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勝負難料,興漢軍的戰船數量眾多,而且堅固巨大,火器威力驚人,可惜兵員素質參差不齊。比起前面這個問題更嚴重的弊端是,陳涼手底下的十余萬士卒是從荊州各郡臨時抽調來的,相互間十分陌生。
不問可知,無論陳涼的能力和軍事天賦多逆天,也不可能幾天之內把這些士卒捏合成一個整體。
反觀秦軍的南方兵團,人數僅有興漢軍的半數,戰船數量少,船型也較小,不過鎧甲兵刃極為精良。加上秦軍久在一處服役,彼此非常熟諳,戰術配合默契。至于問題也不是沒有,秦軍面臨著外部環境驟變,眼看帝國風雨飄搖已成定局,大家對前途和歸屬感到無助和茫然,許多人無法全身心地投入這場戰斗中。
戰場態勢千變萬化,任何周密完備的計劃都不可能涵蓋所有可能性,因此一切意外都可能在戰場上出現。此役,雙方優劣互現,結果誰輸誰贏都不算意外,在這種微妙的均勢才會制造出最為恐怖的傷亡數字。
正所謂唱戲的不累,看戲的腰疼。在不遠處的陸地和水面上,血腥廝殺的屠戮場面,哪怕是久經戰陣的軍人也要為之動容。
林旭完全不在意那些事情,很不高興地看著手下的陰兵們看著戰爭場景發呆,呵斥道︰
「愣著干嗎?開始干活,他們殺他們的,你們傻愣著算怎麼回事?哼,一群沒見過世面的蠢貨。」
訓斥了這些呆呆望著殺戮戰場的手下們,林旭哼了一聲。這一次是有備而來,以他身份不能老是唱獨角戲,所以預先從山神廟點齊了一千陰兵隨行。這支非人類的大軍目下扎營在距離戰場不遠的岳麓山上,等待著戰斗開始就下手收攏陰魂。林旭還琢磨著順帶替自己假公濟私一把,克扣一批素質最優秀的軍魂充實到山神廟的戰斗序列中。誰成想,戰事真的打了起來,近二十萬人參與的這場大戰,竟然叫那些智力不高的陰兵鬼卒們全都看得目瞪口呆,連本職工作都拋到腦後去了。
其實這事說來不足為奇,十萬人以上規模的大群毆,隨便哪個不是沒見識過的人能憑空想象出來的。
歷數漫長的華夏歷史,超過這個規模的戰爭也不是輕易就能瞧見一回,每逢改朝換代的時候,類似這種規模的戰役只需連續贏上三次,贏家差不多也就攢夠當皇帝的本錢了。
凝視著在下方鏖戰的兩支大軍,林旭的心情充滿了矛盾,是他親手把陳涼推上這個有進無退的游戲中,此刻看著某人命懸一線,林旭心里也覺得不大是滋味。
人道終歸是人類的事情,神祇可以插手的空間有限,萬一爪子伸得太長,惹惱了人道阿賴耶,那就不是扒層皮便能過關的小問題了,林旭是真心希望陳涼果然有九五之尊的命格和福氣,現在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在司徒雅指揮下,興漢軍水師艦隊動用了僅有的一批大型火箭試射,近乎完美地解決了秦軍弩陣,身為大都督的他仍未敢掉以輕心。水師的首要任務是擊敗秦軍水師,截斷靈渠通道,斷絕秦軍的後援和補給,現在看來這項任務實在不容易完成。隨著居于湘水上游位置的秦軍戰船開始揚帆加速沖擊,秦軍的火攻船也燃起了烈焰接著水勢向下游撞來。
目睹此情此景,司徒雅大聲呼喝道︰
「別猶豫,全速撞過去!」
得到指令後,司徒雅座駕的戰艦下層甲板窗口被推開,由船體內又伸出了一排劃槳,三列船槳密集宛若鳥兒的羽翼,在水中節奏鮮明地躍動著,力求最大限度增加航速。
由火炮發射的爆炸性炮彈普及,也就是外行們通常所說的開花彈爛大街之前,單純依靠遠程武器很難將戰艦擊沉。
冷兵器時代,無論是在內水還是在外海作戰,水戰取勝的關鍵仍然是登船肉搏和火攻這兩種傳統.戰法。今天,這兩個經典戰術都被參戰的雙方利用到了極致。
秦軍自知己方船小,無法與興漢軍水師的大艦正面對抗,他們一開始就采取了亂拳打死老師傅的火攻戰術。秦軍在前幾天強行征集來的民船和臨時扎成的木筏上堆滿了諸如硫磺、松明和火油等易燃品,接著水勢順流向興漢軍發起第一波沖擊。這些在船頭前端安裝了一尺多長特制大鐵釘的自殺式火攻船,只要撞上敵方船只就會牢牢釘死在上面,蔓延開來的火勢足以將百倍于其自身大小的戰艦焚毀。
在此時此刻,司徒雅指揮著迎難而上的興漢軍水師,在隨水漂來的眾多火攻船的威脅下,情勢顯得岌岌可危。
「快,用撐桿把火船推開。去告訴撓鉤手,別叫這幫孫子們靠過來。」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觀察和側面了解,司徒雅確定以陳涼的器量不至于過河拆橋,隨即他就把下半輩子封侯拜相,以及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都押在陳涼這位草莽英雄能夠成就一番大業的前提之上。為此,他也是豁出了性命,不惜親自指揮著旗艦沖到艦隊的最前列,身先士卒地吆喝著士卒們破解秦軍的火攻船戰法。
水戰中,順流勝逆流,順風勝逆風是基本常識,即使興漢軍水師集合了一幫精兵強將,人力仍然有時窮盡。
「轟——」
隨著驟然響起的一聲轟鳴,司徒雅循著聲音望去,只見距離他的座駕戰艦青蛟僅有十多丈遠的僚艦,剛才因為一時閃避不及,被一條火攻船撞了個正著。
這時候,僚艦上瞬間騰起了數丈高的橘黃色火焰,秦軍火攻船上搭載的火油和硫磺等易燃物在動能作用下飛起,迸濺到這條大船上,頃刻間便引燃了帆索等縴維織物和船板,躍動的火舌好似新年時節燃放的禮花般絢爛多彩。
當看到這一幕,司徒雅身旁的親兵哀鳴似的發出一聲慘叫,說道︰
「大都督,白龍著火了。」
戰至此時,司徒雅的一雙眼楮瞪得血紅,哪里還有心思去管僚艦私貨如何,他當即拔出佩劍用力指向前方。
由于用力過猛的緣故,司徒雅攥緊的手指都看不出血色了,他大聲說道︰
「老子日他先人板板!莫要管什麼白龍黑龍了,你們幾個兔崽子都听好了,賣力給老子往前沖。只要咱們殺到秦軍後陣去斷了他們的根,大將軍一定重重有賞,畏縮不前的,老子叫他人頭落地。」
「得令!」
雙方的艦隊在湘水長沙江段擦肩而過之際,精神亢奮的水軍們相互贈送了諸如投槍、箭矢、石塊、生石灰和火罐、火油等慰問品,不時有士卒被飛行物擊中後慘叫著跌落水中,秦軍小船被興漢軍大艦生生絞入船底碾碎的 聲響更是令人聞之膽寒。這場短促而慘烈的水戰僅僅持續了一炷香的功夫,雙方因起火燃燒和失控擱淺的戰船便佔據了大半個河道。然而,司徒雅的戰術目標也達成了,興漢軍水師業已穿透了秦軍船隊的陣列,突入到了湘水上游。
水戰講究順風順水得天時地利,戰艦順風的時候遠射武器射程自動延長,順水的時候航速自然加快,無論是哪一種狀況都是對己方非常有利。
興漢軍龐大的戰艦在河道中艱難地調過頭轉向秦軍水師,好不容易搶佔了有利陣位,司徒雅抹了一把冷汗,吩咐左右說道︰
「傳令各艦,準備鐵索聯舟,本座今日要掃平這群土雞瓦犬。」
水軍大都督司徒雅下達了這條事先約定的指令,周圍各船收到旗號指令後隨即照辦。
水兵們取出艙中備好的細鐵鏈朝著臨近的戰艦拋去,在細鐵鏈後面拖著粗鎖鏈,隨之一條條粗如兒臂的鐵索將橫亙水面的大小戰艦串聯在了一起。不多時,一艘艘的龐然大物被鎖鏈結合成了一體,仿如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完成船體連接後,興漢軍水師整齊地將船速提到極限,司徒雅的旗艦掛起了一溜七面赤色飛龍旗,宣告發起沖鋒。
這時,憑借著水勢加速,整個艦隊猶如猛虎下山般朝秦軍艦隊猛撲過去。
假如己方實力佔優,確切地說是人數佔優的時候,采取以本傷人這個損招是很管用的戰爭特技,幾乎是弱勢一方無從破解的必勝戰法。
曾經有人對此大肆吐槽說,你以為那些古之名將整天整夜地不睡覺,在帳篷里扳著指頭擺弄算術,他們沒事算來算去是在算什麼?說白了,無非是在盤算己方死掉一個士兵能換得敵方死掉幾個士兵,只要交換比率劃得來就行了。所謂慈不掌兵,不管將帥們平素表現出來是多麼愛兵如子,說到底人命在將軍們看來只是一個數字罷了。正因如此,那些以少勝多的戰例都有很大機會印在歷史教科書供後人瞻仰,原因不外乎是在絕大多數的戰爭中,其結果都是人多一方打贏了。
關于這一點,不妨套用後世無良媒體們信奉的格言,狗咬人算不上新聞,人咬了狗那才是大新聞。
「棄船,大伙往岸邊游。」
興漢軍艦隊是用鐵鏈連接成一體幾乎沒了死角,猶如一把鋒利的剃刀劃過。在這柄犀利的刀鋒所到之處,寸草不留的下場完全可以預期。
那些來不及閃避到岸邊淺水區的秦軍戰船瞬間被撞得粉碎,更有甚者,整條船直接被緊貼著水面的鐵鏈橫掃而過。盡管船體本身大致保持完好,但甲板上面卻已是血肉模糊分不出誰是誰,只怕連一個喘氣的都找不見。
秦軍水師在司徒雅死不要臉的無賴戰術面前無奈地團滅了,到了此時,這場交鋒可說是勝負已分。
「快點干活,不要東張西望。」
隨同林旭前來收攏陰魂的大總管米龍,不時地發聲呵斥著陰兵們,免得這些家伙過份關注激烈的戰場廝殺,忘卻了本職工作。
這時,林旭依然站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遙望著綿延數十里的戰場,他嘆息一聲,轉回身跟米龍說道︰
「看來差不多了,咱們準備收拾一下回去吧!」
聞聲,米龍瞥了一眼山下湘水之畔仍是如火如荼的戰場,賠著小心說道︰
「大老爺,現在就收拾攤子,時候早了點吧!」
聞听此言,林旭笑而不語,只是輕輕拍了兩下米龍的肩膀,任由手下自己胡思亂想去了。
兵凶戰危!用兵之狠,莫過于水火。用兵之毒,莫過于絕糧。
在司徒雅的鐵索聯舟戰書摧殘下,秦軍喪失了九成的水上力量,湘水控制權不復為南方兵團所有,更糟糕的是這條水路變成了對手任意馳騁的通途。倘若司徒雅膽子足夠大,率領部分艦隊逆流從靈渠殺到嶺南也絕非是一樁無稽之談。
面臨著絕境,奉詔北上作戰的秦軍必須要做出抉擇了,他們不僅仰仗來自嶺南的物資補給,那也是唯一的退路。
如今,大半個江南,包括荊州在內的廣大地區都已被各路義軍瓜分完畢,秦軍不管往何處去都是深入敵境。要求他們繼續戰斗是不現實的,即便短缺的糧食和民夫可以就地征發補充,但是軍械和藥品等必需品是無法在荊南被佔領的幾個州郡就地解決的。何況,興漢軍的兵力明顯佔優,僅僅靠數量優勢和後勤補給便利也能慢慢磨死南方兵團,可說是敗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