴妃宮中的戴公公辦理。但今年二皇子明顯聖眷不若往年而戴公公更是因為貪賄和懸空廟刺殺兩案牽連被禠奪了大部分的權力所以宮中的大太監們都開始眼紅起來都開始活動起來想接替往年老戴的位置。
不過只是打听了一下消息包括姚公公、侯公公在內的大太監們都停止了活動因為他們听說今年是由東宮領太監洪竹負責。
洪竹姓洪深得皇後信任加上陛下似乎也極喜歡這個靈活的小太監所以在宮中的地位一日高過一日便是姚公公這種人也不願意在洪竹漸放光彩的路上橫亙一筆所以選擇了退讓。
這日晨間大內侍衛站在一家大商鋪的外面禁衛只是卻不停打著呵欠因為他們相信沒有人會來找什麼麻煩鋪子里沒有什麼王公貴族只有一個太監而已……每每想到自己這些壯武之士不能隨定州大軍西征卻要保護區區一個閹人這些侍衛們的心情都不怎麼好警惕自然也放松了很多。
……
……
二樓一個安靜的房間中洪竹正仔細地端詳著繡布的線數與色暈雖然是撈回扣的好機會可是替娘娘辦事總要上些心。而至于這間東夷商鋪的東家掌櫃則早已被他趕了出去。
洪竹的指尖有些顫抖明顯心中有些不安因為他不知道小範大人究竟什麼時候又怎麼能瞞過侍衛的眼楮耳朵與自己會面。
便在他百般難受的時節房間里的光線忽然折了一下光影產生了某種很細微的變化。
「誰?」洪竹警惕地轉身卻沒有將這聲質問喊出口來。
穿著一身尋常百姓服飾的範閑揉了揉自己易容後粘得生痛的眉角對洪竹比了個手勢然後從懷里取出一塊玉玦遞了過去。
這塊玉玦正是前些日子他想了許多辦法才從洛幫手中搞到的那塊玉玦。
洪竹有些納悶地接過玉玦看了一眼覺得這玉玦看著十分陌生但似乎是宮中的用物而且這種制式與玉紋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是東宮的東西。」範閑輕聲說道。
洪竹抿了抿嘴唇說道︰「我要怎麼做?」
範閑說了一個日期皺眉說道︰「太子每次去廣信宮應該是這個日子你在宮中消息多。看看是不是準確的。」
洪竹回憶了一下又算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範閑放下心來這個日期是這些天里王啟年天天蹲守那個宗親府得出的結論。那個宗親府負責往宮中送藥日期基本上是穩定的。
範閑盯著洪竹地眼楮說道︰「繡布入宮後按常例東宮會分至各處宮中你應該清楚皇後如果讓宮女送繡布至廣信宮是什麼時辰。」
「一般是第二天的下午。」洪竹有些緊張不知道這件事情和繡布有什麼關系。
「很好你負責采辦那就把這批繡布入宮的時間拖一拖。」範閑說道︰「把時間算好。要保證東宮賜繡布入廣信宮時恰好太子也在廣信宮中。」
洪竹摳了摳臉上那顆癢的小痘子疑惑問道︰「這有什麼用處?」
範閑沒有回答。洪竹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地玉玦忽然詫異說道︰「這……好像是娘娘以前用過的。」
「不錯。」範閑認真吩咐道︰「是你手下那些小太監偷偷賣出宮來。」
「這些小兔崽子好大的膽!」洪竹渾然忘了此時的情形下意識里回到東宮領太監的角色惡狠狠說著他是大太監。有的是撈錢的地方自然用不著使這些雞鳴狗盜的手段。
然後他忽然醒過來心知小範大人絕對不會是讓自己整頓東宮秩序這般簡單。他看著範閑似笑非笑的臉顫著聲音問道︰「這塊玉玦……怎麼處理?」
「放到送繡布入廣信宮的那個宮女屋中。」範閑想了片刻後嘆息說道︰「接著要做地事情很簡單你讓皇後娘娘想起這塊玉玦然後會生什麼?」
洪竹是個聰明人馬上明白了過來但是還是沒有將這整件事情與廣信宮聯系起來。
只是範閑沒有更多的時間解釋他听著樓下傳來的腳步聲湊到洪竹耳邊叮囑幾句。讓他什麼都不用管只需要把這三件事情做到位便成什麼多余地動作也不要有千萬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被牽扯進去了。
門外傳來叩門之聲範閑一閃身從這個房間里消失。
商鋪的東家恭恭敬敬地進門詢問這位公公還有什麼吩咐。
洪竹看著空無一人的身邊忽然間有些失神片刻後想到範閑的囑咐皺著眉頭擠著尖細地嗓子說道︰「這布……似乎與當初娘娘指名要的不一樣啊。」
那東家一愣心里直是叫苦說道︰「公公這話說的……咱一個小生意人哪里敢蒙騙宮里地貴人。」
說話間便是幾張銀票硬塞進了洪竹的衣袖里。
洪竹眼光瞥了瞥有些滿意數目只是依然不能松口皺著眉說道︰「這花色里的黃旦是不是有問題?看著有些偏差……尤其是這幾幅緞子的用線怎麼就覺得不夠厚實。」
「哪里能夠?」東家在心里罵了句娘苦著臉說道︰「這是正宗西洋布三層混紡三十六針再沒有更好的了。」
洪竹呵呵一笑說道︰「是嗎?不過不急你再回去好好查查過些日子我再來取。」
東家急了說道︰「公公這是宮里皇後娘娘急著要的晚了日子不止小的只怕連您也……」
這話洪竹听著就不高興了把眼一瞪陰沉說道︰「你給我听清楚了這布宮里什麼時候要就等看我什麼時候高興……娘娘是什麼身份哪里會記得這些小事!」
說完這話洪竹拂袖下樓而去臉色大是不善。
那商鋪東家跟在後面只道自己得罪了這位大太監心里連連叫苦暗想不知道這拖上幾日自己也要往這太監身上塞多少銀票。他哪里知道洪竹的臉色不善是因為……他心中害怕而且興奮。
洪竹知道自己與小範大人在做什麼事情更清楚自己區區一個小太監也有可能改變慶國歷史的本來面目。他地心不是太監而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最想做的就是治國平天下而時至今日洪竹終于感覺到身為一個太監其實也可以改變這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