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票號倒是信守承諾,回去後就將利率調到了與匯通一致,匯兌生意的收費也恢復了原來的水平。(一切都恢復了原樣,似乎王銳的敲山震虎真起到了作用。
但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這樣,喬、常、曹三家對王銳自然是有顧忌,可是三位藩王卻不會如何將這個當朝的第一人放在眼里。王銳再怎麼位高權重也只是個臣子而已,而身為藩王,只要不是犯了謀逆大罪,連皇帝都不會怕的,又怎會在乎一個臣子?
大明開國二百余年以來,除了幾個謀反作亂的藩王以外,其余無論朝中如何權力更替、局勢變幻,都是安如泰山,致使這個「蛀蟲集團」越來越大,形成了今日尾大不掉的局面。
因此三家票號表面上是偃旗息鼓,暗地里卻早已將「醉仙樓」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報了上去,等待著上面的進一步指令。
朱鼎文被辱一事一傳回去,自然立刻引起了巨大的震動。不單單是代王,連晉王和沈王亦是感到怒不可遏。朱鼎文雖說在代王府里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角色,但無論怎麼說也是宗室子弟,又怎麼能任由外臣欺辱?
此例一開,那今後宗室子弟的地位何存?他們三位藩王的顏面何在?那王銳雖是威名震于天下,可這畢竟是老朱家的江山,他難道還想反了天不成一想到這些,三位藩王的火就直往上竄。他們的封地雖然同在山西,但礙于祖制,平日里互相之間是不能有明著往來的。可是此番王銳整的是三家票號,也就是同時扇了他們三人一個耳光。
因此由代王牽頭,三位王爺聯名上奏,懇請皇帝就此事重懲王銳,給所有宗室子弟一個交代。同時將喬泰恆、常書欣和曹玉德三人找來。讓三家票號無論如何也要與匯通斗到底,非要讓紙幣的推行失敗不可。
這三位藩王可不管什麼銀本位、紙幣本位的貨幣制度,老祖宗的貨幣已經用了幾千年,又有什麼不好了?難道用上了紙幣就能令大明強盛?這多半是那王銳地詭計,恐怕其真正的目的是想借此發財還差不多!
事情果然如王銳預料的那樣。經過他的刻意所為,三位藩王地怒火完全被撩撥起來,已決意與他斗上一斗。
喬泰恆、常書欣和曹玉德三人得了三位王爺的吩咐,卻不禁有些犯難起來。他們三家固然是財力雄厚,又有王爺的鼎力支持,可此番是與王銳作對,這可是非同小可之事。
王銳的厲害他們雖然還未親身領教過。但是其一件件傳奇名滿天下,三人又如何會不知?號稱九千歲的魏公當初是何等樣的威風,結果還不是轟然倒下?眼下王銳可謂是權傾朝野,勢力之大比之當初的魏九千歲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推行紙幣乃是得到了皇帝和朝廷地大力支持。他們要與這樣地對手作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面臨滅頂之災。又怎不由得三人不小心謹慎?
不過就算再困難和危險。他們也不敢違了三位王爺之命。因為三人都是山西人。無論生意做得有多大。根都深深地扎在這里。而三位藩王是山西地「土皇帝」。若是得罪了他們。自己地根說不定都會被整個刨起!況且三家地買賣能有今天這般地步。也少不了三位王爺地照顧。今後若想長盛不衰。自然仍離不開這個大靠山!
因此三人湊在了一起。攪盡腦汁琢磨著萬全之計。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還能頂個諸葛亮。更何況這三人都是晉商中地大佬。無論是智計還是經驗俱都勝人了一籌。所以三人這一核計之下。還真想出了一條絕妙之策。
三人忍不住大喜。立刻一面告之了三位王爺。一面開始了部署。首先就是命京師地三家分號非但不要再采取任何與匯通競爭地手段。反而是轉向其大量貸款。數目越大越好。同時間在山西境內。他們三家也聯合了三位藩王地產業開始向匯通銀行在當地地分行大量貸款。數額也是極其巨大。
消息立刻反饋到了王銳那里。令他不禁皺起了眉頭。他雖然是聰明。也有著遠超這個時代地知識、經驗和見識。但在商業方面畢竟還不是所長。是以一時間模不透喬、常、曹三家地此舉是何用意。
按理來說銀行是巴不得將錢貸出去的,因為這是其賺錢的一個主要途徑。否則你將儲戶的錢收集起來在金庫里放著不動,然後還要付給儲戶利息,那豈不是要賠死?
但放貸也是有限制地,並非是隨便亂貸。一是貸款地數量不能超過存款準備金率,否則在儲戶兌付這邊就可能發生危機。一旦發生了儲戶大規模擠兌的情況而銀行沒有足夠地現金的話,那只有是倒閉一途,你在外面還有再多未來得及收回來地貸款也沒有用。
所以說現代的各國中央銀行都會給各個商業銀行規定一個存款準備金率,以限制信貸擴張和保證客戶提取存款和資金清算需要而準備的資金。
王銳知道這一點,因此也給匯通銀行定下了一個存款準備金率,但現下喬、常、曹三家的貸款正好處在了這個比率的邊緣之上。令他忍不住心生疑惑,暗思這是不是對方的一個圈套。
第二就是放貸還要看貸款對象的資質、信譽等等,否則貸出去的錢很可能就會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盡管貸款者通常要有資產抵押,但是資產的價值評估和變現又是一件復雜的事情,很多時候銀行都會因資產的不良和變現能力差而得不償失。這種情況要是多了,豈有不賠大錢之理?
若是擱在平常,喬、常、曹三家自是再好不過的貸款對象,可是現下對方剛剛吃了個大虧,那邊三位藩王還在上奏彈劾自己呢,這邊三家票號就真的停止了一切的競爭舉動,反而向匯通大量貸款。這實在是大異尋常。王銳又怎能不疑惑?
他當然不是擔心喬、常、曹三家會放賴不還錢了,對手是晉商中的領袖人物,絕不會干這種幼稚可笑的事情,況且這三家貸款都是拿了相應的優質資產來抵押地,就算到了期限他們還不上錢。這些資產也足以抵得上貸款的價值綽綽有余。
既是如此,那對方真正的用意是什麼呢?莫非當真是要用這些貸款去投資,促進紙幣的流通麼?
不,這絕無可能!即便是喬、常、曹三人想這樣做,三位藩王也絕對不會答應!
王銳想了半天不得要領,于是將謝天博兄弟倆、聶行天、聶智以及孫傳庭找了來一起商議。
謝氏兄弟和聶家父子也都算是生意老手了,可是此番他們也猜不透對方的真正用意。孫傳庭盡管極富智計。但他和王銳一樣缺乏商業經驗,因此也不敢擅自妄言,沒能提出有價值地建議。
討論了一番沒有結果後,王銳也不再傻坐著冥思苦想,當下果斷地決定再在「醉仙樓」宴請喬默森、常書言和曹玉容三人,親自模一模對方的虛實。
這一次他是以自己的名義下的帖子,那三人焉有膽敢不來之理?自是聯袂按時赴約。只是這回再沒有了朱鼎文這樣的宗室子弟同行。
三人恭恭敬敬地給王銳見禮。隨即各自落座。
王銳端起酒杯笑吟吟地說道︰「銳上次就已經說過,要改日再請三位掌櫃商議大事。想不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來,讓我先敬三位一杯!」
三人急忙賠笑躬身遜謝,眾人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王銳放下酒杯,忽然一指窗外微笑道︰「三位掌櫃看到這個了嗎?」
喬默森等依言望去,只見對面一座三層高的閣樓巍峨矗立,竟是那前幾日被拆了的「玉瓊閣」又重新出現在了眼前。而且與先前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三人來時其實就已經看到了這一幕。但此刻仍忍不住面面相覷,心中著實是驚異。要知道拆樓容易建樓難。這才幾日地功夫,王銳竟又重建了一座「玉瓊閣」。這等實力思之委實是令人感到駭然,給三人帶來的震撼一點也不在當日拆樓之下。
只听王銳略帶自嘲地笑道︰「三位王爺上奏彈劾銳驕橫跋扈,擅拆民樓、污辱宗室子弟。皇上為此可是將銳痛斥了一番,責令我重建了玉瓊閣,並向三位王爺道歉。銳這幾日痛定思之,當日之舉也的確為過,連帶著三位掌櫃亦是受驚不小。今日這杯水酒,就當是銳向三位賠罪吧!」
三人聞言急忙起身連稱不敢,心說這位國公爺上一次是霹靂雷霆盡顯威風,今天卻又和風細雨,平易近人的沒有半分架子,這葫蘆里又賣的是什麼藥?
王銳見了三人全神戒備的樣子,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他哪里被皇帝半分痛斥了?倒是朱由檢看了三位藩王的奏折後哈哈大笑,夸贊他做得好,這麼快就讓他們卷了進來。看來三家票號與三位王爺之間地關系非淺,下一步倒要看看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于是朱由檢將三位藩王地奏折留中不發,任憑他們再怎麼催問,就是不做表示。這軟釘子其實也是個十分清晰的信號,那就是皇帝對王銳在此事上實際是回護。
三位藩王也明白這一點,但除了更增惱怒外亦沒有辦法,愈加決心非要讓匯通栽個大跟頭,令紙幣的推行以失敗告終不可!
而王銳有了皇帝的包容,自是可以在這里隨便怎麼說都行,絲毫不用擔心被拆穿。
酒過三巡,王銳終于切入了正題,淡淡一笑開口說道︰「三位掌櫃能夠信守承諾,不再行那破壞市場秩序之舉,著實是令銳欣慰!而近日來銳又聞喬、常、曹三家貸了大筆款項,且數額巨大,但不知以為何用?三位掌櫃可否告之一二?要知道如此大的一筆款項可是非同小可,若是不能說出具體所用,匯通將停止繼續向三家貸款,這一點三位掌櫃想必是應該清楚!」
三人聞言心下頓時一片雪亮。心說敢情這位國公爺今日是探听虛實來了,對此自己幸虧是早已有了準備,又怎會讓你遂了心願?
當下喬默森輕咳了兩聲,不慌不忙地開口答道︰「國公爺原來是想問此事,這個當然沒有問題!自從國公爺那日痛陳利害後。我等深以為然,所以原原本本地稟明了東家。而三位東家亦都是深明大義之人,很快就決定如國公爺所言的那樣,與匯通共行推行紙幣大事,盡我三家的一份力量!」
他頓了一頓,偷眼看了下王銳的神色,見其笑吟吟地听得似乎十分專注。這才舌忝了舌忝嘴唇繼續說道︰「國公爺當知山西自古以來就是礦產豐富,可稱為天下之冠!但先前由于財力所限,我們三家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聚寶盆放在那里,卻是無余力投入,這對于朝廷來說亦無疑是一個巨大地損失與浪費!」
這一番話說得倒是半點不假,山西自古以來就是我國地重要能源基地,礦產資源豐富。素有「煤鐵之鄉」之稱。礦產資源種類繁多。分布廣。尤其是煤炭資源的地位一直排在全國地首位,是山西省最大的優勢礦產資源。
山西不僅煤多,而且煤種齊全,煤質量較高,低灰、低磷、高熱量是山西煤地主要特點。並且煤層厚、埋藏淺、有利于大規模機械化開采,極富投資的價值。
除此之外,還有鐵、鋁、銅、鉬、鈦、鎵、鉛、鋅、金、銀、鑽、石灰石、粘土、石膏、芒硝、鎂鹽等數十種礦藏。其中煤、鋁土、耐火粘土、鐵礬土、珍珠岩、鎵、鉑的儲量居全國之首;金紅石、鎂鹽、芒硝地儲量居全國的第二位,鉀長石儲量位列第三;鈦鐵、熔劑石灰石的儲量居于第四;長石、石膏、鈷、銅、鍺、金的儲量在全國名列前茅。確可稱得上是聚寶盆無疑。
只不過由于技術、資金所限。在那個時代大多數礦藏還遠遠未被開發和利用起來,即使是煤、鐵、銅這樣的已知礦藏。也才開發了極小的一部分。
因此說若真能大力地投資,的確可以極大地利用礦產資源。對個人和國家都有莫大地好處。
王銳是深知此點的,所以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喬默森見狀心中暗喜,當下接著說道︰「現下匯通銀行可以提供大筆的貸款,自然是解決了錢的問題。是以三位東家決意全力投資于礦產之上,既能推行紙幣的流通、又能大大有利于朝廷,更可以賺取巨大的利益,如此一舉三得豈不是好?不知國公爺以為如何?」
他的話音剛落,王銳已是拍手哈哈大笑道︰「好,好!果然是一舉三得地妙策!來來來,讓銳敬三位東家一杯!」
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是他心里卻和明鏡一樣,知道喬默森完全是在扯淡而已!
如果今日喬默森是躲躲閃閃,語焉不詳,王銳可能還心存疑慮,搞不清對手地虛實。可是他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反倒是暴露出了虛假。
三位藩王眼下恐怕是恨他入骨,又怎會如此好心?僅就這一點,就足以推翻喬默森適才的那番所說。因此王銳現下盡管還不知道對方的真正用意,但已經可以肯定這是個陰謀無疑!
不過他當然不會絲毫表露出來,表面上著實夸贊了喬、常、曹三家一番,然後就是盡情地推杯換盞,到最後一席盡歡而散。
回來之後,王銳的不安感覺更加強烈起來,直覺告訴他,這一次的事情中包含著一個巨大的危機,很有可能直接關系到紙幣推行的成敗。
于是他將自己獨自關在了屋中冥思苦想,任何人也不許打擾,倒是像極了高僧入定或者是高手閉關了一樣。
他先是將事情逐一捋順了一遍,然後抽絲剝繭,一點一點地分析有可能出現紕漏的地方。
對方貸了如此一大筆地款項,既然不是用作投資,那肯定是另有用途了,可是這麼一大筆錢,究竟用來干什麼呢?
破壞!不錯,一定是用來破壞!以那三位藩王地性格,必然會是以破壞紙幣的推行來報復自己!如此巨大數目地一筆錢,無論用在何處都有可能會掀起一場風暴!
風暴……風暴!這個詞在王銳的腦海里如同亮過了一道閃電,讓他瞬時間靈光一現,已然明白了對手地真正用意所在,頓時渾身變得涼浸浸的,冷汗一下就濕透了衣衫。
他暗暗叫了聲好險,心說自己若非有著遠超這個時代的知識、經驗和見識,這一次恐怕是注定在劫難逃了。但天幸自己終究是逆天改命之人,在這最危急的時刻靈光一現想明白了緣由。這是天意?還是自己的聰明才智挽回了大局?
王銳此時已無暇想那麼多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他立刻命人將謝氏兄弟、聶家父子以及孫傳庭再度找來,向他們說明了自己的分析。
眾人听罷也全部愣在了那里,一樣無不是汗透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