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片沙梨樹下 礦石收音機(4)

作者 ︰ 小小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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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熄燈後第六班男生宿舍里又談論起了今天白天在楊勇民老師那里看到的礦石收音機。那些相對比較貪玩的同學都有意願準備自己動手制作一部這樣的礦石收音機。

「我不搞這玩意兒,怕影響學習。」山陵說。表示贊同這個觀點的有林加,李槐安,馬曉勇,李先賢,等。

「這個星期天我立刻開始動手。」亞民說。極力贊同這個觀點的首推小明,還有百欣,汪波,東平,何裕程,等等。

剩下的其它同學暫時沒有表態。

「亞民,你打算如何動手?」東平問。

「我先釘一個蜘蛛網天線。」亞民說。

「對,我也是。」汪波附和。

「然後,呀,就不知道我老爸老媽舍不舍得給我錢花。」亞民接著說。

亞民一語道出了大伙兒的心病。大家都是堂堂的小學生,經濟來源絕對是個最最頭大最最傷腦筋的大問題。那時候,同學們能找到錢的方法路子寥寥無幾少得可憐,一般只知道當伸手派問家長要。年長一些聰明一點的同學已經懂得如何拾破爛賣廢舊換錢,汪波在這方面是位出類拔萃的專家高手,他告訴大家,廢鐵很不值錢,才一分錢一斤,而紅銅(紫銅)可值錢了,可賣到一塊九毛八(元)一斤,黃銅也可賣到一塊二(元)一斤,牙膏皮(錫)四毛錢(元)一斤,廢報紙八分錢一斤,曬干的柑子皮四毛二(元)一斤,曬干的陳皮兩毛二(元)一斤,等等。經汪波這麼一點撥,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各種生財的高招兒餿主意歪點子全都紛紛傾巢出動亮相登場,就連不打算搞收音機的同學都一塊兒加入了熱火朝天的討論,有的同學想到了挖泥方,有的說可以上山砍柴,另一個說還不如下河捕魚撈蟹,這個說可以開荒種菜,那個說也可以進山采草藥,有的甚至想到了到煤礦里去撿煤屎(掉在路邊的煤塊),最後連上大街拾煙頭賣給煙鬼的損招兒都想出來了(您先別笑,就在前幾年,您就是有錢也買不到卷煙,據說有一件真實的事情,有位煙鬼已經「斷糧」了好幾天沒聞著煙味兒了,那天晚上不知怎麼搞的,煙癮又犯上了,火燒火燎實在難捱難熬,翻遍了所有可能的抽屜衫角口袋,連根煙絲都找不著,實在沒辦法,硬著頭皮拿起手電跑到大街上,看看能不能在街邊或者某個可能的角落里,幸運地拾到別人扔在那兒的煙頭,這其中的苦衷,淒涼慘狀,只有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才能深刻體會到),反正什麼樣輪輪凳凳(亂七八糟)的想法和好介紹通通兼有之,就看你們這幫打算搞礦石收音機的家伙怎樣去理解以及如何去付諸實施了。突然間,「噓——,收聲!老師來了!」床鋪緊挨著窗戶的楊凱看到了從第二棟宿舍中間走廊里走出來的班主任藍冬芝老師,他小聲但是很嚴厲地警告大家。熱烈的嘈雜聲一下子嘎然止住,宿舍里頓時一片寂寞。

宿舍外邊,小蟲子們嘰嘰喳喳地鳴唱著歌兒。遠處圍牆外邊,民警獨立大隊那兒,那兩張挨著馬廄房和豬圈的魚塘里,青蛙們集體「呱呱呱、哦哦哦」可勁地比賽著嗓門。風兒一陣陣、一陣陣地吹拂著宿舍外邊的那棵大葉桉樹,樹葉兒嘩啦啦、嘩啦啦地作響。同學們一個個、一個個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

星期六下午。晚飯開飯後,同學們就可以放假回家了。

今兒個晚餐,實驗小學飯堂照例毫無懸念給每位同學和老師準備了一個四方形的大饅頭,沒有菜。按當時的定量,每個饅頭的面粉淨含量為二兩多到三兩左右,饅頭中擱有少許紅糖外加上一點點糖精還有火堿,所以饅頭的顏色是淡淡土黃顏色的。同學們手里捧著大饅頭,春風得意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邊走一邊啃,那個心滿意足,那個瀟灑愜意!這讓校外別的同齡小朋友看到了,一個個投來饞死人的眼光,羨慕死人的眼光,直咽口水。一九六零年到一九六三年那幾年,百色城里所有的糧店均沒有面粉面條供應,需要特批才能從內部購買到這些面粉或者面條。實驗小學得到了政府的照顧,政府想方設法從南寧調來少量的面粉供應給實驗小學,因此每個星期六下午,同學們和老師都有幸能吃上一個大饅頭。用現在小孩子的眼光看,饅頭包子只不過是一種最最普通不過的食物,可是那時候百色城里用面粉制作的各類食品卻稀少得如同奢侈品,從這點也可以看出當時在那個年代,物資何等匱乏。

一九*年以後,每逢過年過節,百色城里的糧店也開始有少量的面粉或者是面條供應,但是必須憑糧簿才能限量購買到這些面粉或者面條。這時候,百色街上有數家飲食店,你比如大街上的右江冰室,劉胡蘭飯店,還有大菜市的那家米粉店,等等,也開始有少量的包子饅頭擺賣供應,雖然這些包子饅頭只賣幾分錢一只,外加一兩糧票,但是那會兒大多數人普遍工資低收入少且迷信人多力量大不計劃生育,家里邊養了一大群小孩子,這些小孩子的嘴巴接起來能有一尺來長,因此大多數平民老百姓還是舍不得買來吃,嚴重一點也可以說是根本買不起,飲食店里的這些包子饅頭只能當成展品來看,小朋友走過路過飲食店門口時,踮起腳來看一看,聞一聞它們從蒸屜里飄出來的香味。只有到了逢年過節,小孩子們拿到了家長給的幾分錢一兩毛錢壓歲錢,又問家長要了糧票,才有機會開開葷嘗嘗鮮。這,就是咱們百色城里當年的情形。

小明跟著亞民一塊兒回家。他倆一邊走一邊啃著饅頭。快到地委門口時,亞民把最後一口饅頭塞進了嘴巴里,對小明說︰「小明,咱們先別忙著回家。楊老師不是說了嗎,三碼頭五金交化電商店那兒有收音機零件賣,我想現在就去看看,你去不去?」

「好的。」

從地委大門口走到大街三碼頭要花七八分鐘時間。他倆一邊走一邊東瞧瞧西看看。地委門口街對面是百色燈光球場,百色是山城,這個燈光球場地面比大街地面要低下去五六米,人在大街上行走,整個燈光球場可以一覽無遺。解放初期,這個燈光球場曾經是百色中學的籃球場,到後來,不知道怎麼搞的,就成了百色城的燈光球場,成了全百色城人民大眾的籃球場。每逢周末晚上,也就是今個兒晚上,這兒一般都會舉行籃球比賽,這種籃球比賽,有時候是兩個單位相約上這兒來賽一場球玩玩兒,雙方預先約好時間,然後跟管理這籃球場的有關單位,也就是百色鎮體委打個招呼,如果場地有空,便就可以了,也不用交納場地費電費等等什麼的,這便是計劃經濟的優越性,不對麼?籃球場四周圍有不下一千個左右的座位,水泥板砌成,不賣票,誰進來觀看都可以,不必掏一分錢。靠近大街這頭的座位,依著斜坡而建,坡地上種有好些高大的鳳凰樹,夏日里,這兒的座位基本不會被太陽曬著,因此,夏日周末的晚上,這些座位便是人們一邊搖扇子納涼,一邊觀看球賽的好地方。

每年秋季,這個燈光球場還會舉行一年一度的百色城廂籃球聯誼賽,百色城里所有的機關企事業單位包括街道以及解放軍駐軍部隊均可以報名參加,到了最後冠亞軍決賽的那天晚上,燈光球場上座無虛席,裁判「別,別——」的哨子聲,還有人們的鼓掌聲歡笑聲,響徹夜空,成了百色城中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這里還是政府舉辦全百色城群眾*和文娛晚會的地方。一九五九年國慶節那天晚上,全百色城的機關單位群眾團體在這兒舉辦了全百色城人民共同慶祝國慶十周年大慶的文娛歌舞演出晚會,專業的地區文工團,百色粵劇團,以及十幾個機關單位和街道的業余文娛團體在燈光球場上同台演出,大演《劉三姐》,大唱劉三姐山歌,那場面之熱烈,觀眾數量之眾,令所有參于者念念不忘,記憶猶新。

一九六三年夏季的一個晚上,全百色城廂所有的少先隊員在這里舉辦少先隊大會,在那次大會上,我們實驗小學的趙山陵同學被選為全百色城廂少年先鋒隊的總隊長,出旗儀式上,旗手在前擎著總隊旗,總隊長身著白忖衣藍褲子跟在旗幟後方,手戴白手套高舉過頭,身後兩名女少先隊員,身著白忖衣花裙子,也是手戴白手套高舉過頭,鼓手隨後。整個會場莊嚴嚴肅。總隊長威風凜凜,倜儻瀟灑。那天晚會上,全百色城的少先隊員全體高唱《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四部重聲大合唱,歌聲之嘹亮,震撼激奮人心,響徹了全百色城的上空。

一九*年秋季,百色體育局百色鎮體委在這個燈光球場舉辦百色城廂小學生廣播體操比賽,每個學校派一個班級參加。第六班的全體同學榮幸代表實驗小學參賽。在班主任藍老師的精心策劃和嚴格指導下,第六班的同學以新穎的隊列出操方式,規範整齊的動作,又一次斬獲了比賽第一名,將一面燙金旌旗,高高懸掛在老師辦公室的牆上。

兩人繼續往前走。不一會兒來到了一十字路口。這十字路口不像平常概念中的十字路口,左右兩條路水平面不對稱,斜的,左邊這條路是一條三十度的向上上坡路,右邊那條路是一條三十度的向下下坡路,本來麼,百色城是修建在群山中的山城,這個十字路口剛好就在半山腰當間,腳下的這條大街沿著半山腰而延伸修建,左邊向上看是山頭,右邊向下看是山腳。

過了十字路口,右邊有一處賣自來水的小鋪子。那時候的百色城居民,除了機關單位,家里一般都不通自來水,這兒附近的居民用水,一般都上這兒來買水,一分錢一擔水,一擔水有一百二三十來斤重。也有人到河里去擔水,大街上有幾位專門挑水賣的苦力,其中一位苦力名叫「痴細」,經常可以看到他吃力地擔著水走在大街上,扁擔「吱吱,吱吱」響,為了防止打潑水,水桶里的水面上放著兩片荷葉。

賣自來水小鋪子的旁邊是右江三八理發室,顧名思義,這理發室里邊的職工全是清一色的女職工。那時候,百色城里的巾幗婦女幾乎都不染發燙發做頭發,只是偶爾剪剪頭發然後洗頭吹干。光顧這家理發室的顧客大多為須眉男士。

右江三八理發室旁邊是趙一枝毛筆社,這是一家專門制作毛筆的小作坊,老板的名字就叫作「趙一枝」。制作毛筆筆頭的材料有狼毫,羊毛,雞毛,等等,听著挺新鮮。老板在自家門口馬路旁的兩棵小樹上,橫拉了一根筷指般粗的麻繩,麻繩上邊隔一尺左右,用兩根細棉繩兒各吊了一串約有七八只勒得緊緊的毛筆頭兒,細棉繩的最下端,一根細棉繩拴了一塊只有半截的青磚,另一根細棉繩則拴著一只鐵稱鉈,靠著青磚和鐵稱鉈的重量,將毛筆頭兒越勒越緊。毛筆社制作的毛筆全都經過這道工藝。

往前走來到了郵電局。全百色城獨此一家郵電局,服務範圍包括報刊發行,郵件業務,電報電話等。路過郵電局門口時,每每可以听到郵電局職工使勁蓋郵戳時發出的「砰砰」響聲。郵電局的街對面是右江日報社,還有中國人民銀行。

再往前,右江電影院門口正對著大街。右江電影院是一家能容納五六百人的露天電影院,顧名思義,該電影院只能在晚上,還有不下雨的時候才能放電影。該電影院票價相對低廉。百色城有兩家電影院,另一家叫人民電影院,是一家室內電影院。人民電影院上映新故事片時,票價為大人兩毛錢,小孩子半價。右江電影院放映新片大人票價只需一毛五分。放映舊片故事片,大人票價一毛錢,小孩子五分。右江電影院所在地方過去是百色四碼頭,就著地勢而建,由于靠近河邊,夏日晚上風兒嗖嗖特別涼爽,是盛夏避暑納涼的一個好去處。又由于這地方靠近大街,附近一帶的居民老百姓一般都首選到這兒來看電影。

右江電影院門口這兒是個丁字路口,大街在這兒往右拐,往右拐的這條大街也叫做解放街,是百色城的商業中心。丁字路口往左拐是接龍橋,接龍橋往下走是百勝街。丁字路口旁邊有一家飯店,名叫劉胡蘭飯店,這是一家外地人、或者是附近機關單位的光棍單身漢們喜歡光顧的飯店,該飯店早上供應米粉豆漿油條包子饅頭,中餐晚餐供應米飯酒菜。

劉胡蘭飯店門前的騎樓下,有幾家做生意的小攤販,有賣冰棍的,賣涼茶的,賣酸的,賣時令水果的。其中一位賣時令水果的小攤販,攤主的名字叫做媽九,一位四十多五十歲的老太太。「媽九」是百色話的稱謂,用普通話應該稱之為九媽。百色這地方上相當多的方言是顛倒說的,你比如有個人的名字叫「李家瑞」,男性,年紀大了,用普通話尊稱其為「瑞大哥」,百色的地方方言則稱為「哥瑞」,意思跟「瑞大哥」一樣。「媽九」意思即是「九媽」。媽九有時候也會在人民電影院門口擺攤,但是大多數時候都會在劉胡蘭飯店門口這兒擺攤。經營的品種有甘蔗,芭蕉,菠蘿,柚子,荔枝,龍眼,瓜子,牛甘果,等等,什麼水果成熟上市她便販賣什麼,非常辛苦,有時候她擺攤子守到半夜三更兩三點鐘,第二天實在太困了,一邊看守攤子一邊打瞌睡。于是一些調皮的鬼仔(小孩子)上前來捉弄她,圍住她看熱鬧,這個上前來問價還價,嬉皮笑臉,模模這個水果又模模那個水果,問了芭蕉的價錢又問甘蔗的價錢,討了價錢又不買。等會兒又輪到下一個上前來討價還價煩人。如此反復多了,媽九便認得他們,看到他們上前圍觀便拿出趕蒼蠅的家伙甚至是揮舞著扁擔驅趕他們,只因那些討厭的小家伙人多勢眾,媽九她人單力薄顧此失彼,轟走了這一撥人另一撥人又靠上前來糾纏不清。這些調皮鬼搗蛋鬼當中,小明和亞民是否曾經有份參與不得而知,而第六班的一些同學肯定曾經有份參與是不爭的事實,因為他們經常以此引為笑話。

緊挨著劉胡蘭飯店的左邊,剛好正處在大街的拐角處,是一家經營鋼筆零配件、修理鋼筆的私人店鋪,店鋪老板四十多歲看上去相當闊氣口袋里有倆小錢,小西裝分頭梳得油光錚亮,左手無名指戴一個閃閃發黃光的碩大金戒指。他也時常替一些有雅趣的文人或者書生往鋼筆桿上邊題詩刻字,每刻一個字收一分錢。這家修理鋼筆店鋪的背後是一家承印錦旗、隊旗、球衣號碼的染印鋪子,後邊章節提到的亞民和小明他們印球衣,即是拿給這家染印鋪子承印的。這家染印鋪子的街對面,是中國人民農業銀行百色分行。

劉胡蘭飯店的右邊是雲洲會館,這是一家廟宇一般的古董建築,屋檐裝飾雕刻著飛禽走獸,幾根水桶般粗的紅木頂梁柱支撐著巨大的廳堂屋梁,房頂為魚鱗狀墨綠色的琉璃瓦片。整個建築物古色古香氣派豪華唯缺香煙裊裊。如今,這兒是一家公家糧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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