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二十九章 塵埃 

作者 ︰ 肖申克117

二馬到井。搜索著李氏的棠院。激烈的廝殺已經停止,漢軍大多正忙著救火。李守貞及其妻均以而死,尚有數子二女,被煙燻火燎得奄奄一息?至于梟雄李守貞的遺骸,早被人將頭顱割去報功去了。唯尚缺李守貞之子李崇刮一人,不知所終?

府署外廳早已經在大火化為灰燼,獨內院巋然僅存;黨進帶著本部人馬,闖入了內院,但見地上積尸累累,遙見一盛妝命婦安坐在堂前,豐彩照人,猶如玉人。

黨進驚詫于此婦人的美貌,但心中卻更加詫異,他趨步向前,以往這玉人不過是一木偶,否則見到自己這一班帶著血腥氣的軍士,怎能不慌張失措?

「止步,休要靠近!」那婦人突然開口呵斥道,「我乃魏國公符彥卿之女,郭公與吾父有舊,爾等安敢動我?。

黨進嚇了一跳,部下們也各自詫異,他們見這婦人詞莊色厲,凜然不敢侵犯,都不敢上前鎖拿。黨進自幼便為杜重威家奴,又伺候過後晉長公主,豪門公卿見過無數,所以是見過大場面的,他便多長了個心眼,不敢冒犯︰

「夫人稍待小人立刻報于我家將軍知道;。

黨進便命部下守在堂外,自己去找韓奕。韓奕還沒趕來,朱貴與徐世祿卻早到了,徐世祿當然認識符氏,朱貴也立刻便想起自己曾在徐州見過,這便是符彥卿長女了。

「她雖是符彥卿之女,但李氏一族當族滅,她身為叛臣家屬,恐怕也難逃一死朱貴對徐世祿道。

「這也難說徐世祿搖頭道,「我听你口氣,好像想施援手?。

「徐兄有所不知,咱們軍上與符公有過交往,對符公一向尊敬,況且符公對我們義勇軍將士也有過恩惠朱貴細說當年徐州舊事。

「原來如此!」徐世殊听罷。這才恍然大悟,曬笑道,「這好像也不決定于咱們將軍,只看郭公意思。我以為,郭公看在符公的面子上,恐怕也會不追究此事,畢竟符公貴為魏國公,是久歷藩鎮的名帥;什麼叛臣家屬?那只針對你我這樣的人設的名目!」

正當二人說話間,韓奕匆忙趕來?

不待朱、徐二人通報,他邁步直入堂中,符氏正惶恐不安,見韓奕進來。空洞無助的眼神立刻恢復了些許神采。

「恕韓某來遲,讓李夫人受驚了!」韓奕躬身說道,他頗覺自己的稱呼在此時此刻有些不妥。

「幸遇將軍部下軍士,否則賤妾便要遭難了符氏起身亭亭拜道。韓奕虛扶了一把。打量了一眼堂中累累死尸,問道︰

「郭公正命人尋找李崇刮,不知,」

符氏又低頭垂淚,如梨花帶雨,惹人憐惜,她手指身邊不遠的一具男尸。原來李崇先殺家人,繼而想殺了自己妻子符氏,緊要關頭。符氏將自己藏在帷幕之後,李崇卞尋找不到,便當場自殺,追隨自己的「父皇。去了。

韓奕略想了想,示意黨進領幾位軍士走上前來,將李崇尸骸移走,又命人將符氏安置在偏室,自己則親自去向郭威報告。

「願韓將軍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好生安置我夫的遺體。待見到郭公,我必當面請求郭公允許我安葬符氏哀求道。她擔心韓奕會割下李崇的頭顱。

「你放心,韓某只是稍加收瞼,一切郭公作主!」韓奕連忙安慰道。

郭威正在怒。

原來部下從李宅中,抄出不少信札,全是李守貞或與朝臣勾結,或與藩鎮交通的信札,彼此妄斥朝廷,語多大逆不道之語,這當中當然也不乏罵他郭威的,誰叫你跟楊、史二權臣是鐵打的兄弟呢?定難節度使、黨項平夏部領李彝殷自然不會缺席這種造反的事情,他本應李守貞之邀,兵屯延、丹境上,聞官軍圍河中,又縮了回去,保大節度留後王饒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郭威抓著文︰「待本帥返京,定會將這些證據交于朝廷,試看誰敢不服!」

幕府從事王浮連忙在旁勸阻道︰「王某以為,郭公不如將這些文書燒掉。」

「怎麼?你想替叛臣一黨開月兌罪責嗎?。郭威臉上勃然變色。

王漆不慌不忙地回道︰「王某在鄉里時,曾听說凡是鬼魅,只在夜里爭著出來嚇人,只要太陽一出,鬼魅全都會消失不見,所以鬼魅之輩不足為懼;這些文書,當然是那些人與李守貞勾結的證據,但郭公您久歷軍伍。這樣的事見到的和听到的,難道還少嗎?您若是將文書上交給朝廷,不僅是想與天下藩鎮為敵,也會讓這些人心不自安,只會有更多的人鋌而走險,到那時,天下又要大亂了。」

「你的意思,這些文書都燒掉,對這些叛臣賊子所作所為,統統裝作看不見?」郭威聲如洪鐘︰

「在下只是希望能安撫那些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浮繼續說道,「郭公即便是將文朝廷真要治這些人的大罪嗎?李彝殷其心固然可誅,但朝廷先前也不過是下旨安撫而已,其實這些人,也並非真與李守貞一條心,否則他們早就起兵,互為支援了,也不會如此坐等李守貞滅亡。

我以為這不過是王饒諸輩為今後打下埋伏罷了,萬一要是李守貞能成大事呢?觀近世,朝廷莫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藩鎮沒有真的參與叛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除非,您認為自己有把握控制大局,足以將一干人等一網打盡

郭威听罷,頹喪地坐在交椅上,他現自己貴為樞密使兼同平章事,可以以很小的代價,將不可一世的李守貞剿滅干淨,竟還對付不了一幫並無多少力量的陰謀家。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主人劉知遠,當年為河東節度使時,暗中積聚實力,只要沒公開反叛,朝廷不也是姑息忍讓嗎?

「燒了吧!」不管願不願意,郭威仍然遵從王浮的勸說,做出了這個決定。

李重進與向搬來火盆,當面將這些寫滿證據的文書點燃,一切罪惡與陰蘭,丁二成了灰燼。郭威瞪著火盆里的余燼,猶自心有不甘。

「韓將軍求見」。門外軍士高聲通報。

「讓他進來!」郭威抬頭命道。

「末將參見太尉」。韓奕進來拜道。他打量了一下室內有些異樣的氣氛,又瞧了瞧郭威腳下的火盆,王漆眼觀裊裊觀口,李重進與向刮二人撇著嘴站在一邊。

「你有何事?」郭威問道。

「末將部下奉命尋找李守貞之子李崇刮,剛剛已經找到他的尸骸,但,」

「有話就說!」

「李崇之妻符氏,太尉可曾听說過?她是泰寧節度使、中書令、魏國公符彥卿之女,目前還活著,不知太尉有何示下?」韓奕小心地回道,他意識到郭威心情不佳。

郭威听罷,下意識地手撫額頭,洗然道︰「我到是忘了符家佷女」。

韓奕引著郭威去見符氏。

符氏已經換了一身素服,身形俏麗豐腴。遭此大變,臉色仍然蒼白,幾綹秀垂在額前,更增添幾份淒婉之美?她顯然不是一位烈婦,更沒有想隨夫家一起殉葬的打算。

她本就是政治聯姻的工具,未嫁時,如的父親雖然寵愛她,但李守貞叛後,符彥卿為了與李家撇清干系,甚至沒有給郭威打招呼,否則郭威早該想到河中城中還有這麼一位。

韓奕呢?他就想到河中城有這麼一位,當年在徐州時,他就提醒過符彥卿,李守貞與杜重威一起賣國求榮,早晚都沒有好下場。但他追隨郭威征討河中時,卻什麼也沒有說,直到大軍就要攻進牙城,他才盯矚熟悉牙城的徐世祿不要去顧搶李守貞頭顱的功勞,一定要搶先入宅內。

符氏見韓奕畢恭畢敬地陪著一位中年大將來到跟前,屋外又有大批侍從身影,便猜到此人一定是當朝樞密使郭威。

「佷女拜見郭公!」符氏拜道。

「賢佷女免禮!」郭威又驚又喜,驚的是符氏居然能在亂兵之中得以保存,喜的是自己能賣給符彥卿一個老大的人情,遂又說道,「令尊符公,老夫一向尊敬,你能活下來,亦算是有神明保佑。待城中稍為安定,我遣人送你回母家,如何?」

「佷女乃叛臣家屬,難緩一死,蒙郭公盛德,無以回報!但佷女誤適孽門,嫁與叛臣之子有年,我與崇總是夫妻一場,願郭公再降隆恩,讓佷女收瞼遺骸,作為永訣。若得郭公允許,來生當誓作大馬,再報郭公大恩大德!」符氏再拜道。

郭威見她情狀可憐,雖然未能隨夫殉葬,又想到李崇刮自殺前曾殺盡親屬,不論老幼,何等的歹毒心狠,符氏這麼做亦算是不忘舊情,不禁心折起來,便道︰

「那便如此!」

「謝郭公!」

郭威目送符氏遠去的孑身背影,對著韓奕感慨道︰「符家佷女處亂不驚,難得、難得」。

「將門之女,自然不比尋常人家的女子。」韓奕回道。

「但終究是一弱女子,在這亂世之中,又有幾家得以瓦全?」郭威捻須道,「自李守貞公然謀反以來,符公在充州倒是安靜得很,要不是你來回報,我都忘了他女兒是李守貞的兒媳呢」。

「魏國公歷經數朝,雖然在沙場上縱橫揮闔,但在藩時卻比較低調。李賊據河中謀反,他撇清還來不及呢,哪敢向太尉求情?。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老夫眼里分得清是非。」郭威自負道,「今日我搜得李賊與諸藩結交的書信,到是沒有看到符公的名字。我既然不問他人,又何必與符公過不去呢?」

韓奕暗自心驚,藩鎮節帥與李守貞交通來往,此事他有所耳聞,卻不知有幸被列入郭威望名單的,到底有哪幾位。他很想乘機打听一下郭威的口風,只听郭威吩咐道︰

「河中已平,更不必說永興、鳳翔,老夫不日就將率師凱旋還京。劉詞、白文河、扈彥何等人也都各自要還鎮。左右無事,明日你親自帶人護送符家佷女回充州,好讓符公安心。至于義勇軍,就暫讓呼延弘義統領,等河中事了,隨我一起東返

「遵命」。韓奕躬身應道。

出了殘破的牙城,韓奕穿城而過。李守貞任命的一干文武官吏,被鎖拿押解著,個個如喪考她,甚至有人腿腳軟,被軍士拖著走。當中一位肥胖的大和尚,早被軍士打得頭破血流,口中仍在念念有詞,仿佛在為自己度。

身邊是殘破不堪的屋舍,三五處仍在冒著煙,河中城要想恢復昔日的情景,恐怕不是三年五載所能辦到的。

來來往往的軍士與民壯,正忙著搬運死尸,死者當中大半卻是餓死的無辜百他們是真正的犧牲品。而活下來的人,都在忙著安葬自己的親屬,似乎無人在認真思考,這一切的災難究竟是為了什麼。

人如塵埃。一向野性十足的蔡小五,卻能說出如此看破塵世的話,讓韓奕難以忘懷。

西城外,符氏一身縞素,縴縴玉手高高地揚起,紙錢隨風而舞,落滿面前那一懷淺淺的黃土。

無論李崇生前有多少野心,死時也不過是數尺黃土,他或許應當感到欣慰,得以全尸下葬,而他那些未死的弟弟、妹妹們,偽宰相靖余、孫願,偽樞密使劉苗,以及那位裝神弄鬼的國師總倫,將會被押往東京,下場將會更慘。

她矗立在漸漸蕭瑟的西風中,白衣飄飄,神情寂寥,如一位不識人間煙火的仙子。

「韓將軍,你說崇刮自殺前要來殺我,我是否該坦然地面對?」符氏問走上前來的韓奕道。

「這個」韓奕字斟句酌,好半晌才道,「或許這個結局,也算是對得起李氏

「將軍嘴上這麼說,心里一定是在譏笑我。」符氏回頭盯著韓奕,淒憐慘笑道,「夫妻本是同命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不,你說錯了!」韓奕連忙否認道?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五代末年風雲錄最新章節 | 五代末年風雲錄全文閱讀 | 五代末年風雲錄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