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這一年,對于苟延殘喘吃老本的大秦帝國來說,當真是淒風苦雨連成片,天災人禍不間斷。
渾渾噩噩過了大半輩子,秦八十四世皇帝難得作出了一回正確判斷,外交和軍事雙重手段運用得當。遣使往隴西調兵,當欽使到達才知曉當地駐軍與從屬于柔然聯盟的騎兵正殺得昏天黑地,前線戰況緊張到連一兵一卒也抽調不出。東方的局勢倒也還算平靜,戍守函谷關和武關的五萬秦軍被抽調了四萬人轉移至咸陽駐防,雖然這些應急策略暫時穩定了都城人心,不過對于上郡方向白正宗所承受的巨大壓力而言,那是一絲一毫的裨益也沒有。
明知道己方底牌出盡,前往上郡議和的典客虞詡迫于形勢逼人,在向朝廷上表請示後,他與勒馬上郡城下的鐵勒大汗思結禰度展開休戰談判。
語言文字截然不同,雙方完成交流很不容易,經過一番連比劃帶畫圖,另外算上幾個二把刀的通譯,雙方勉強弄懂了對方的意圖,隨即開始正式談判。
從白茫茫的大草原初次來到中原的花花世界,鐵勒人一早就搶得盆滿缽滿,但他們對議和的開價一點也不低。
向來喜歡獅子大開口的思結禰度趁著己方佔據戰場上的優勢地位,提出大秦帝國必須給予鐵勒人糧食二百五十萬石,金十萬兩,銀五十萬兩,錢一百萬貫,絹帛二百萬匹才能同意撤兵。
為了爭取早日解除大隊胡騎對帝都咸陽的潛在威脅,即便是面對著苛刻的賠償條件,大秦朝廷也點頭答應下來,不過鐵勒人僅是南下胡騎三路大軍中的一路而已。
隨著東西兩路大軍獲悉了議和談判的內幕消息,他們也派人快馬來到上郡,柔然人和東胡人各自要求得到與鐵勒人同等數量的錢糧財物補償條件,否則他們還要繼續打下去。眼見得餓狼般的對手眼楮放光,心知肚明打不贏對方,大秦帝國只得忍痛大出血,一口氣掏空了咸陽的國庫和關中各州郡的府庫,一直折騰到隔年的二月間才算勉強送走這些瘟神。
人盡皆知,大秦帝國的精華在于關中、河北與蜀中三地,上述三個區域分別有著鄭國渠、都江堰,以及在秦二世扶蘇在位末期開始興建,直至五世皇帝登基之後才宣告竣工的河北廣陽渠。
這三大區域不僅是整個帝國水澆地最集中的農業區,同時也是人口和物產最為豐饒的地方,民間俗稱為旱澇保收的「天府之國」。
關中、巴蜀和河北,三地郡縣總數佔了全國的三分之一,而且商業都市也大多在這幾個地方。
咸陽、洛陽、安邑、長子、巨鹿、邯鄲、晉陽、成都、江州,這些城市都是帝國首屈一指的大都會。然而,胡騎大舉攻侵,除了遠在西南的蜀地由于崇山峻嶺阻隔得以幸免于難,關中與河北諸郡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河北一帶的受害狀況尤為嚴重。南下的胡騎一度攻入到邯鄲內城,河水以北被焚毀的鄉村多得難以數計。
阡陌相連雞犬相聞的富庶繁華之地,歷經戰火浩劫,盡數化為了殘垣斷壁,昔日的安樂家園變成了隨處可見的蕭疏鬼域。
無論是從物質損失,還是人口方面的高昂代價來看,河北地區在百年之內都無望恢復舊觀了。
真正糟糕的事情還不是這些肉眼看得見的損害,為了湊齊與胡人和議所需的金銀絹帛和糧草,大秦帝國搬空了多年積累下來的家底,咸陽空蕩蕩的國庫里怕是連耗子都能餓死了。
俗話說得好,堤外損失堤內補。大秦朝廷的錢糧又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最後還不是從老百姓飯碗里摳出來的嗎?
官老爺們順著這個習慣性思路,循例下達了向全國各郡縣攤派物資的征集額度。只是朝堂上的大佬們似乎忘卻了地方民生凋敝的現實,攤派份額照比胡騎南下之前分毫不減。福不雙至,禍不單行,胡騎南下打破了地方官們安心本職工作,兢兢業業撈錢的人生規劃。許多人感到仕途變得晦暗不明,未來難以預料禍福,于是他們暗下決心趁著自己還在位,趕緊借機撈上一票養老錢。
抱定了如此不堪的陰暗念頭,地方官府又順理成章地在這個數額本就高得令人咋舌的攤派數字上,輕描淡寫地加征了一筆。
不堪忍受如此盤剝重壓,早前便已是盜匪橫行無忌的大秦帝國,積蓄已久的民怨集中爆發,從南到北竟然一下子冒出了百多股大大小小的「義軍」。
這些「義軍」不同于早前那些只為生計無著而落草,全無政治抱負的土匪,他們是真正的造反派,口口聲聲要效法湯武變革天命。于是乎,在很多人看來,千年不滅的大秦帝國在天災人禍之下,顫巍巍地走到了懸崖邊緣。只不過永遠不要小看當權者眷戀權力的決心,為了不被掃出歷史舞台,真格到了緊要關頭,任何殘酷的鐵血手段都是可行的。
鎮壓!血腥鎮壓!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殘暴鎮壓掀起的血雨腥風,彌漫在整個大秦帝國的上空,猶如一頭嗜血的巨獸正在進餐。
平心而論,身處王朝末世的秦軍還沒退化到清末八旗子弟那種腐朽得連根子都爛掉,完全不堪一戰的地步。雖說他們在前面與胡人的戰爭中表現不怎麼樣,失敗的主要原因是缺乏戰爭準備,以及那些除了有個好爹之外,其他方面都很蹩腳的將領們騎在頭上瞎指揮。如今要這些虎狼之師對付一群剛放下鋤把子,又操起竹槍木棍的泥腿子,那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小事一樁。
前後只用了不到兩個月的光景,這場在大秦帝國疆域內,南北各地相繼掀起,聲勢史無前例的造反狂潮便從星火燎原之勢,急轉直下成了死灰一片。
饒是如此干淨利落地解決了麻煩,有心人依舊能夠感覺到,大秦帝國的統治基礎真的動搖了,那種至高皇權神聖不可侵犯的光環也褪色了。可想而知,今後再出現什麼風吹草動,再度死灰復燃的「義軍」遲早會終結了這個老大帝國的性命。
寧為太平犬,不作亂世人。在人命如草芥的亂世之中,唯一的好處就是絕不缺乏陰魂厲鬼。為何野徑旁的荒草生得格外茂盛?那是因為嶙峋白骨在下邊滋養著草木生長。
「哈哈,軍魂真是不少哇!不枉我專程跑來上郡一趟。」
一邊自言自語地念叨著,林旭一邊收取陰魂,他的心情確實不錯。這一次,林旭的化身照舊裝扮成了一名江湖游醫,身背藥箱,左手持著白布幡,右手搖晃著鈴鐺,在難民擁擠的道路上前行。
在林旭身後不遠處,路邊的一座草棚中陡然傳來一聲斷喝,說道︰
「呔,前面的那游醫站住,你可是大夫?」
聞聲,林旭預感到情況有些不妙,奈何四周都是人,這當口即使想跑都跑不快,他只得轉回身。
很快,講話之人出現在林旭的勉強,一群凶神惡煞的秦軍士卒惡狠狠地等著他,好像隨時要拔刀砍人。為首的這個家伙身高少說有一米九,面色黝黑如鐵,外帶一臉的橫絲肉,叫人一看就覺得這家伙很不好惹。
林旭賠上一副笑臉,擺出了老江湖的油滑腔調,跟這位黑大漢點頭哈腰地說道︰
「各位軍爺,小的是跑江湖的,醫道不精也看不了什麼大病,平時賣點狗皮膏藥什麼的,混口飯吃。」
豈料,對面的軍兵听了這話忽然翻了臉,厲聲呵斥說道︰
「你醫術咋樣,老子管不著。白少上造有令,凡是上郡轄區內所有醫師全部招入軍中。小子,你可是不願為朝廷效力嗎?」
雖說大秦帝國的二十等軍爵制度有所廢弛,類似少上造這樣的高位,尋常官吏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爵位。那位戍守上郡的太守白正宗,由于率軍抵御鐵勒人南侵立下了大功一件,在不久前才被加封了爵位。
林旭一听對方的語氣中隱含著威脅意味,為了不破壞搜集軍魂的計劃,他只得委曲求全,說道︰
「哎喲!小的不敢,不敢哪!」
稍後,與林旭有著相似遭遇的一批大夫們被這些秦軍集體押解前往上郡大營,在旁人看不到的時候,林旭露出苦笑,看來這個化身一時半會是不能自由活動了。
「倒霉,我怎麼會踫上這種荒唐事?」
林旭化身正為失去人身自由而嘆息不已,身在天柱峰下舊山神廟中的林旭本尊則緩緩睜開了眼楮,同樣忍不住開始吐槽。
遠在上郡的化身只能老老實實待在軍營里,不過這也有些好處,秦軍終歸要用到這些醫生,往後上戰場的時候也會帶著他們,總算就近搜羅軍魂的任務不至于耽擱下來
無數次被人擺弄的命運齒輪,它的確有點卡,這一次又在吱吱嘎嘎的不和諧噪音中繼續向前轉動。
在一個傳統男權社會當中,男子漢大丈夫好端端地跑去當人家的上門女婿,毋庸置疑是極度受人鄙夷的墮落行為。之所以說上門女婿不好當,不僅是因為要受旁人白眼相向,等到成親後有孩子都要跟著女方姓氏,在宗法制度上來說,此等行為等同于男子自家絕後。奈何陳涼是一門心思底認準了這位祖輩是致仕官宦人家的薛小姐,寧肯頂著不孝的名聲也要跟這位意中人成親。
自身成長在完全不同的社會氛圍之下,林旭倒是沒覺得倒插門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起先勸了陳涼幾句,見他的心意已決,林旭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與之相識的其他人,對于此事都抱著冷眼相待的漠然態度,陳涼能得到被視為良師益友的林旭表示諒解,他自然非常開心,因而在籌備婚禮的百忙之中,陳涼仍不忘專程到林旭化身的家中下喜帖。
雙方卜一見面,陳涼興高采烈地說著自己的心情和新娘子的美貌賢惠,最後把婚禮請柬交到林旭手中,臨走不忘再三叮囑說道︰
「林大哥,俺的喜酒你可一定要來喝呀!」
近來這段時間,陳涼一直在為籌備自家的婚事而忙碌奔波,沒時間到林旭化身的住所來作客。此番與他見面,林旭忽然才發覺,陳涼的印堂發黑,兩頰泛起紅暈,頭頂的五彩霞光也在微微顫抖,這些跡象綜合起來看,分明不是什麼吉兆啊!
估計陳涼可能要走背字,礙于自己的身份,林旭也無法多說什麼,只能語氣盡可能婉轉地提醒說道︰
「放心,我一定到場,只是……陳兄弟呀!我看你最近的氣色不大好,凡事自己都要多加小心。」
「嗯,那俺走了,到了正日子那天你可一定要來,咱們不醉無歸。」
這時,整個心地都沉浸于即將與自己心愛的女子結為連理喜悅之中,陳涼業已被幸福感徹底沖昏頭腦,壓根听不出林旭的弦外之音。見狀,預感到陳涼行將倒霉,林旭也不方便再多說什麼,唯有目送著他揮手告別的遠去背影。
林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
「唉,天助自助者。這回不是我不肯出手,是你自己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