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踞在百越之地的妖怪為數眾多,其中不乏承繼了上古妖族恩澤的遺族,對上林旭這樣勢力雄厚的棘手敵人,它們首先想到的對策也不是挽起袖子開打,而是如何佔住道理,壓服對方作出讓步。前來面見林旭的這名使者是出身于妖族世家,只不過它的門第不及九尾狐青丘氏和涂山氏那麼顯赫罷了。
這時,這位白面書生模樣的來使沖著林旭淡然一笑,而後彬彬有禮地說道︰
「呵呵,敢問林天王,您的證據……」
听了這話,林旭立馬毫不猶豫地說道︰
「莫須有!」
林旭這話意思很簡單,不需要有,我認定你該死就對了。聞聲,這位使者的面色立時變得很難看,忍不住反唇相譏說道︰
「林天王,莫須有,何以服天下?」
心意已決的林旭懶得跟對方虛與委蛇下去,他直接了當地一擺手,旁邊幾名的手下心領神會,一擁而上把這位和平使者拖到一邊喝茶涼快去了。
緊接著,林旭施展千里傳音的神通,高聲呼喝道︰
「霍山君,速速出來受死,莫要牽連無辜。」
盤踞山中的霍山君向來輸人不輸陣,它即刻傳音反唇相譏,說道︰
「林旭,你這欺世盜名的偽善之徒,安敢欺我?待某將你這偽君子的真面目戳穿。」
再多口水也是噴不死對手的,互相叫罵了一陣,林旭轉頭叮囑手下說道︰
「即刻傳令下去,分兵將方圓五百里圍住,沒有孤的手令,一只螞蟻都不許放過。」
老資格的張昕歷經多次實戰考驗,做事兢兢業業從來沒讓林旭失望過,儼然是山神廟中最受倚重的武官。這時,張昕主動出列說道︰
「是,末將得令,定不負大老爺所托重任。」
態度囂張到如斯程度,公然叫囂秦相公的三字真言,林旭到了眼下這當口已是不顧臉皮了,他一心一意要致霍山君于死地。
人類的語言文字皆可造假,而且花樣翻新,不過神祇的神力屬性絲毫摻假不得。在神力中夾雜有神明們神職所附加的屬性,這就好比人類的指紋和聲紋。當然,神力的成份要比這些東西復雜得多也更難仿造出來。假如以林旭為例,在他的神職中就包括了霍山、守護、驅邪等等諸多要素,仔細分析神力輸出中留存的痕跡。就像不同物質在檢測儀中顯示出差異頗大的光譜線一樣,任意的兩個神祇,祂們神力都不可能呈現完全相同的印痕。
前不久,那場無果而終的咸陽宮決戰,霍山君嚇唬住林旭的十二金人殘骸,事後被他認真檢驗,果然找到了陌生神祇留存的神力印痕。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林旭意識到這種神力是來自素未謀面的某個神祇,考慮到印痕中一些引人矚目的黑暗、狂暴、殺戮等特異屬性,他甚至敢于斷言,贗品十二金人是出自于克蘇魯神系的某個神祇之手。于是,思考怎樣善後解決霍山君的問題就此扭轉了性質。倘若沒有這一檔子與外敵勾結的嫌疑,瞧在巴蛇孟蜀的面子上,林旭故作大方高抬貴手放霍山君一馬也未嘗不可。
這個變故一出,林旭不敢再留著這個隱患在自家背後,天曉得霍山君到底與域外神魔糾纏得有多深。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身處如此高壓的惡劣環境之中,林旭抱定了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的常凱申宗旨,在他看來霍山君這一害是非除不可。
誠然,霍山君罪無可恕,自有取死之道。在這綿延千里的百越群山,不僅生活著飛禽走獸千萬生靈,而且還涉及大批無關妖族的生死存亡。不管林旭的膽子有多肥,他也不敢擔下如此之大的一樁因果。須知,那是足以令一位神祇膽寒的嚴重後果,不能隨意拿來說笑。正因如此,山神廟的陰兵們展開行動的第一步,不是去攻打霍山君的巢穴,而是著手遣散無關人等,把那些無辜生靈遷出這片即將被鮮血和戰火浸染的土地。
隨著林旭的羅網按部就班地逐漸收緊,戰場氣氛變得愈發陰寒肅殺,山中的很多先覺者也察覺到了風色不善。
追隨虎妖霍山君多年,熊妖賈丹的眼神不怎麼樣,危險嗅覺卻異常靈敏,此時在彌漫著重重殺氣的空氣中,它已然嗅出了刀兵水火迫近的死亡氣息。
這時候,賈丹壯起膽子來到霍山君身側,低聲說道︰
「老大,咱們是不是先避敵鋒芒?」
聞聲,霍山君虎著臉,先是斜眼瞧了瞧賈丹,然後冷笑說道︰
「怎麼,你怕了不成?」
動作扭扭捏捏的賈丹聞聲訕笑起來,說道︰
「哪能?俺只是覺得……嘿嘿嘿嘿。」
不屑理會賈丹的拙劣表演,霍山君瞥了它一眼便收回目光,神色鎮定地說道︰
「哼,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訴你們,本座自有度難良方,爾等稍安勿躁,且看霍某手段如何。」
在心中未敢深信霍山君的一番說辭,賈丹作為小弟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它知道在面子上不能讓霍山君下不來台,當即點頭哈腰滿口應承下來,連聲說道︰
「啊!呵呵呵呵,您心里有數便好,我等衷心擁護盟主。」
前腳離開了霍山君,在七扭八歪的洞府中轉了一圈,確定身後無人盯梢。隨即,熊妖賈丹那龐大如一面牆的身軀陡然加速,動作輕盈快捷好似猿猱,連續幾個閃身來到了虎妖霍山君的多年死黨兼首席智囊,狽妖貝大夫的住處。發出接頭暗號後,賈丹小心翼翼地回身封好洞口,快步來到了內洞。
急不可耐地將所探知的狀況向貝大夫陳述一遍,賈丹情緒激動地說道︰
「貝大夫,你說山君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哇?居然連你我都一塊瞞著,我看它這回好像是鬼迷心竅啊!」
在厚重冰冷的石床上,貝大夫保持著盤膝打坐姿態,此時它睜開了雙眼,口中講的話卻半點也不見平和,似是略帶幾分憤懣地說道︰
「哼,你不知,我亦不知。近來山君行事愈發鬼祟難測,時常背著你我作出安排,事後多問一句都被斥責。唉,看來你我已經不被信重了。」
聞听此言,自覺到大禍臨頭為期不遠,事到如今,賈丹再也掩飾不住發自于心底的那份惶恐,趕忙追問說道︰
「既然你這麼說,那到底該怎麼辦哪?難不成要坐以待斃嗎?」
聞聲,貝大夫很是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隨之百感交集地抬起頭,目光呆呆地望著石室屋頂,悠然說道︰
「多年之前,一個山下路過的凡人書生念過一首詩,我還依稀記得,他說白首相知猶按劍。唉,我真是想不到啊!某素來對霍山君一片赤誠之心,侍奉左右從未有過半點疏忽怠慢,如今換來的卻是這般下場。呵呵,小賈,看來你我也得另尋出路了。」
狗熊歷來給人以蠢笨滑稽的印象,它們其實還是很精明的,作為修煉成妖的賈丹,在表面上的那些傻大黑粗諸般做作,多是特意顯露出來給人看的。
到了此時,再也顧不得掩飾自家的聰明勁,賈丹旋即瞪大了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楮,目不轉楮地緊盯著貝大夫,再三催問說道︰
「逃走?這四外里被那林旭百萬大軍困得好似鐵桶一般滴水不漏,咱們如何能走得月兌?快些說與我听。」
呵呵一笑,狽妖貝大夫起身踱步,仿如自言自語般念白說道︰
「非也!非也!依我之見,咱們若要月兌身不難,那就要看那位林天王今次究竟是為何而來。」
系在百越群妖脖子上的絞索隨著時間一寸寸地收緊,林旭麾下所屬的百萬陰兵鬼卒大軍也在逐漸縮小包圍圈,同時把那些無關的凡人和生靈送出戰區,力圖避免玉石俱焚的情況。恰在此時,突然有山中的妖怪提出來要拜見林旭,下屬們不敢擅自作主,只得飛報林旭請示如何處置。
「拜見尊神!」
來到了林旭跟前,貝大夫和賈丹一起躬身施禮,它們的態度顯得十分謙卑。見此情景,林旭微微一笑,說道︰
「哦,許久不見了,兩位老鄰居的風采不減當年哪!」
隨同林旭前來的兩個兒子對視一眼,老大林離跟著開口說道︰
「父親,可要孩兒擒下此二妖?」
聞聲,賈丹的雙眼中精芒一閃,似有出手反抗的意思,緊接著在它身旁的貝大夫把手搭上賈丹的肩膀,熊妖狐疑地看了看老搭檔,隨即停止了備戰動作。
見狀,林旭笑得愈發神秘,他叉著雙手說道︰
「爾等豈可無禮?遠來是客,莫叫人說我沒有容人之量,來人哪!奉茶待客。」
幾個隨從動作麻利地擺好了桌椅和茶具,林旭笑吟吟地招呼兩個大妖坐下,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談笑風生地說道︰
「我說兩位老鄰居,霍山君派你們前來,可是有話與我說嗎?」
這時,貝大夫意味深長地一笑,拱手說道︰
「實不相瞞,我等非是受霍山君差遣而來。」
「噢,那還未請教,二位此來是為了?」
聞听此言,面相奸詐的貝大夫竟然罕有地顯露出義正詞嚴之色,它起身詰問說道︰
「不知林天王此來是欲滅我妖族,還是欲滅霍山君?」
乖乖隆地咚啊!不愧是說書讀的越多越反動,貝大夫的這頂大帽子扣下來當真不得了,姑且不說如孟蜀那樣的妖族大佬听了這話會做何感想,單是這普天之下的妖族,又何止千萬之數?它們全都激烈反彈起來,縱然林旭生出三頭六臂也招架不住啊!
曉得個中厲害,林旭急忙擺手撇清自己的責任,說道︰
「當然是為了剿滅叛逆霍山君,林某幾時曾說過滅絕妖族之類的癲狂言語?足下不要在此聳人听聞!」
貝大夫笑著抬起手,捻著臉上的一撇鼠須,說道︰
「如此甚好,我等已月兌離霍山君,可否來去自由呢?」
首惡必誅,脅從不問,此乃是自古以來堪亂地方的不二法門,否則就有逼得自家對立面擴大之嫌。這一次事發突然,林旭又能臨陣弄出什麼高招來,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後他意識到千萬不能因小失大,放跑了這兩個妖怪不算什麼大事,惹出大麻煩那才追悔莫及呀!
思及此處,林旭心中雖有不甘,也唯有連忙點頭稱是,說道︰
「這……那是自然。」
如願得到了這個確鑿無疑的答復,貝大夫似乎感到心滿意足了,笑著起身說道︰
「既是如此,我等便告辭了,不打攪尊神辦正事。」
說罷,貝大夫沖著同來的賈丹比劃了一個手勢,兩妖大搖大擺地朝著包圍圈的外面走去。望著它們的遠去背影,林旭面色難看地嘟囔了一聲說道︰
「……恕不遠送。」
深呼吸數次,平復了波動的情緒,林旭叫過兩個兒子,一指貝大夫遠去的瘦消背影,說道︰
「林離,林合,你們看到了吧!這就是智慧的力量,單以武力而論,這倆家伙今天該死一千次亦是不為過,但人家用道理拿住強者,得以從容月兌身離開險境,這就是生存智慧。唉,貝大夫的心計的確真不是我所能比擬的呀!這份機變之巧妙你們必須要好好學,當今之世,眾生如釜底游魚朝不保夕,全憑武力又豈能安身立命?此番霍山君自斷臂膀,還真是匪夷所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