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著這團螺旋狀的光芒久久不能言語。
「我們可以回去了?」崔蒂有些恍惚。
莫名其妙來到一個末日的世界,在眾多怪物的包圍中出生入死,面對目不暇接的詭異局面,本來形同陌路的人們被迫聚在一起為各自的性命掙扎,許多人死了,活下來的也滿身傷痕。如同一幕荒謬絕倫的戲曲,無法理解的因果貫穿始終,那只操縱命運的手究竟來自何處?
我和富江進入這個世界也不過一天的時間,可是所經歷過的一切好似要將平凡的人生給塞滿一般。
所有這些就在一場劇烈的爆炸中迎來落幕。
也曾想過會有怎樣的結局等待自己,也曾決定即便面臨絕境也毫不畏縮,但是當終點出現在眼前時,只覺得恍然做了一場白日夢。
莫名的開始,突兀的結束。
跨越這團螺旋的光芒,所有在這個世界里發生的一切都會忘記。雖然會被當作一名失憶的失蹤者,但也僅此而已,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繼續平凡溫煦的日子。
我的心中忽然滋生出惆悵的喜悅和悲傷,攪拌在一起成為茫然。
沉默中,陰森的甬道在光芒中似乎滋生出淡淡的溫暖。
「就這樣結束了?」富江不確定地說著。
她的泳鏡和口罩不知何時不翼而飛,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種參雜著意猶未盡的失落情懷,很快又消失,只是平靜地微笑著。她將頭盔月兌下來扔在地上,就像再次準備出發一般扛起斧頭。
「算了,這樣也不錯。」她這麼說到。
「只要走進里面就能回去了?」崔蒂看向神父道。
神父點點頭,再一次強調回去的話會忘記一切。
「忘記了也不錯。」崔蒂露出復雜的微笑,她對我們說︰「我決定回去,你們呢?一起走吧,反正這里兩頭都塌陷了,根本出不去。」
「我還有一些事情。」神父搖搖頭,拒絕了她的提議。
可是留下來又能怎麼做呢?要打通這個甬道需要花費多少氣力?也看不到他身上帶有食物。可是神父要做的事情,一定是被他意志所貫穿的吧。他的臉色平靜,沒有任何猶豫。
像神父這樣的人肯定已經在這個末日世界里生存了不知多少時日,一定會有自己的辦法。這麼想著,沒有人再行勸說。
「我也回去。」我對富江說︰「你呢?」
「都一樣,不過阿川回去的話,我也回去吧。」富江說著,露出一絲惋惜的表情︰「還不知道阿川在哪里讀書呢,說不定在現實里會踫到,可惜那時大概記不清你的樣子了吧。」
被她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些難過起來。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可是我們一同經歷了不尋常的冒險,是相互扶持的同伴。然而這些足以銘記一輩子的珍貴記憶和情感將會在回歸後全部忘卻,這是何等悲傷的事情。
「寫在日記里的話,應該可以讀到吧?」我將日記取出來,對神父說︰「節點很快就會消失嗎?」
「目前還很穩定,不會這麼快就躍遷。」神父說︰「想用紙和筆將記憶記錄下來嗎?或許有效。」
「之前沒有人試過嗎?」
「不太清楚。」
「那就試試好了。」我對大家說︰「我可以多抄寫幾份,你們誰要?」
富江和崔蒂都露出興奮的神色,神父以「如果還有機會見到再說吧」的理由推卻了。于是我將日記完成,拷貝兩份遞給富江和崔蒂。因為不擅長繪畫,所以無法實現富江的「配上人物插圖」的願望,不過卻記下了各自的聯系方式。
「回去後一定認真學素描。」我把這個承諾寫在自己的日記里。
神父也留下一個郵件地址。
「如果遇到處理不了的麻煩,可以試試聯系這個地址。」神父說︰「不保證有效。」
所有準備都完成,確定自己再沒有其它顧慮之後,我們三人向神父告別。
崔蒂第一個走進螺旋光芒中,如同掉進洗衣機的甩干桶般,身影扭曲著消失了。
目睹這一現象的我忽然升起某個念頭,噗嗤一聲失笑。富江奇怪地看著我。
「我有說過進來的時候,是看到一只六眼惡犬的圖案嗎?」
「倒是說過……」
「其實還有一句話,大概是進入過這里的某個人留下的警告吧。他用煙灰寫著︰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里。」
「那又怎樣?」
「我感覺自己就像被那只狗吞進來,現在再從肛門里拉出去。」
「真惡心啊,阿川。」
富江故意做出一副嘔吐的樣子,毫不猶豫地跳進螺旋光芒中。
我緊隨其後,就像來時那樣,被黑暗的浪潮淹沒。
尾聲
黑暗退去前,我的意識並非一直清醒著。
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實際流逝的時間或許並不是這麼多。
一旦醒過來,腦袋就迅速恢復了清醒狀態。
就像一道清晰的直線,中間被人用橡皮膠擦去,留下黑乎乎的一塊。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廁所里。
並不是記憶中的任何一個廁所。談不上干淨,但也並非隨地都是污漬,氨氣的味道並不濃重。地上鋪設有防滑的橡膠,是帶著潮濕的鮮綠色。便器的水閥大概是壞了的緣故,一直發出流水聲。
廁所里一個人也沒有,我從地上爬起來,身體陣陣酸痛,仿佛前一天才跑完一萬米。
這時我發現自己穿著破爛而臃腫的服裝,雖然被地上尚未干透的水漬浸濕了,但是因為很厚的緣故,所以感覺不到潮濕的冰涼。
身後的背包也不是什麼名牌貨,手工粗糙,但是里面裝了許多東西。
至于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一點都沒有頭緒。無論怎樣回想,最後的記憶仍舊是自己進入學校的舊廁所抽煙。
之後發生了什麼?
這個廁所並不是學校里的任何一個廁所。
我就這麼坐在地上想著,一點也沒有因為是廁所的地面而產生厭惡。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很想抽煙。
模索全身只找到一個空煙盒。
我月兌掉臃腫的外套,發現里面仍舊穿著校服。校服外套已經不見了,襯衫也有多處磨損。手腳都被繃帶纏得緊緊的。
看上去就像是和什麼人打了一架。
同桌的話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听說有學生在舊廁所失蹤了。」
我記起來,自己在學校的舊廁所抽煙時踫到了類似的情況。明明有人進入廁所,可是怎麼也找不到。
再後來,就是現在的情況。
也許自己也成為了失蹤人口吧。同桌提起過,一位失蹤後被找回的學長也是失去了記憶。這麼想著,我帶上所有東西走出廁所大門。
外邊有一張桌子,上面擺著一疊廁紙和「一次一毛」的立牌。
原來是一家公共廁所,收費人並沒有出現。
我從口袋里模出皺巴巴的十元錢,在離廁所不遠的店鋪里買了一包駱駝牌香煙。
在晴朗的天空下,就這麼靜靜抽著,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