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道士坐在小凳子上,一手撐傘一手拿著湯匙,但看著面前這碗餛飩,說什麼也喝不下去。可他身邊的年青道士,卻是有滋有味地吃著,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中年道士無聊地在自己碗里拌了拌,看小師弟吃得這麼香,他也便舀了淺淺的一勺清湯送到嘴邊。但那股油膩膩的香油味,讓中年道士感到一陣惡心,說什麼也張不了嘴。最終,還是將湯匙放下了。
「還吃嗎?我這碗也給你。」中年道士說。
「不了不了,長年吃闢谷丹,腸子都餓細了,小道士吃不了這麼多東西。」雖然年青道士嘴上這麼說,但他吃得還是很起勁。
「唉,也不知道蝶公子的分身還在不在四方城。」中年道士無聊地說了一句。
年青道士咽了口餛飩,扭頭道︰「咂?師兄還想再遇見那蝶妖不成。」
「不是。」中年道士搖了搖頭,突然又說︰「哎,你別蝶妖不蝶妖的叫,小心惹上他,他給你纏個沒完。」
年青道士又啜了口湯︰「他纏我干嘛,我又喜歡男人。」
中年道士一樂,打趣道︰「風塵師弟不喜歡男人,可蝶公子喜歡女人哪。」
年青道士嘴巴一撇,眼楮望向一邊,但旋即又扭過臉來邪邪笑道︰「女人我也喜歡,尤其是……」年青道士伸出五指向前抓了兩下。
中年道士順勢就給了他一個判頭,嘿道︰「六根不淨,陰陽巔倒,快吃完,我們還有事。」
「哦。」年青道士縮著脖子唯唯應道,咕咚咕咚就將剩下的碗底喝淨了。
「老板,結賬!」年青道士喊了一聲。
「唉唉,三文錢一碗,一共是六文。」賣餛飩的說道。
「有一碗沒喝,能不能算少點?」
「這……?」
「格格格格格……說笑說笑,您點好,正好六文。「
「呵呵,讓小師傅見笑了。」賣餛飩的將錢在手里掂了掂。
就在這時,年青道士看了一眼他腰間的酒壺。酒壺隨即便閃了一下。年青道士又道︰「老板,大冷的天,小心風寒,回家可以多喝點酒。」
「哎,好。」賣餛飩敷衍了一聲,便將身子背了過去,準備收拾攤子走人。
中年道士扯了扯年青道士的衣袖,道︰「你怎麼將一整粒福壽丹都打到他酒壺里了?那可值好幾顆靈石哪!」
「哼,再多的靈石也難買我樂意。」年青道士一甩衣袖,抬腳走了。
「個瘋丫頭!」中年道士用極輕的聲音嘟囔了句,也跟了過去……
…………
幽竹居連紫自己的房間內。
連紫拿著梳子,慢慢地為青兒理著毛發。其實,方才已經為它擦洗過了,還用大刷子給它梳過一遍。但青兒不知為什麼,老是膩呵連紫,連紫也不忍心趕它。于是就一邊為自己梳頭,一邊也為青兒梳毛發。
搖曳的燭光下,一人一馬,溫馨得就像一對母女。
又過了一小會兒。
「好啦,俺還有事,別再纏俺了。」連紫輕拍了一下青兒的。
青兒依偎了過來,蹭了下連紫的身子,又舌忝了舌忝了連紫,之後,才肯乖到一邊去。
連紫坐在的床沿上,並排放好她的四件兵器︰浩商劍、明月彎刀、寄魂刃,三玄弓。
兵器上,隱隱一股血膽味泛了上來,還有股讓人後背發涼的寒意。
不過,對連紫來說,它們給于她最多的還是一種有了依靠的安心感。
連紫的手輕輕在每一件兵器上劃過,最後停在了明月彎刀上。像是在撫弄一條精美的綢緞,她的手緩緩地在刀鞘上摩挲著。有點觸模著老狼胸膛時的那種感覺。
這把刀是白狼王給她的第一件真正的禮物,只要細細地看著它,連紫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白狼王。留戀並懷念著……
狠了狠心,收回思緒,連紫將刀提了起來。握住刀把,一點一點將刀刃抽出。燭光的淡黃色,並沒有掩去刀體的血色,反而讓它紅得更加鮮艷。
這把刀經她手到底結束了多少生命,連紫自己都記不清了。然而,回想當初……
…………
「小姐,我們得殺了他。不然,他會把追兵引來的。」清清滿臉污垢衣服破爛,望著同樣滿臉髒兮兮的連紫說道。
她們身邊躺著一個布蘭騎兵,這騎兵大腿上中了一箭,不住地申吟著。他剛才一個人跑來這邊,結果被連紫和清清偷襲了。
「不,我不殺人!!!我下不去手,還是……咱們還是把他綁起來吧。」
「這……」清清眉頭擰作一團,想了片刻,才道,「好吧,那小姐你去拿繩子,我看見在那棵小樹旁就有。」清清朝遠處一指。
「好。」連紫去拿繩子。
可是,連紫才走了幾十步,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向她襲來。驀的,她回頭望去︰
「不!」
她看見,清清竟用她的寶劍,刺進了那個騎兵的心髒。
要知道清清並不會武功,但她殺人的這一刻並沒有猶豫,就像她以前殺過好多人似的哪怕只是在心里殺過,好多人。
清清好可怕!連紫頹坐在地上,腿被嚇得沒了力氣,但她還是用手撐著想往後移。她想離清清遠點,她不敢再相信面前的這個女孩子就是清清。
清清也看到了連紫,她笨拙地將劍收回了劍鞘,然後說道︰「小姐,我們得快點離開這里!」
「別過來,別過來,你不是清清,你殺了人,您是妖怪。別過來!」
「小姐!」但清清還是向連紫跑了過去。
連紫拾起一塊石頭向清清砸了過去,然後用土砸,用草砸……
清清向連紫撲去。
「小姐,你………………阿紫,你給我清醒點!」清清狠狠地甩給了連紫一個耳光。
連紫用不敢相信的眼光瞪著清清她竟然敢打自己。
可清清並沒有就此收手。
「啪!」
「啊!」
「啪!啪!啪!……」一輪巴掌下去,將連紫的兩個腮幫都打腫了。
「小姐,起來,別這麼沒出息。」
「…………不,我不。」連紫將頭埋進了膝蓋里,瑟瑟發抖。
清清掄起劍就打,連紫疼得亂叫,要去奪劍。連清清瞅準機會又是一個耳光扇了過去。
「啊!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
「听著,小姐,清清寧願現在就打死你,也不想看你被草原人掠走!你起不起來!」
相比連紫的茫然無措,清清就像一頭被激怒了的凶獸。在這一刻,連紫非常相信,自己一不小心就會被她吃了。
連紫終于哇地哭了起來︰「我,我起來還不行嗎?」
「快點,別哭了,收拾東西,我們趕快走!……」
「……你!?」一看連紫站起來還是在發呆,清清抬起手來又要抽她。連紫是被打怕了,身子一哆嗦,趕緊低頭收拾自己的物品。
國破家散,無依無靠,連紫和清清就這樣背靠著背在亂世掙命,她們對自己的未來一無所知,所能指望的只有對方……然而……
…………
連紫一直也沒弄明白,明月彎刀是怎麼變成紅色的。她只是拿著這把刀不停地砍呀,殺呀,好像連夢中都在與野獸們搏斗。直到有一天,她終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機會,走到小河邊將刀擦試了一下,才愕然發現,這刀上的血已經洗不掉了。
然後又是一天天的逃呀、藏呀、砍呀、殺呀,她慢慢忘記了自己還是個人,遑論還是個女人。在那短短的幾個月內,她活得就像頭野獸,鮮血與死亡時時與她相伴,也漸漸化到了她的骨子里。就像這彎刀一樣,她滿身的鮮血也已經洗不淨了。
到了今天的地步,她並不恨誰。不恨天,不恨地,不恨草原人,不恨燕國人,不恨爹爹,不恨哥哥們,不恨老狼,不恨……因為,呵呵,她本就沒有了恨的能力。
她只是不在乎了,她不在乎命運還會怎麼欺負她,所以她把長生天叫成了賊老天,她不在乎別人會討厭她憎惡她詛咒她,所以她手段狠辣殺人無度。
唯一的,她怕死,她想活著。這點小小的要求過分嗎?
是呵,不過分。尤其是,當她經歷了她所經歷的那些事。
所以,為了活著,連紫無乎快要不擇手段了。
但連紫也有她繞不過去的檻,比如,她不能眼看著一個自己能幫助的人死去。比如,她無法殺死一個無辜的人。比如,她不願意做一些讓自己沒法安眠的事。
刀身亮出了一半。連紫終于下定了決心,彎刀嗆啷一聲被合上。
狐毛剛剛回來,吃了些飯,現在正在自己的房間里打坐,他必須要為接下來的戰斗做充足的準備。
「篤篤篤。」敲門聲。
「你來干什麼,你應當回房休息。」狐毛一听腳步聲就知道是誰,但他在床上盤膝而坐,沒有去開門,甚至連睜眼的打算也沒有。
可是……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狐毛一驚︰「好快的刀!」並睜開了眼楮。
原來,連紫用明月彎刀將房門的門栓給削斷了,而且沒發出任何聲音。
連紫輕輕把房門合上,然後,上前走了幾步用火折子點然室內的燭燈。燈光的照射下,狐毛直感到連紫手中的彎刀又紅又晃眼。
「這回捉‘血耳’,俺也必須去。」
「你去干什麼?你的武功在真正的高手面前算不得什麼,而且你還有病,還有……」狐毛還要再說。
但彎刀橫到了狐毛脖前。
「你想干什麼?」
「這是頭一回看見俺的這把刀吧?」
狐毛緩緩點了下頭,態度嚴肅了起來。
「這把刀名叫‘血殺’是師傅給俺遺物,也是俺這回必須去的理由。」
連紫將刀收了回去,雙手捧著遞于狐毛︰「請狐兄過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