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琳知道馬瑞安真的有生氣了，他從來不向她發脾氣，可是在國外的這些年，她形成一種條件反射，這要馬瑞安和她冷戰，她便有一種整個被架空了的感覺。她痛恨這種孤獨的感受。她輕輕地握了他的手，並把頭依偎在他的胸前，「你知道嗎，馬瑞安？我這麼極端都是他們逼的！如果不是他們，程英浩不會死，我也不會把小哲從他們身邊帶走，這一切不是他們咎由自取嗎！」
馬瑞安萬分驚愕地推開張琳，瞪著她，「OH，mygod!（我的老天！）你，你瘋了嗎？在胡說些什麼！」
張琳執拗地看著他，「我沒有胡說！程英浩還有一個妹妹叫程英楠，當年和我們一起上山下鄉，當時他們把祖上留下的很多金銀玉器、古董文物奉獻給了新政府，政府為了嘉獎他們，就給了他們家一個返城的名額，他們可以用這個名額把其中的一個孩子留在跟前，因為程英楠是一個人，而程英浩還有我和小哲是一家三口，所有人都認為那個名額是程英浩的，所以我高興壞了……」
馬瑞安懂了，他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們將這個名額給了女兒程英楠？」
張琳咬了咬牙，淚眼迷離地望著馬瑞安，「對，他們給了程英楠！所以，如果是我們先離開了那個鬼地方，就不會和小哲不會分開那麼久，程英浩也不會死！」
「不，琳，帳是不可以這麼算的！在一雙兒女面前，硬要父母做出一個選擇的話，可能會讓其中一個兒女受傷，但是不管怎麼選，作為父母本身來說都是痛的！特別是後來程英浩出了這樣的事，兩個老人的心情可想而知，你不能再這麼對待他們，這太殘忍了！」
「我殘忍？」張琳冷笑了一聲，「她比我更殘忍！她哪里像一個母親啊？當時我把程英浩的骨灰帶回了程家大院，我听到老爺子問老太太，你後悔了吧？我親眼看到她搖頭了，說她不後悔，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相信，都是肉，為什麼她的兒子死了，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馬瑞安，我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我和他們一樣失去了親人，我只是想听听他們的心聲，讓我明白他們心里有多疼，就像狗熊過冬，我希望一家人彼此依偎著一起度過這個生命的嚴冬，可是她呢？一句話把我和程英浩推搡得遠遠的，我真為程英浩感到難過！我想程英浩听到她這樣說，也不能原諒他們！」
馬瑞安輕輕地將妻子攬入懷中，他第一次觸及到他的妻子與她的前夫之間的感情，那便是她愛他所愛，恨他所恨，這些年她一直在前夫的感觀中無法解月兌出來，這是作為她現任丈夫怎麼努力，怎麼悉心體貼都抵達不了的禁區。這個禁區從程英浩死的那一刻，或者更早的時候，他們一起去貴州插隊組建家庭開始，就已經牢牢地封閉住了，沒有缺口。
他感嘆生活的魔力，將一個個看似不相干的片段拼貼起來，成為真實的人生，誠然在生命的起初可以有上萬條完全不同的路，但是就是因為不同的路口千萬次的選擇，才能行走在一條唯一的現實的門徑里。程英浩的死如是，他和張琳的婚姻亦如此。他的心突然坦然了，那塊壓在他心中整整十六年的石頭終于卸下了。程英浩的死，不完全是他的錯，當然更不能歸咎于他的父母，那是他生命門徑當中那個無可奈何的偶然，它真實的發生了，改變了張琳的命運，他的命運，程思哲的命運以及程英浩父母的命運！他，以及程英浩的父母都不應該因為命運的差錯受到良心的譴責。當然，他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坦白他心中的秘密。
雖然張琳和馬瑞安盡量地克制自己的情緒，把聲音壓得很低，但是他們在機艙內的爭執，還是引起不少人的觀望。因為他們一直是用中文交流，大多數觀望者未必能听得懂，而在馬瑞安和張琳的前排有一個中國女孩，似乎真的被他們的談話吸引了，特別是听到「程英浩」和「程英楠」的名字的時候，女孩忍不住收起了手中的書，回過頭來看了看他們，她便是程英楠的女兒傅銘。
這個剛剛年滿二十歲的姑娘，是程英楠與丈夫傅清的獨生女兒。她有著和母親年輕時候一樣姣好的容貌，並且遺傳了博士父親的優良基因，兩年前因為成績優異被母校保送出國留學了。這應該是她在美國最後一個學期，卻不幸收到了父親傅清打來的越洋電話，說她的母親程英楠到了胃癌晚期，這才匆忙向學校請了假飛回故鄉。卻不曾想，卻如此巧合地跟張琳和馬瑞安乘坐了同一班飛機。
傅銘無意中獲得這樣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她幾乎喘不上起來，她開始感觸到她的外祖父外祖母所經歷的磨難以及她那顆支離破碎的心所承載的痛不可當的委屈！生活，殘酷地掠走了這對善良的老人太多可貴而所需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