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以勸農不利,玩忽職守之名斬殺六個城守大夫,對于燕下都所屬城邑推廣水車抗旱,自是大大的促進,但此舉傳回薊城,卻也引起了朝中宗室重臣的強烈反彈。
這些城守大夫,並不都是燕王任命的官吏。被姬丹斬殺的,有四個乃是宗室封君的家臣,受封君之令,代表封君掌管城邑。只是燕南乃是國家重地,這些城守大夫也要服從太子管轄,受令征調軍士和貢獻糧草。但具體政務,其實乃是封君的家務。
易陽君姬零帶頭上表彈劾太子嗜殺,所行不合儲君之體!
易陽君姬零乃是燕王喜之堂兄,乃是宗室近枝,為人平和好禮,平素名聲也很是不錯。所封易陽也是下都所屬的大城。
對于太子這一年支持範增等人變法圖新,易陽君原本就很是不贊同,只是這諸般法令,說起來都是為了富國強兵,和自己牽扯也不大,範增等人又有太子在後面支持,易陽君雖然不滿,倒也不曾說過什麼。
不過太子這次管的太寬了!易陽之事,乃是自家之事,何須太子插手!
況且連招呼也不大,就斬了自家親信,這讓易陽君怒火萬丈!
好歹自己乃是大王之兄,太子地位再尊崇,那也是後輩,怎麼能如此削自己的臉面。
是可忍孰不可忍!易陽君當即寫了奏章,親自抱到宮中,遞交燕王喜。
有易陽君帶頭,其他兩個宗室重臣,包括宗伯公子隆也都上表,彈劾太子丹。
不過,公子隆的說法要柔和很多,只說太子擅殺大夫,與禮不合。
公子隆相比易陽君,可就狡猾多了。
易陽君平素不理朝中事,素來喜歡讀書清淨,對于朝中政局並不很關心。但公子隆就不同了,他乃是宗伯,執掌宗室諸般祭祀封賞等要務,須日日參與朝政的。對于太子目前威勢之重,恩寵之隆可是心知肚明。不管怎麼說,太子出質在外,剛剛回來就出鎮下都武陽城,一年之內,不但御趙軍十幾萬于境外,更得秦軍之俘四萬余人。
此乃大王當政一來十幾年少有的大勝,對于前期屢戰屢敗的大王來說,這一戰可實在太重要了。
太子之位絕對沒人能動搖的了,況且大王又僅此一個成年之子。
就算對太子不滿,也不能把太子給得罪狠了!
看著這幾封奏章,燕王喜皺眉不語。心里甚是不高興!
不合太子之體?什麼叫不合太子之體?
太子乃是國家儲君,又受令鎮守下都,手握節鉞。不過就是斬殺了幾個城守大夫麼,值得如此大驚小怪麼?
不過心里這樣想,卻還是沒法說,畢竟這一個是自己之堂兄,平素還甚有賢名,一個乃自己之弟,掌宗伯之位,國家大臣。雖然比不上自己親生太子,但也是國家親貴!
國家,國家,國就是家,這些家人,還真不能隨便怎麼樣了。
太子的所作所為,肯定是要維護的。可這幾位,也要給些面子。
燕王喜看看身側安然若素的酈生,點點易陽君的奏章,問道︰「酈卿,此事該當如何?」
酈生早就等著燕王詢問,見燕王問,酈生拱手奏道︰「論國法,太子乃國家儲君,斬一區區城守大夫,有何不可?」
「論宗親,太子乃是大宗,以大制小,乃是正理,況其家臣乎?」
「易陽君等人之論,甚是不當!」
先把易陽君等人奏章彈劾之事駁了,酈生才口氣一轉,微笑道︰「太子素來仁厚,這次突行霹靂手段,定然有因,易陽君等人不知,妄自參奏,也不算什麼大過。大王當等太子所奏,然後善加調護即可,依臣之見,暫不必公布于朝!」
燕王喜呵呵一笑,道︰「卿之見,甚是持重有理,且看太子所奏!」
以酈生所見,太子定有表章送上,解釋此事,易陽君也好,公子隆也罷,都是宗室重臣,想必太子丹怎麼也要給一個台階下。所以他給燕王出的主意就是先緩一緩,待太子奏章到了,燕王在其中調解一下,也就平安無事了,畢竟不過是一個家臣而已,易陽君和公子隆還是能分得清輕重的。
不料,酈生這次算錯了一點。
他沒有想到,太子丹要利用這次之事來推動燕國的管理體制進行一次大動作。
四天之後,太子丹奏章由張耳送到了薊城。
隨張耳而來的,還有太子手下的劉季所領一千精銳甲卒。這一千精銳,四百為太子招納的秦軍降卒,六百為太子自下都軍中精選的壯士,所有帶隊的將佐,除了太子門下賓客就是死心塌地歸降太子的秦軍降吏。
奏章送到燕王喜的案頭,燕王喜展開看時,太子首先說的就是去年那次勸農之會。
「兒臣于去年八月,召各城守大夫……」姬丹先向燕王說明,當時召各城守大夫乃是追從新法興農之令,自己和門下賓客之力,會同滕地賢人許芝,講求耕作之術,召來各城大夫和各地僕隸、庶民不等,講解耕作要術,在各地試驗種植。
以農為國家之本,不可輕變,故責令各城,以此試驗,以看效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自己自秦,和眾賓客了解秦地耕作,創新了一些農具,打做樣品,讓各城帶回試用。
「待今年驗之,城守大夫其用心者……」太子丹將自己親自到徐城查驗,徐城大夫督導庶民試用耕作之法,行輪作之耕,初夏即畝收麥四石,如秋季無災,可收七石。其余但凡各城如法試種冬麥,所收無少于三石者。如合秋季之收,則畝產糧足為往年兩倍以上。
「唯易陽大夫……」自己當時曾言,各城務必如法試驗,以實例教庶民,以便日後推廣,但易陽大夫等六人,陽奉陰違,新法農具盡皆棄之不用,查問之時仍然欺蒙官長。
「農者,國之本也……」國家之盛,無非錢糧丁壯,糧為國家之本,無糧則國家無以富強。推廣新式耕作,足以使一畝產兩畝之數。同于國家擴一倍之地。易陽大夫等六人,玩忽職守,所行所為,上輕官長,下害農耕,損國家之糧賦,廢國家之田土,實為害國、賣國之徒,不斬之無足以以儆效尤!
「天災者,害農由甚……」農耕尤賴于天,天雨過多,則澇,久晴不雨則旱。人無干于天時,但可以人力挽天時之害。故合奇巧工匠之力,造龍骨水車,此物可提水灌溉,雖不能盡去天時之害,但挽救一分則多一分,挽救兩分則多兩分。
而今下都武陽城,已打造此物八百具,所廢糧、料、人工,或多大數千石。然一架水車,十天可澆地達數千畝,比之報罐提水便捷百倍,多收之糧當有數千石,全數推用,則可比任旱災肆虐多收百十萬石。
「官付數千石,民多收百十萬石,此大利國家之事也!」
但此物之用,還賴于各城督導,以易陽大夫等人之行,又豈能做此利民之事,故而斬之以儆效尤,更之以愛民之賢。況且有前令在,不為不教而誅!
這是大朝會,各上卿,上大夫,宗室諸臣皆在殿上,燕王喜看完太子奏表,不動聲色,將奏章遞給侍者,道︰「將太子此奏,交給國相讀之!」
國相鞠武接過太子之表,向燕王行了禮,接過奏表,在殿上朗朗讀之,殿上眾人,听得以新法耕作,足以多產一倍之糧,都是吃驚不小!
如今燕國之糧,雖夠國用,但遠稱不上富足,燕南之地,乃是國家糧倉,多收一倍之糧,這對于燕國來講,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況且以太子之算,所增還不止此數!
這等大好之事,太子又有令在前,還做了各種用具,僅僅是讓下面督導試驗,易陽大夫等人居然還不肯做,可不就是誤國之徒麼!該殺,絕對的該殺!
易陽君听了太子奏表,臉上紅一陣,青一陣,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知道太子要求易陽大夫推廣新式耕作之事,當時他自己也是不以為然的。
天下庶民耕種千八百年,還不知道怎麼種地麼?你一個太子,管理國家大事也就是了,何必操心這下賤小事!
他告訴易陽大夫︰想必太子也是熱一陣罷了,日後也未必想的起來,應付一下也就算了,不要和太子相抗,讓太子抓住把柄,但對于太子所說之事,也無須太認真,畢竟太子能在武陽待多久還不知道呢。
真沒想到,居然看錯了這件事。
增產一倍!易陽君雖不參與國家大事,可也知道增加一倍出產意味著什麼,易陽一城,屬于易陽君的田地就有五萬畝以上,僕隸數百家,多產一倍,可就是十萬石呀!
要是加上庶民的田地,單是易陽之境,足可增長三十萬石!
那燕南之地是多少?整個燕國是多少?易陽君不敢算了,但他知道,這下子易陽大夫算是白死了。誰讓你對這麼大的事都給耽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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