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到了後半夜，老黑和二狗子都睡著了。程明軒靠著鐵欄柵坐在地上的稻草上，仰頭看著對面高牆上的天窗，那依稀透過來的月光讓他對家鄉，對余蘭芷充滿了懷念和相思！他是真後悔當初那麼年輕氣盛，那麼痛快地答應余老八寫下了休書。細想起來，這人生啊，總有不如意的時候，但是有什麼磕磕絆絆能擋得住余蘭芷這樣的女子對婚姻的信奉和忠誠呢，他真後悔沒有給他的妻子一個挽留他的機會，就魯莽地選擇了逃離！
突然，一只沾滿血跡的手伸過鐵欄柵，從程明軒的背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嚇得程明軒幾乎要昏死過去了。程明軒戰戰兢兢地回頭看時，隔壁的後生正目不轉楮地盯著他。那後生的氣色顯然比白天遭毒打之後好些了，臉上稍微有些血色，即使這樣，他那破爛不堪的衣服，以及臉上和胸前的鞭痕，還是讓人看起來毛骨悚然。
「嘿，我觀察你很久了，」那後生很是鎮定地說，「你叫程明軒是吧？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不相信國民政府能夠給人們帶來太平日子！而且，你讀過書，向往新生活！」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程明軒不可思議地打量這個遍體鱗傷卻還能鎮定自若的男子，「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想回家，守著我老婆過太平日子！」
「不，你不會甘心受奴役、受壓榨的，你眼楮里有我們共產黨人的執著和堅定！」
程明軒向前一步，使勁捂住他的嘴，警覺地四下看了看，「你想害死我嗎？」
那後生笑了笑，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不，我希望你能幫我！」
「是，我不相信國民黨，可是，我同樣也沒有過相信你們共產黨！」程明軒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說，「這內戰，從日本人來之前就打，日本人走了，你們還打，你們都宣稱為了‘統一’，為了‘和平’，但是你們有沒有看到普通老百姓為你們高貴的理想，付出了多麼慘痛的代價！」
那後生慘淡地一笑，「為了高貴的理想，共產黨人也付出了血的代價，但是總一天你會看到，這所有的一切是值得的！我只懇求你幫我，現在，只有你才有可能幫到我……因為，我知道，我是活著出不去了！」他將一張皺巴巴帶著血跡地字條塞到程明軒的手里，並握緊了他的手，「交給我們的部隊，不然，將會死很多人，那都是鋼鐵一般的戰士！」
在這莊嚴地囑托下，程明軒似乎沒有退路，僅僅站在人道的立場上，他實在不忍心辜負一個將死之人最後的期待，他將那張上面畫著他完全看不懂的字符的紙條收了起來，「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就能活著出去呢？我就能找到你們的部隊呢？」
那後生沒說話，轉身離開了鐵欄柵，悠然地靠著牆根躺下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有獄警進來再次提審那後生，才知道他已經咬舌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