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繼洲相繼娶了三房太太，留下了三男二女。長房太太程周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溫柔賢德，知書達理，他也曾經像孫子明軒一樣認為，應該一生一世就娶一次。那應該是愛吧，只是那樣一個一家之主，卻羞于啟齒，可卻是那麼一種從未言說的、卻那麼刻骨銘心的愛情。程周氏患有先天性哮喘，進了程家老宅四五個年頭就地離開了人世，只留下了程嘉宇一個兒子。第二年，父親為他娶了第二房太太程錢氏，出生自名門望族儒學大家，秀外慧中，能詩能畫，進門後給程繼洲生育了兩個女兒程嘉儀和程嘉英。三姨太程林氏則是程周氏以前的陪房丫頭，生得美貌不凡，且腦瓜靈光，在程周氏去世以後，一直留在長房里「忠心不渝」地照料著嘉宇嘉惠兄妹，直到把自己的肚子弄大了，搖身變成了三姨太，生下兩個兒子程嘉禾和程嘉天後，更是上下周旋，最終得以填房成為長房太太。他曾經也納悶，娶二姨太三姨太的時候，怎麼一點也沒有熱情，就連一點反抗的激情也沒了，原來就像明軒說的，他已經沒有愛了，他在感情上開始墨守成規什麼都無所謂了。
在所有的子孫之中，他最疼明軒，因為明軒是嫡長孫，健健康康的嫡長孫，也因為明軒是長子程嘉宇的遺月復子，而程嘉宇是他和程周氏唯一的孩子。
程明軒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爹。但是，也道听途說了一些關于自己父親的一些事兒——比如，父親是遺傳了祖母程周氏的病才早早地沒了，父親從生下來就不懂得怎麼笑，父親病到最後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從程明軒懂事起，就被「病」，這個看起來虛無縹緲，听起來駭人听聞的東西籠罩著，生怕父親將那可怕的病遺傳給他，然而事實證明，他很幸運。
程明軒四歲的時候又沒了娘，四歲的女圭女圭還不知道哭。
娘出殯的那天，剛過門的三嬸娘侯慶蘭在他上狠狠地掐了兩把，他才疼得痛哭流涕。不知情的人見這情形，情不自禁地連連叫苦，這孩子命苦哇，生下來沒了爹，四歲又沒了娘，作孽喲！說著說著，看熱鬧的人總被眼前的情形和自己的情緒所感染，不覺就聲淚俱下。
程明軒對母親的記憶幾乎是一片空白，等到上私塾的年紀，看到別人孩子都有爹娘，跑回家抱著爺爺的腿，哭著跟祖父要爹娘。
程繼洲看到痛哭流涕的孫子，不免傷感地想起來故去的妻子程周氏，和可憐的兒子程嘉宇，總覺得老天爺對這娘倆太不公平，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程明軒說，可憐的娃兒，誰讓老天爺不長眼呢，好人就是不長命！娃兒啊，別哭，別哭……你爹娘給不了你的，爺爺不是全給你了嗎？
听了爺爺的話，程明軒不哭了。因為他也覺得自己比其他孩子吃得好，穿得好，還有三個童子整天跟在自己後面「孫少爺，孫少爺」地叫著，好不威風，就連他的二叔三叔屋里的堂弟程明轅，堂妹程明嫻都沒有他這待遇。抬起頭來看看老淚縱橫的祖父，他又咯咯地笑了，爺，你別哭了，沒有爹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爺爺對我好就行了，給我十個爹娘也抵不上一個爺爺呢！
老爺子看著憨頭憨腦的孫子，哭也不是，樂也不是。
後來的後來，程明軒又長大了一些，他才听一些老輩兒的人講，父親從小體弱多病，到十六歲開始一病不起了，為了沖喜，爺爺急急地張羅了這樁婚事，娶了十五歲的母親進門了。因為都知道程家大少爺有病，所以母親不像兩個嬸娘一樣出身名門，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和從窮苦人家買來的丫頭沒什麼兩樣。母親在程家大院的名份雖是大少女乃女乃，而私底下從少爺小姐到管家散工粗使丫頭，沒有一個真把她當成程家的主子，那年她突然死了，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也沒人在意她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