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所共知,樹木成精的妖物,生命力之頑強勝過昵稱小強的蟑螂,若要徹底解決問題永絕後患,必須仰仗五行生剋之力。
燕赤霞分化的無數道劍光生生把樹妖姥姥碎尸萬段,跟著從袖中取出一塊玉牌,這是事先特地跟林旭求來的三昧真火符。雖然道行夠深的修行者也能驅動三昧真火,不過對于個人修為方面的要求頗為苛刻,好歹也得在還虛境界以上的水準,實在不是燕赤霞玩得起的把戲。
煉精化氣,練氣化神,煉神還虛,復歸無極,這是修行者逆天之路上的前進標尺。
說得直白一些,還虛境界是滿足飛升天界的主要條件之一,那是天仙的基準線了,不肯飛升滯留人間的還虛大能,凡人稱之為地仙。
哪位仁兄修煉到了這個地步,想要霞舉飛升只是分分鐘的小事。目前,燕赤霞的道行照舊是卡在化神之境,估計沒個三、五十年慢慢積累體悟,他都無望觸及煉神還虛這道門檻,所以燕赤霞僅憑一己之力肯定用不出這三昧真火這樣高難度的技巧,只得求助于林旭。
「紅蓮召來!」
燕赤霞晴天霹靂般的一聲大吼,在指尖灌注真氣,他狠狠地一把捏碎了玉牌,另一只手掐作法訣指向散落一地的斷木殘枝。
「 ——」
一眨眼的功夫,夾雜著金紅二色的烈焰如牆而立,平地騰起了一丈多高。旋即,飛竄的火舌朝向四外蔓延開來。陡然涌起的灼人熱浪和強光撲面而來,聞听打斗聲音出外探察狀況的寧采臣和聶小倩,此時被烈焰火海嚇得連連後退。
笑著移步過來,林旭指著被燒成焦炭模樣的樹妖姥姥,簡要地敘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原委,這時他笑眯眯地看著寧采臣,說道︰
「寧兄,我看你的面色晦暗不定,只恐災禍未了啊!」
听了這話,寧采臣頓時滿是挫敗感地低下頭,他苦笑兩聲,不無自嘲地說道︰
「身在亂世之中,只好隨波逐流,禍福身不由己呀!」
陰陽殊途,人鬼不能同路,這層道理不必林旭和燕赤霞提醒,寧采臣自家也是心知肚明的。隨著樹妖姥姥被消滅,聶小倩被奴役為惡的歷史終于可以畫上句號了,繼續讓她的魂魄逗留在人世間似乎不是個好主意。
鬼物本能吸收活人的陽氣,這就像母蚊子總斷不了吸血一樣,跟個體的善惡觀念無關,純粹是受到本能驅使的結果。
听取了在場的兩位專業人士的介紹後,寧采臣也同意委托他們替聶小倩超度。度過了有生以來最難入眠的一夜,窗外隱約可見的黎明曙光,昭示著到了揮手道別之時。
「來,這道傳音符你貼身收好,今後若是遇到什麼為難之處,你撕開這道符,自然會有救星出現。」
背上了行囊,寧采臣在蘭若寺門口與燕赤霞和林旭告別之際,接過了林旭贈送的一道符咒。
貼身收好靈符,寧采臣露出靦腆的笑容,拱手說道︰
「多謝林兄美意,小倩姑娘就拜托二位作法超度,在下還要回洛陽結賬,然後回東陽郡老家去,咱們就此別過。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若是他日有緣,自有再見的機會。」
聞聲,林旭只是微微一笑沒吭聲,燕赤霞則拱手還禮說道︰
「寧秀才,我們就不遠送,一路保重。」
臨行動身之前,寧采臣瞥了一眼那間擺放著聶小倩骨灰壇的房間,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稍後,他似乎是想通了什麼,嘴角浮現出一抹燦爛笑容,與兩位前來送行的友人作揖道別後,寧采臣轉身踏上了前往洛陽的漫漫長路
據說當亞馬遜熱帶雨林中的一只蝴蝶輕輕扇動翅膀,很可能導致一場風暴在八千公里外的紐約生成,這就是著名的蝴蝶效應。
壞了一塊馬蹄鐵,滑倒了一匹戰馬。損失一匹戰馬,犧牲一個騎士。失去一個騎士,輸掉一場戰斗。輸掉了一場戰斗,打敗一場戰爭。輸掉一場戰爭,亡了一個國家。
毫無疑問,前面說到的這個極端範例,可算是因果律在現實世界中體現出來的典型個案之一,即是你永遠無法估量牽扯的因果會如何方式體現出來。正如蝴蝶效應的無限累加那樣,起初之時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起因,在經過一系列因果轉換之後,照樣能造就出威力毀天滅地的災難性後果。正因如此,牽扯因果這件事才份外令超乎人類知覺之上的存在們甚為忌憚。
好比小孩子喜歡玩火,那是他們幼稚無知,大人們畏懼火焰的危險性,不敢視之為玩具。
從某種角度上來看,這一點差異也折射出了個體認知不同所引發的行為和判斷差異。面對著極大凶險威脅,無知者可以無畏,知者就很難不害怕了。
那位與寧采臣同在蘭若寺中借宿,經不起女鬼美色誘惑,夜半時分被吸干精血而死的蘭溪生,在寧采臣看來只是個如路人甲一般的角色。何況,如今這年月死個把人跟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寧采臣忽視了很重要的一點,因果糾纏之所以令人頭疼不已,關鍵因素就是你難以預料不起眼的小事,什麼時候會演變成一場飛來橫禍。
那位只比自家主子蘭溪生晚死了一天的僕人來福,在被女鬼吸成干尸之前,他已將蘭溪生的死訊連同對寧采臣等人的凶手指認,諸如籍貫和相貌特征等資料,一並寫成了書信交托江家集的商隊捎了出去。
蘭溪生那位身為金華縣令的舅父接到這封來信,看罷以後只覺五內俱焚,當即下令懸賞追緝寧采臣和林旭、燕赤霞。其後,這位縣令大人又按照僕人來福信中所描述的體貌特征畫影圖形,同時將海捕公文發往東陽郡和鄰近的各處州郡縣治,並且把相關文件用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往洛陽,費盡心力在最大範圍內通緝這三個人,誓要為自家外甥報仇雪恨。
在強烈的仇恨驅使下,當然權力也在其中發揮了很大功效,整個事態發展異常迅速,甚至快得叫人目不暇接。
對于這場空前大危機的襲來,茫然無知的寧采臣在洛陽城內跟雇主交接了賬目,他轉回頭便被一隊氣勢洶洶的衙役比照畫影圖形緝拿下了牢獄。
這個突發事件的唯一好處是,這回寧采臣終于有幸在陰暗潮濕的牢房里見到了素來仰慕,可惜一直無緣一晤的天下名士諸葛臥龍先生。
洛陽雖是一等一的繁華大都會,但這里的牢房條件並不比其他地方的牢房來得舒適。照樣是終年不見天日,那些陰森森的牢房向來是使人心驚膽寒的所在,從自由之身驟然淪落至此,寧采臣縱然有一肚子苦水也無處傾訴。
初來乍到的寧采臣被同在一間牢房的諸葛臥龍變著花樣戲弄了幾次,他的日子過得愈發苦不堪言。
直到幾天後,確信新來的這個年輕書生不是外面的那些仇家派來的臥底,諸葛臥龍的態度才逐漸緩和下來,寧采臣也初步得到了這位同室獄友的認可。
這一日,寧采臣拖著疲憊身軀準備躺下睡覺,耳畔忽然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磨刀聲,好像還夾雜著有人的念經的聲音。中途被打消了睡意,寧采臣不無好奇地順著牢房的木頭柵欄向外面張望,這時只見幾個獄卒正在牢房的空地上自顧自地忙活著,有人在燒水,有人在磨刀,還有一人正朝天上大把大把地灑著紙錢,嘴里好像還在絮絮叨叨地念叨著什麼。
寧采臣看不懂這些人到底在忙活些什麼,他表情困惑地轉向一旁頭發疏松蓬亂如蒿草的諸葛臥龍,誠心向這位老前輩請教說道︰
「諸葛先生,他們干嗎要半夜磨刀啊?」
聞听此言,諸葛臥龍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眼望著屋頂說道︰
「這也用問?在牢里磨刀當然是要殺頭了。」
一听了這話,寧采臣愈發覺得迷惑了,追問說道︰
「開刀問斬不是都要在午時三刻執行嗎?」
這時候,諸葛臥龍的身子斜倚在干草堆上,他逍遙自在地翹起了二郎腿,慢條斯理地說道︰
「唉,你說的那是明正典刑處決人犯,現在不知哪個權貴子弟犯了事,跑到牢里找人頂罪,不在三更半夜偷偷模模地殺人,那還要等什麼時候啊?」
正當此時,外面一名獄卒快步走過來,俯身把一個托盤從柵欄底下的空隙塞進牢房里,呵斥說道︰
「哎,小子,趕緊吃飯吧!」
這間牢房里總共才關了兩個人,諸葛臥龍好大一把年紀,大概當爺爺都格了,這位獄卒口中喊的小子自然是說寧采臣。
見此情景,越發覺得今天的事情好像古怪得叫人捉模不透,寧采臣走過去一瞧,立刻大喜過望,他美滋滋地端起大碗跑到諸葛臥龍跟前炫耀,說道︰
「諸葛先生,今天可好了,竟然有雞腿吃啊!」
大概是平生見多了這樣樂極生悲的例子,諸葛臥龍此刻連眼皮懶得抬一下,腔調古怪地說道︰
「哼哼,這雞腿留給你自己吃吧!老夫我無福消受喲!」
「啊!那你不吃,我可就吃了。」
等候在一旁,惡趣味地看著寧采臣三口兩口吃下了雞腿,諸葛臥龍這時慢悠悠地說道︰
「嗯,你不知道吧!這雞有個名堂,叫做斷頭雞,凡是吃過這雞的人都不在嘍!」
「啊!呸!呸!」
聞聲,聯想到自家人頭落地的驚悚場面,寧采臣忙不迭地把已經到口的雞肉全吐了出來。跟著,他苦著臉跟這位不著調的諸葛臥龍對視,好像是要從對方那張滿是風霜之色和皺紋,以及雜亂胡須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良久之後,寧采臣再也繃不住了,有氣無力地坐在地上,氣餒地說道︰
「還好,他們要殺的不是您老,不然那就太可惜了。您老一肚子的學問,千萬不能死在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