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紫獨自一人向樹林西邊走去,不光是狐毛,連青兒也被留在了原地。她來到了丁安和「高個兒」下馬車的地方,也就是她今夜最先開始殺人的地方。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寒冷的空氣中飄蕩著血腥味和內髒散發出的惡臭。遠近加起來一共七具,這些人都是她剛剛殺的。
徑直走到一具面朝下的「尸體」旁邊,連紫朝著他的月復部踢了一腳。不管這人的肋骨是否被踢斷,至少他現在變成仰面朝上了。然後,連紫從百寶囊中取出三枚毒針,朝著這人身上的幾處穴道射去。
不過片刻,奇跡便出現了,這個早已沒有呼吸的男人竟然慢慢睜開了眼楮。連紫當初並沒有殺他。其它人不是被連紫用「控水術」擊碎了內髒,就是被連紫開了膛,絕無生還的可能,而唯獨這個人,連紫只是用一枚特制的毒針扎進了他的頭部。雖然,中了這種毒沒有解藥的話,也是必死無疑,但在最開始的一個時辰內,中毒者只是假死,連紫還可以用以毒攻毒的方法將他救活。
活過來的這個男人,便是被連紫斬斷了一只手臂的「高個兒」,也就是今夜負責暗害連紫的主要人物︰蠍子。
蠍子支起身子,先看了連紫一眼,然後又恍恍惚惚地看了看四周,他看到了他那些同伙的尸體,最後他將眼楮再次定格在連紫身上。
他竟一臉邪意地朝連紫笑了起來,笑容里隱隱還有股不可察的味道︰
「呵呵呵呵……小**,原來你真沒中毒,夠狠,夠狠,在下服了,呵呵呵呵呵……」
連紫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她此刻的心情極為復雜,很難用一句話表述。
在馬車上,雖然丁安阻止了蠍子對連紫的污辱。但是在這之前,在三寶樓連紫的房間里……
連紫固然在很多方面都是一個極為狡詐的人物,但她畢竟還同時是一個年僅二十一歲的少女,閱歷不足是她最大的短板。比如說這件事,她在確定有人想下毒謀害自己後,便想當然地想要將計就計除掉這群賊人。
她原本以為裝死,裝昏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然而,她錯了。
在房間里,蠍子為了要確定連紫是不是真被迷昏了(這對他可是生死攸關的事),可不光是只將刀抵在她脖子上那麼簡單,他竟然還對連紫……
……發生的事,已經讓人無法啟齒了。當時有一把刀隨時都要劃斷連紫的脖子,連紫雖然能靠控水術將蠍子震死,但蠍子也同樣有兩層的機會要了連紫的命。就算是有八層的勝算,連紫還是沒有冒險,因為她極不願將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連紫的身體、呼息一點點異常反應都沒有,與昏死無異。但連紫在「意念?分神」中的第二自我,卻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與羞辱……
到關健的時候,連紫對自己真的是夠狠。這也是她能夠在這亂世活下來的一個很必要的資本。
蠍子已經笑得直喘氣了,「嘿嘿嘿嘿……咳咳……嘿嘿……」他一點也不怕連紫,也沒有半分求饒的意思,他說道︰「小娘們兒,今兒晚上蠍爺可算是***」
他說這些髒話,是想激連紫一劍殺了他,給他個痛快。蠍子在**混了這麼久,自然明白連紫獨不殺他,必然是想要將他一點一點地折磨死!
連紫在當時留他活命時,也的確是想著用最殘忍的手段弄死這個惡棍,但現在,她改變了主意,她冰冷地說道︰
「我錯了,你只是讓我感到惡心。」
嗆地一聲,浩商劍歸了鞘,鮮血從蠍子的頸部噴射出來,他連叫一聲機會都沒有就撲通仰倒在地,死得很通快。連紫讓他如願了。
連紫提著劍,扭頭向狐毛、青兒的方向走去。有些悵然若失。說實在的,從理智上講,連紫並不在乎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並不認為自己被個惡棍猥褻就一定會怎麼樣。最多的,她只是在感情上不願正視自己,在心里感到屈辱罷了。
真正擾亂連紫心境的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她能夠一怒之下將蠍子剁成稀巴爛,她反道是會很高興。高興自己是個正常人。但,她卻不是個正常人。近一年來的猜測,總算在今夜被證實了︰她沒有了恨的能力!仇恨、怨恨、憎恨、嫉恨這些每個人都會有的情愫從她心中消失了。
自她從「迷霧森林」中醒來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沒真正恨過任何一樣東西。以前,為了在老狼面前扮演成一個可愛的妻子,她是故意將許多恨都隱藏下來了。大燕亡國,父親被殺,她怎能沒有仇恨?她對布蘭人又怎麼會不憎恨?就連老狼也被她悄悄地怨恨過。
在白狼王死去的那一瞬間,她的恨更是到達了頂點。當時她簡直就像一頭吃人的魔鬼,天知道,在血玉佩的幫助下她到底殺了多少人。
但就在她舍身踏進「迷霧森林」之後,僅幾天的時間內,她就完全忘記「恨」是怎麼回事了,雖然白狼王死時的情景還清晰如昨,但她就是提不起恨意。對此,連紫自己一直以來的解釋,是認為自己在當時惡劣的生存條件下,根本就沒有時間去多思考、去恨,外帶就是,自己的性格中有「天性薄涼」「無情無義」的因子。
她一直都是這樣想的,直到今夜……
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在連紫面前︰
「出了什麼事,你面色有點不好。」
「姓狐的!」突然一股無名火頂到連紫胸口,她想對著這家伙大罵一通,但她馬上就意識到自己不能這麼做,最後她嘆了口氣,有些尷尬地向狐毛賠起了不是︰「……失禮了,我只是有些不舒服。」
「唉,為那個小人物值得嗎?」
「……」連紫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確是沒發現狐毛剛才在偷窺自己。
「呃,是你的馬不放心你,偷偷往你那邊跑,我勸不住,就只好一起跟過來了。」狐毛的解釋很拙劣。
但連紫卻被他給逗笑了︰「這次就算了,我們回四方城吧。」
…………
兩人騎著馬,走在回四方城的路上。狐毛知道連紫不知什麼原因心情不好,因此也沒走快,而且還用內功將周圍的風勢給壓住了。他想讓連紫走慢點兒散散心。
狐毛這回出奇地安靜,並沒有打擾連紫的意思。走了好半天兩人都沒說話,最後還是連紫先開的口︰
「那……那張兩百兩銀子的銀票,俺得到了城里才能還給你。」
連紫說的是她給丁安的那張銀票,那是連紫向狐毛借的。
狐毛沒想到連紫會提起這事,只當她是沒話找話,因而有幾分調侃地問道︰「你的錢不都在你那寶貝馬的背囊里嘛,現在數給我不就得了。」
「不行,你還欠俺一頓飯錢呢!俺得將這錢扣下,並找個秤一兩一兩地稱給你,一點兒便宜也不給你佔!」
狐毛哈哈地笑了起來,連紫接著也笑了。狐毛知道她現在的心情好多了。
連紫的心情確實是好了些,因為,她再次承認了現實。她安慰自己道︰「畢竟,自己還沒有死,還有希望,還能保護許多人。」
就像這次︰狐毛問她為什麼甘願冒那麼大險,也要殺掉這幫山匪。她當時是沒向狐毛說實話。其實,她想殺掉這群山匪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些山匪今天只是用丁安來害自己,明天說不定就會用其它在四方城與她相熟的人來害自己。連紫是害怕與自己有關系的人,因為自己而被害!她極為害怕……所以她必須盡快讓這群山匪消失!而且以後,她也不想再與那些沒有自保能力的人有過深的關系了,她不能連累他們。
路上,月亮已完全被烏雲遮避,漆黑一片,但這對于連紫與狐毛來說,根本就影響不了多少視野。狐毛的真氣在不斷壓制著呼嘯的狂風,連紫和青兒現在就有如在帳篷中行走一樣,有一種安適與溫暖的感覺。而且周圍的風聲愈強烈,連紫就愈加感到安心。
連紫情不自禁偷偷瞄了狐毛一眼。狐毛這個人雖然缺點一大堆,也很討厭,但連紫也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挺會照顧人的。是的,連紫被狐毛小小地感動了一下。
正在連紫走神間,狐毛突然開口道︰
「前面城門口就要到了,這時弄不好那里已經聚集了一大群衙役,你還是將面巾帶上吧,不然這群小子可都要害相思病嘍。」
連紫一笑,真就從懷里取出一條面巾帶在臉上。連紫帶面巾的主要原因,是想遮住自己臉上的那條傷疤,可是她在殺人的時候卻並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相反,如果給她帶一張惡鬼般的面具帶上,她反而會更好受些。
一直以來,她都不願意接受自己那「殺人如麻」「視人命如草芥」的一面,她更想把自己當成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子。
待連紫帶好面巾,狐毛像草原人一樣,長長地喲喝了一聲,坐下的馬兒便飛也似的向前奔去,青兒載著連紫也放開蹄子追了過去。
黑暗中,狐毛的背影蒙蒙不清,但連紫依舊能看到他強健的身資,還有那頭在風中舞動的長發。這是狐毛給連紫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在以後的日子里,還時常被她回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