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風雪再一次降臨的時候,晉州近在眼前。(更新快八度吧)義勇軍與鎮北軍及澤州鄉勇的各支人馬紛紛向晉州撤退。殘酷的戰爭,讓義勇軍與鎮北軍都遭到了重大損失,沒有一個營是完整的,甚至有的營幾乎全軍覆滅。即便後期因為建制完整並且未曾有過激戰機會而被作為追擊急前鋒的吐渾營也損失三成以上。
漫天的風雪中,他們衣甲不整,神情哀傷地護衛著自己的統帥返回晉州休整。
韓奕處于昏睡之中,冰天雪地里他在一輛破舊的馬車里照樣發出悠長厚重的酣聲,壓在他身上的萬重大山崩塌之後,他緊繃的神經一下子就處于失控狀態,他實在太累了。
晉州這座雄城千瘡百孔,百年來它的城頭上變幻著大王旗,斑駁陸離的牆磚上,傷痕累累,仍然屹立不倒。呼延弘義跳下戰馬,用一件繳獲來的貂裘將韓奕背在了身上,舉步便要往節度府內邁。
王峻與眾軍民迎來上來:「子仲是否無恙?」
呼延弘義瞪了他一眼:「還死不了!」
王峻討了個沒趣,欲言又止,也不願跟呼延弘義這樣的莽夫一般見識,注視著呼延弘義踏進節度府。
「這個莽夫,也太無禮了!」王峻的心月復兼幕僚之一陳覺罵道。
王峻沒有答話,他只看到義勇軍與鎮北軍將士投來不善的目光,這讓他很覺不安。
……
陰霾密布的夢境中,韓奕看到了李武高大的背影在雪地里往前移動。當他高聲呼喊想留住李武時,李武木然地轉過身來,臉上沒有一絲生動的感情,胸口上赫然插著一支致命的箭矢,赤luo的胸口上流著血,碧綠的血。
李武機械地往前走,身後則是一串串韓奕曾經無比熟悉的忠誠部下,韓奕拼命地沖他們吶喊,而他們視若無睹聞所未聞,仍然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往未知的前方進發,正如他們生前豪邁赴死那般義無反顧。
韓奕感覺到自己形單影只,成了局外人,所以他邁起如千鈞重的雙腿,想趕上這支前進的隊伍,卻似乎有一只溫暖的手緊緊地拉住了他。
「你說過要娶我的,可不許返悔!」聲音的主人充滿無盡的憐惜與滿心的期盼。韓奕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李小婉正淒婉地看著他。
這聲音明明是可人李小婉的聲音,可她的面孔卻是模糊的,仿佛與另一個女子的精致面孔融合。
是的,韓奕又夢到了一個很久沒有進入他夢境的少女。……
韓奕昏睡了兩天兩夜才醒過來,身上蓋著厚軟的錦被,他轉頭打量了一下這間陌生溫暖的屋子,見這屋子里寬敞明亮,擺設物件也算不錯,窗台上擺放著兩株水仙,那水仙已經悄悄地生出三兩個苞蕾,讓這屋子在隆冬季節里增添了一些生機。
「誰在外面?」韓奕沖屋外喚道。
鄭寶應聲推門而入,驚喜道:「兄長你醒了,你都睡了兩天兩夜了,太好了!」
「這是哪里?」韓奕感覺自己渾身如同散了架一般稀松,肚子里餓的慌。
「晉州節度府衙內宅。我本想給你找幢安靜的地方調養,可呼延大哥偏偏不讓,那日入城時你昏睡不醒,他便背著你徑直闖入,佔了節度府內這一幢最寬敞的臥房,听說這里是王峻臨時下榻之處。王峻見我等盛怒而來,也不敢理論,自己搬到了隔壁院子去,出入都帶著大批壯士,他這是心虛呢。」鄭寶回道。
韓奕點了點頭,忽听到不遠處傳來喧嘩聲,有人大聲的喝斥著:
「王峻,你這老匹夫,為何見死不救!」
「王峻,你為何命我等回師?你知兵否?」
「殺遼救晉,功勞與你何干?你可曾真正有一場血戰?」
聲音嘈雜,似乎有人在喝斥,有人在謾罵,還有更多人在苦口婆心地勸解。
「是誰在喧嘩?」韓奕沖著屋外問道。
「是呼延大哥和高虞侯在與王相公理論。」鄭寶將韓奕強按在榻上,「兄長你歇著吧,讓他們吵去。」
「懷德也來了?」韓奕進而又追問道,「鐵騎軍眼下如何?」
「自接到你反攻的命令,趙弘殷將軍領著少量州軍留守,高懷德將軍與韓通將軍率鐵騎大部及部分州軍自虒亭出發,卯足了力氣,一口氣拿下了防守空虛的沁州,勢如破竹,原本就要拿下了乘勝攻取隆州,卻不料王峻命他們回撤。劉崇緩了口氣,又重新奪回了沁州,高將軍氣不過,又早听說你差點死掉,今早一入城便找王峻理論,都吵了兩個時辰。要不是眾將軍攔著,王峻少說也要斷幾根骨頭。」鄭寶頗為遺憾地解釋道,又悄聲說道,「高將軍夠義氣,這種事他領頭干,料王峻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王峻居心叵測,想借刀殺我,早晚會得到報應,但我們不能太過分,此事只能針對他一人,軍士們不能鬧亂子。「沒事!」鄭寶滿不在乎。
韓奕沒有追究,從榻上坐起身來:「扶我過去。」
「兄長,這連月來你吃不好睡不好,身上傷痕累累,你身子還虛的很,不如再多躺兩天,小心調養。」鄭寶勸道。
「我沒那麼嬌貴,我是餓了!」韓奕道。
「那我吩咐廚房做些好吃的,給你送來。」鄭寶道。
韓奕沒有答話,自己穿好靴子,鄭寶扶著他往屋外行去。
明堂中,王峻臉色鐵青。
呼延弘義等義社兄弟,包括鐵騎軍高懷德等,仍在破口大罵。王峻很有種,他一言不發,不動如山,任憑他們痛罵,心中冷笑。他這份鎮定自若,倒讓眾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韓相公……到!」
一聲唱諾,廳堂內立刻鴉雀無聲,眾人目視著韓奕緩步入內。
來自鐵騎軍的諸軍校立刻將韓奕包圍了,高懷德悲愴地說道:「蒼天有眼,相公幸無大礙!」
韓通驚喜著道:「相公不知道,听說你被強敵圍困,我等恨不能飛奔而至,為相公解憂。一得你的軍令,趙將軍留在潞州坐鎮,高將軍與我便舉軍北上。只是……」
韓通是個剛直之人,說到此處,嗓子哽咽無言,無法壓抑自己的情感。
「哈哈!吉人自有天相,子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王峻故作熱情的笑道。不過他的笑臉,讓韓奕覺得十分諷刺,韓奕沒有搭理他,徑直找了個地方,踞坐在蒲墊上,他直瞪著王萬敢道:
「我餓了!你這個做主人的,何不款待我等客軍?」
王峻見韓奕沒有搭理自己,尷尬地模了模臉說道:「正好借此時機,老夫設宴,既為韓子仲接風,也為義勇、鎮北、鐵騎三軍慶功!」
「兔崽子們,沒听到兩位相公吩咐嗎?利索點!」晉州知軍州事王萬敢慌忙揮斥著軍卒,恨不得拳打腳踢,盡管新任晉州節度使王彥超就在跟前。
眾將也各自落座,目光在王峻與韓奕二人之間來往流動,期待著下文。
宴席迅速地被擺上來,使喚的軍卒們唯恐遲了。「韓相公身體虛弱,不宜進食太快,還是先喝點肉湯。」龍捷軍都指揮使史彥超在旁說道,他與韓奕私交不錯,為公他也十分感激韓奕的援手之恩。
「多謝史兄好意。听聞晉州被圍之時,戰況激烈,軍民死傷眾多,王將軍與史將軍功勛卓著。」韓奕贊道。
「在相公與您麾下諸兄弟當面,我等不敢自夸。今日願與諸君痛飲!」王萬敢與史彥超二人連忙謙讓道。
「好!」韓奕點點頭,表示同意。此番大戰,只有王、史二人的功勞可與韓奕相提並論,英雄惜英雄是也。
面前香噴噴的食物,韓奕的胃快速地蠕動起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肉湯入月復,讓他感覺五髒九腑都得到滋養,四肢恢復了點活力,黑瘦的面龐也多了一分生氣,只有臉上的胡髯仍是凌亂不堪。
韓奕不顧王峻頻頻勸酒,仿佛將王峻視作無物,也不顧滿堂將帥詫異的眼神,風卷殘雲般地咀嚼著食物。
活著真好,有香噴噴熱騰騰的可口食物,還有濁酒可供潤腸,不用面對冰冷的尸體與凍成鐵疙瘩的干糧,更不用去品嘗令人作嘔的人肉。
人肉?韓奕後悔自己想到了此處,因為他胃部因此忽然劇烈地抽搐著,一股無法自抑的力量,將他剛吃下的大量食物,全部吐了出來。
人就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在那無名高 上,吞咽著模糊血肉他沒有嘔吐,但在這裝飾華美燒著木炭溫暖如春的明堂里,他卻吐的一塌糊涂昏天黑地。
軍卒與佣僕們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地上的狼籍,眾人也都沒了飲酒的興致,一股發自內心的欽佩之情在明堂中激蕩。
有志不在年高,當韓奕再一次從死人堆中生還之後,人們已經集體意識到他的快速崛起並有如今的地位,絕不會是運氣使然。
韓奕再一次向面前的食物發起進攻。他成了這濟濟一堂將相諸侯們中唯一的焦點,明堂里出奇的靜,只能听到韓奕與呼延弘義等人咀嚼食物的聲響,人們在等待韓奕那壓抑的情感爆發時的怒火。
王峻決定奪回對酒宴現場氛圍的控制權,他一手拿著空杯,一手端著酒壺,從主位上站起身來,從容地走到韓奕面前。
「此番大戰,子仲率領偏師浴血奮戰,艱苦轉戰,指斥方遒,功不可沒。今日重逢,老夫身為主帥,理應敬子仲一杯,不知子仲可否賞臉?」王峻笑容可掬,一臉真誠,給足了韓奕面子,卻不忘點出自己才是主帥。
「一將功成萬骨枯,願先祭戰死將士,他們才是真正的功臣,我等能活著在此享用酒食,這便是上天最好的賞賜。」韓奕端坐在席位上,根本就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王峻尷尬地縮回了手與酒壺,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沖著滿堂將相們提議道:「子仲此議甚好,趁此諸軍會聚一堂之機,我等不如用這濁酒一杯先祭死難烈士,願我大周忠臣烈士的在天之靈安息,大周萬歲!」
說完,王峻將手中的酒灑在地上。
「大周萬歲!」
眾將慨然應諾,即便是憋著氣的韓奕等人,也不得不紛紛照辦。轟轟然,王峻巧妙地又掌控著微妙的氣氛,姜還是老的辣。
「不瞞子仲,老夫已經命令各地州縣注意收斂戰死將士們的遺體,他們都是我大周的功臣,應該入土為安。听聞檢校太保李武將軍英勇戰死,老夫夜不能寐,未與子仲商議,便上表朝廷,請求陛下賜賞謚號。至于戰死將士在京遺屬,理應厚恤,家中有男子者,應補蔭官,家中若只有婦孺,應由官府贍養,錢糧數額應在慣例三倍以上。國庫就是再空虛乏財,也不能讓我大周英雄流血之後,再讓他們的家人將來為生計而流淚。我于心何忍,哎……」
一聲長嘆之後,王峻甚至流下兩行清淚。
「哼!這是他們應得的,不勞王相公掛念。」呼延弘義不為所動,「我義勇軍與鎮北軍在澤州與敵鏖戰之時,相公坐擁數萬大軍,為何見危不救?」
「呼延將軍錯怪老夫了,老夫雖手無縛雞之力,卻也想早日緩解晉州之危,否同愧對陛下隆恩,愧對晉州數萬軍民。不過老夫若是來的早了,遼人定會從澤州退回晉州城下,到那時遼人便可以逸待勞,調集兵力放手一搏,我軍能否獲勝,怕苦五五之分,豈有今日斬首敵寇三萬之戰果?這種自開運以來,我中原朝廷前所未有的大勝,足以驕傲!」王峻早有準備,他又沖著眾將問道:
「諸位都是知兵之人,難道老夫說的不對嗎?彥超,你以為如何?」
王峻直接點名。王彥超暗道王峻真厲害,他不敢得罪韓奕,更不敢得罪集軍政與人事任免大權于一身的王峻。
「義勇、鎮北二軍與敵交錯,置自身安危于不顧,與敵殊死搏斗,其功甚巨。我等身為武將,對這二軍將士的英勇頑強表示欽佩。今日看來,當初韓相公作做的誘敵深入,利用我軍熟悉地理與人情的優勢,與敵開展游擊戰、運動戰,是決定戰局的最好策略。」王彥超清了清嗓子,拍著韓奕等人的馬屁,然而話鋒一轉,「不過,王相公坐鎮後方,運籌帷幄,也功不可沒。若是站在王相公的位置,面對的是整個大棋局,他不能只盯著某一處的損失,而要為整個戰局整個大周的江山社稷負責。」
「照你這麼說,我們的將士死的太少了?我們在澤州要是死的更多些,沒有了還少之力,那麼遼人就永遠不會想著退出澤州,就可能被朝廷大軍包了圓?」韓奕盯著王彥超道。
「話也不是這麼說,我的意思是……」王彥超不敢接話,他向王峻投向求救的目光。
「康延澤,你說說看!」王峻再一次點名。
這個名點的好,因為這康延澤便是被韓奕戰場斬殺的右排陣使康延沼的胞弟。據小道消息說,康延沼被殺的消息傳到晉州時,康延澤被王峻「親切」接見,其中細節不為外人所知。
韓奕大難不死,這讓王峻很是憂慮,他曾經連向訓都嫉妒,更不必說韓奕了。當王峻听到康延沼被韓奕「擅殺」,雖在人前表示康延沼該殺,暗地里卻是與心月復們大笑不止,真是渴睡之時撿到一個枕頭。可憐一個康延沼,本也是久歷軍伍的將軍,也曾受過郭威重用,有從龍之功,他是替王峻而死,只怪他面對放手一搏的遼人,表現出懼戰的念頭,更不該在韓奕面前提王峻的命令。
「韓相公對我大周當然而沒的說的,遠的不說,內難赴死,英雄無畏,劉子坡前一戰,更加一戰奠定我大周江山社稷,功勞甚巨。不過,放眼天下,我大周也不止有韓相公一個功臣,也不只有義勇鎮北或者鐵騎軍是忠烈之師。」康延澤軍職不高,不過激于長兄被殺之憤,直接將矛頭指向了韓奕,「韓相公未免太目中無人,目無主帥,屢違軍令,又擅殺大將,該當何罪?」
康延澤話音未落,蔡小五如豹子般竄了過來,一腳將毫無防備的康延澤踢翻在地。
「蔡將軍……」眾人驚呼道。
「放肆!」王峻大怒。
明堂中像一口煮沸的大鍋,韓奕一系的軍校們,紛紛上前理論,王峻的心月復與牙衛們不干了,雙方叫罵著,踢翻了身邊一切擺設,鍋碗杯盤與殘茶剩飯撒了一地,被人踐踏著。雙方很快就動起手來,藥元福王彥超等勸架的也被攪和在一起。
節度府內的動靜,讓府外的人疑惑起來。營頭曹彬瞅了空,拔腿溜出了府院,向外面發出了消息。
因為主要將校都在節度府內,義勇、鎮北與鐵騎軍三軍軍士無人看管,他們本能地迅速將節度府團團包圍,追隨王峻面來的禁軍及諸道軍馬也聞風而動。
雙方劍拔弩張,大有火並之勢。
「韓奕,你竟敢造反嗎?」王峻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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