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去幾日。」
「少則半月,多則一月。」
聞言,白伊伊眼底流轉過復雜的神色,她望向周繼君的背影,忽然開口喊道。
「等公子回轉北朝後,還望能再入宮一敘。」
「怎麼了,靈兒,一路上都哭著小臉悶悶不樂的。」
御風而飛,身下的豫州大小府城宛若棋格,整齊有序,周繼君望著懷中的女童,淡淡地問道。
「哼。」齊靈兒扭過頭去,不搭理周繼君,老半天才忿忿地說道,「師父你是個大騙子,說什麼紅fen枯骨,不會動心,我看剛才你倒是被那個皇妃迷得神魂顛倒了」
「師父一開始有些心亂,卻是因為她和你將來的師娘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周繼君眯起雙眼,目光劃過高空浮雲,詭道心思運轉。
這世上長得像的人有很多,可像到幾乎難以分辨的程度,卻是少而又少。白家突然獻上皇妃以求和親,可這個女子卻長得極像依依,便連名字也如此相似,這未免也太巧了點。且不談白家打的什麼主意,這個女子又是從何處找來的,白家白啟
齊靈兒眉頭緊鎖,咬著下唇思索半晌,隨即滿臉迷糊地望向周繼君道。
「師父,你什麼時候給靈兒找的師娘,靈兒怎麼不知道。」
「她是你師父的師父,我和她離別的時候才十七歲,你當然不會知道。」
「我師父的師父,莫非是那個賈道人?呸呸」
听得齊靈兒令人啼笑皆非的話語,周繼君苦笑著,回身望向天吾山前的偌大皇宮,目光漸漸凝滯。
「別亂猜了,你以後會見到她的。靈兒你天賦異稟,能感應到他人的氣息,適才那皇宮之中有沒察覺到什麼異常?」
周繼君話音落下,蜷縮在女童懷中的異獸又開始嗚鳴起來,它目光死死盯著遠處已然模糊的宮殿,仿佛在忌憚著什麼。
「師父,你瞧,別說我了,就是小極也感覺到了那個女人不對勁。」
齊靈兒剜了眼周繼君,絞動著手指,埋怨道。
「就只有師父你鬼迷心竅,才和那個女人眉目傳情了半天,哼,之前還對靈兒凶呢。」
眼見周繼君又開始揉眉頭,不再搭理自己,那絲黯然從他眸子中流轉而出,齊靈兒心底沒來由的一緊,卻又有些空空蕩蕩。
「師父,那個女人」齊靈兒纏上周繼君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輕哈氣,隨後嘻嘻一笑道,「那個女人應該不是人類,嗯,她身上有妖氣。」
「妖氣」
周繼君面色平靜,並沒露出齊靈兒想象中的驚訝,良久,只見周繼君伸手,指尖劃過雙眸,紫光乍閃,卻是周繼君施展天雷煆煉出的目神通,遙遙望向皇宮。
天眼之中,北朝皇宮上空流雲凝聚城團,透過白色的浮雲表面,一團黑色的烏雲藏于其中,卻是由紫荊苑中升起的那絲奇怪精氣凝成的。
在市井傳說中,若有妖孽現世,定然口吐妖氣,黑若漆夜,凝聚成烏雲,懸浮在它修煉的府邸上,久而不散。民間傳說太多太多,有的經不起考證,然而有的卻在周繼君修行道路上漸漸變得真實。而不遠處那皇宮中的女子,就算不是妖精所化,也是異類。
「果真如此。」
周繼君收回目光,腦中回憶起在天機府時候,平天留下的那幾張紙片。
「簡先生,修成*人形之前是南海忘寂水下的千年牛鯨,種的是道腎。
賈道人,轉世前是蒼玉山中的土靈參,種的是道脾。
屠老大,曾是老康山上獨霸一方的三目貔貅,種的是道肝。
恐為腎志,屬水。思為脾志,屬土。怒為肝志,屬木……」
「幾位老師都是妖類所化,沉浮數百年,雖然剛剛修行至通天,可早已修身,定然深通妖修之術。我那位賈老師也喜歡依依,白伊伊或許就是他根據依依塑造出來的,卻不知為何落到我師弟白啟手中,而白啟精通詭道,這麼多年旁敲側擊定已知曉了天機府中的往事,因此才有了這麼一出。」
周繼君喃喃自語道,心情復雜,既有些惱他的賈老師,又恨手段詭譎的白啟。他將白伊伊獻給百里雄為妃,借著與白依依極像的容貌,來亂周繼君的心意,抑或是離間他和百里雄。此乃陽謀,光明正大,卻讓周繼君仿佛吃了蒼蠅般惡心。以賈道人對白啟的評價,他落下白伊伊這顆棋子,絕非離間君臣這麼簡單,陽謀已出,那其中的陰謀又是什麼?
「師父,你很心煩嗎。」
齊靈兒看向神色復雜的周繼君,擔心地問道。
「紅顏多禍水,何況是擁有傾國容顏的妖精。前朝傳說中,曾有妖孽入宮蠱惑君王,導致天下大亂,生靈涂炭。百里雄雖有雄心大志,可若迷上那妖精,恐怕亦會荒廢國事,北朝大好局面頃刻崩離。」
「那怎麼辦。」齊靈兒面露急色,猶豫片刻,她下定決心,眼中騰出殺意,「師父,我們現在就回去將她殺了。」
「不用。」
「哼,師父你莫非舍不得,當年你和靈兒說過,凡是擋在身前的人,皆為絆腳石,當無情殺之。」齊靈兒冷哼一聲道,「若真舍不得,那靈兒便為師父代勞,去將那個妖女殺了」
紅光閃過天際,濃濃的殺意從齊靈兒眼中升騰出來,嚇得懷中的孟極嗷嗷直叫。她平日里在周繼君身邊乖巧無比,和尋常的女童一般,人畜無害,可在北疆軍中,她可是赫赫有名的殺神,死在她手中的仙神、戰將何止百樹,七八歲的女童提著一串頭顱從緋紅天色下走來的情形,至今讓北朝眾將難以忘懷。
「非是不忍,只不過白啟這招走的實在太妙了,為師父我省下了不少事,正中我下懷呵。」
周繼君嘴角高揚,輕哈哈一笑,緊縮的眉頭舒展開,銀迎風飛舞,一身卓爾不群的氣質,齊靈兒心中那個布局定天下的師父重新回來了。
「我這個師弟卻是下錯棋了,一子走錯,全盤皆落索,他定會想不到」
「想不到什麼?」齊靈兒好奇地問道。
「你日後就會明白了,靈兒,你也該動動腦子了,要是紫微、天機在此,定會百般推敲,甚至能還能推測出為師接下來所要走的棋,可你卻偏偏如此憊懶。」
周繼君搖了搖頭,輕嘆口氣,隨即拉著齊靈兒向南飛去。
「走吧,接下來我們去京城。」
京城,玉濯街。
在十余年前,這玉濯街皆是富戶的府邸,街上店鋪林立,稀奇的貨物層出不窮,看得人目不暇而。十年過去,如今的玉濯街人煙稀少,衰敗如斯,往日的繁華不再,只有那幾個冷清大宅院孤零零地屹立在街頭。激戰數年,大煜四處用兵,存積數千年的國庫亦經不起如此損耗,迫不得已,大煜只得將手伸向京城中的富商。
大煜開國時幾位帝王甚是體恤百姓,頒布令條維護士農工商,明令禁止濫征稅。煜德帝王雖然驕橫跋扈,可擔心京城老巢的穩固,不敢毫無藉口地向富商征收重稅,以免惹出民憤。然而他在數年前,卻頒布了一條征召令,家產過萬金銖者,必須派本族子弟進入軍營服役,隨時有上戰場的可能,若想免除兵役,則需上繳五千金銖的戰資。一開始富戶們為了自家子弟的安慰也懶得計較,紛紛將辛苦掙得的財富交出,可到後來,大煜加快了征召頻率,每個月都會頒布此令條,無論之前有沒有被征召過,一概入伍。
數年過後,絕大多數富戶吃不消了,能在京城安家的哪個沒有十來子孫,這樣算下來,一年少不得要上繳數十萬金銖,即便他們身家再豐厚也承受不了。于是乎,京城的富商紛紛搬遷,玉濯街上十不足一,都是家中子弟甚少,亦放不下偌大家業的。
「師父我們來這做什麼,為何不直接去封神雲台?」
走在人跡罕至的玉濯街上,齊靈兒問向一旁的周繼君,良久不見回應,齊靈兒抬起頭,只見周繼君正直直地望向一座破落的府邸,眸光閃爍。
「靈兒,你可知道結草餃環的典故。」
周繼君幽幽說道,他來到空曠的府邸前,目光尋到那處陳漆殘破的窗欞,忍不住走上前,伸手輕輕模索著。
五歲那年,慘遭家門不幸的男童流落到玉濯街,衣不蔽體,全身浮腫,他蜷縮在街頭一角,眼巴巴地望著過往的行人。在那些前來游逛玉濯街的達官貴人中,有不少人都看著眼熟,在半個月前,他們還是男童口中的叔叔伯伯,然而半個月過去,他們走過玉濯街看都不看男童一眼,甚至像遇著瘟疫般,掩袖飛快離開,眼中盡是厭惡和忌憚。
兩天過去了,沒有人敢施舍他一片薄餅或是半口清水,男童守著心底的絕望,忍著饑渴交迫,孤伶伶地坐在牆角。他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兩天未曾進食,已然臉色枯黃,嘴唇干裂,轉眼後就將奄奄一息。絕望之際,從不遠處傳來索索作響的聲音,卻是對面府邸的側窗輕輕掀開,用錫紙包好的雞腿從窗欞丟出。男童他死死盯著那只散著誘人香味的雞腿,隨後不管三七二十一,使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撲了上去,撿起雞腿狼吞虎咽著。當他吃完後,抬頭看去,那扇窗戶合得嚴嚴實實,仿佛什麼都沒生過一般。
或許只是我運氣好,撿到人家吃剩的飯菜,男童抹了抹嘴,望向漆黑的夜色喃喃道。之後第二天,也是夜深人靜時,一團包飯從窗口墜下,男童微微驚訝,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打開荷葉,用手大口大口地扒著飯。之後的半個月里,每天深夜,那家人總會從窗口倒出吃食,看似殘羹剩飯實際上卻熱氣騰騰,就這樣,男童靠著富戶的施舍活了下來。男童的家族被定為亂臣賊子,就連王公大臣路過玉濯街時都不敢看他一眼,生怕受到牽連,而那人家卻冒著滅九族的危險,每夜偶給男童準備吃食,男童表面漠然,心底卻早已感激涕零,誓有朝一日定要回來報答他們。
再後來,他的娘找到了他,將男童帶回白衣庵,再後來他跟著他爹爹千里逃亡,再後來
玉濯街上,那扇殘破的窗戶前,深埋已久的往事從周繼君口中娓娓道來,听得一旁的齊靈兒目瞪口呆,眼圈微微紅。她的師父名動天下,行盡風流事,然而,齊靈兒怎麼也沒想到,周繼君的童年竟會是如此悲慘淒涼。
「若非當年這戶人家的施舍,靈兒你又怎能見到師父我。」
周繼君輕聲說道,目光穿過破損的窗戶望向里面,偌大的宅院空無一人,桌椅床榻翻倒在地,似乎被人闖入過,然而積塵不多,卻是人剛走沒幾日。
就在這時,就听對面傳來大門開啟的吱吱聲,周繼君轉眼看去,只見穿著華衣的小童躲在門邊,怯生生地朝這望來。
「你家大人在嗎?」
周繼君走上前去,蹲,和顏悅色地問向小童。那小童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緊咬著手指卻不說話。倉促的腳步聲從府邸內傳來,老者揉了揉渾濁的老眼,瞅了瞅周繼君和齊靈兒,隨後顫巍巍地彎下腰,抱起男童回身就走。
目光落在那幾個走上來準備將大門關閉的健僕身上,周繼君淡淡一笑,開口道。
「長者請留步,在下有事相詢。」
「公子去京城中隨便找個人問好了,何必要問老朽。」
老人頭也不回說道,徑直向宅院內走去。
周繼君伸手輕輕抵住大門,那六名健僕使勁渾身解數,用盡全力了想將大門關上,卻現這府門仿佛帖子男子手掌上般,紋絲不動。僕人們不由得抬頭看向身前男子,臉色驚疑不定。
老人頓住腳步,良久回身望向周繼君,悠悠嘆道,「這玉濯街上難得能有幾日清靜,公子還是請回吧。」
心頭隱約升出幾分古怪,周繼君淡淡一笑,朝著老人拱了拱手,而那老人卻向旁邊微微側身,避開了周繼君這一禮。
「在下和貴府對面的人家甚有淵源,今日尋來卻不見人影,還望長者能告知他們的去向。」
聞言,老人的眼角微微抽搐著,沉吟良久,他長嘆口氣,深深地看了眼周繼君,開口道。
「那戶人家得罪了大煜權貴,數日前被關押進刑部大牢了。」
心頭咯 一下,周繼君瞳孔猛縮,緊緊盯著老者問道。
「他們只是普通富商,又怎麼會得罪到那些官宦?」
「還不是因為楊家那個多嘴的小子。」老者將懷中的童子放下,看了眼僕人搬來的板凳,卻沒坐下,他深吸口氣,悠悠說道,「楊家夫婦有一子一女,其女端莊賢惠,品貌俱佳,其子亦是品性忠良,然而卻有一壞習慣,就是貪杯,而且酒醉後往往口不擇言。據說他數日前在酒肆喝酒,周圍有人談及那君公子,說他如何如何厲害,楊家那小子一時沒忍住,居然當眾說出一番無比荒謬的話來。」
「什麼話?」此時,周繼君心底已然隱約猜出。
「他說,那個君公子是周家子弟,在十數年前家破人亡之際,流落街頭,曾被他父母救濟過。如此雲雲,眾人只當他在說笑,而楊家小子也自覺多言,不再說話。不料那日酒肆中卻有位官宦子弟,一直覬覦楊府中的幾件珍奇玩物,又過了幾日,楊府就被抄家了,而一家四人皆被投入大牢。」
頓了頓,老者偷眼打量著面色變幻的周繼君,嘆氣道。
「其實,誰都知道這只是皇室斂財的藉口罷了,楊家小子在被抓走時,還大喊,說那君公子知道後一定會來救他們。呵呵,就算他在酒肆所說之事是真的,可那君公子遠在北朝,日理萬機,又怎會有閑功夫理會他們。」
周繼君上下打量著老者,卻見他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周繼君嘴角微微翹起,朝著老人拱了拱手。
「多謝相告。」
銀男子帶著女童漸漸遠去,老人長舒口氣,雙膝忽地一軟,撲通一聲坐倒在椅凳上,幾名僕人連忙上前想要扶住他,卻見老人揮了揮手,深吸口氣道。
「你們將家中的珠寶細軟收拾下,我們連夜離京。」
僕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費解,那小童則幫老人敲著背,半晌開口問道。
「爺爺,我們為什麼要走呢?」
老人臉色陰晴不定,又呼了口氣,嘴角泛起苦笑,喃喃低語道。
「楊家那小子說的竟然是真的,我早該想到,十七年前那個躲在牆根的孩童」
他轉過身,將乖巧的孫兒摟緊懷中,輕聲說道。
「你知道,剛才那個人是誰嗎?我雖然老眼昏花,可那個人的模樣卻記得一清二楚,他兩次大鬧京城,我都在場,沒想到他這麼快又回來了,接下來這京城恐怕又要天翻地覆了」
話音落下,那些僕人一個個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他們雖然未見過君公子,可這京城、這天下,誰不知道白衣銀的君公子。在北朝君公子貴為國御,人人景仰,而在七州之南的京城,人們對于君公子更多的則是畏懼,卻是被大煜皇室刻意渲染出來的形象。
「那主人剛才為什麼要和他說那些?」
一名僕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就算我不說,他也會從旁人那知道,況且」
老人復雜地看了眼對面破落的府邸,長嘆口氣。
「不說了,趕快收拾家什,即刻就走。若是被金吾衛知道君公子來過這,我們的下場恐怕比楊家還慘。」
京城之西,在那個長年沒有日光照耀的地方,屹立著一座陰森恐怖的建築——刑部大牢。
周繼君懷抱雪白小獸,走過長街,身旁的女童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
周繼君淡淡一笑道,他閉上雙眼,深吸口氣,濃濃的怨氣從四面八方涌來,在他頭頂凝成一團,扶搖而上,漸漸聚攏于京城之西的天頭,宛若烏雲。
異變陡生,街上的行人紛紛止住腳步,錯愕地抬頭望向天空,可沒過多久,他們看到了那個負手而立的男子。陰影之中,雪白的袍袖迎風飛揚,翩躚若舞,刺痛了每個人的眼球。白衣、銀、赤足,男子緩緩回轉身子,掃過滿臉震驚的京城百姓們,嘴角微微翹起,卻是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笑。
「君公子」
不知是誰先叫了出來,刑部大牢外的長街上,漸漸變得鴉雀無聲,京城百姓們面色復雜地望向那個接二連三讓京城動蕩不堪的男子,心中忐忑,卻並沒多少恐懼。君公子與大煜皇室互為死敵,可他卻從不會傷害普通百姓,京城人畏懼他,只是因為多年來耳聞目染慣了皇室對君公子的詆毀,而京城年輕人中,幾乎沒有人不崇拜這個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男子,在他們溢滿熱血的心底,能在亂世中闖出驚世功業,即便成為所謂的反賊又算得了什麼。
所有人都在猜測,不遠處的男子重回京城要做什麼,就見他附在女童耳邊,輕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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