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三十八章 解甲 

作者 ︰ 肖申克117

第三十八章解甲 

臘月二十三,祭灶。(八度吧)

傳說中,在這一天灶王爺要升天向玉皇大帝匯報人間的善惡,玉皇大帝會根據灶王爺的匯報決定每戶人家來年的禍福。

所以,每當在臘月二十三的這一天,沒有人家敢慢怠灶王爺。家家戶戶,不論貧富,都張羅著給灶王爺奉上供品,用蜜餞涂抹灶王爺畫像的嘴,連他升天的坐騎都有貢品奉上,以免灶王爺向玉皇大帝「進讒」。

大周廣順元年的臘月二十三,雖然在河東一帶用兵不斷,但就整個大周帝國控制範圍之內,郭威干的還不錯,莊稼今年收成不錯,帝國的秩序也得粗安。這不需要文官與詞臣們歌功頌德,因為這可以從千家萬戶獻給灶王爺的貢品的豐富程度可以看出來。

然而,就在千家萬戶忙著過年的時候,朝廷的欽差——太師馮道與宰相範質一行人抵達了孟州城外,看來這即將到來的新年,他們是無法在自己家中度過。當然,遠在晉州發生的事情,確實是帝國的一個難題,韓奕看上去與那些亂國武夫一丘之貉。

時也,運也,命也

河陽節度使武行德率城中縉紳及軍民出城十里迎接馮道一行人的到來。

不必說隨行的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也不必說兩欽差之一——宰相範質,馮道才是這一行近百人當中真正的大人物。

說來也是奇怪的很,馮道除了一身書卷氣和總是樂呵呵之外,相貌平平,身子骨也不太好,走起路來顫顫微微的,仿佛隨時會被從太行山上掠下來的寒風吹走。

他也從未掌握過任何實權,除了奉歷代皇帝之命,寫了不少應景的文章,好像也沒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偉業來。但就是這麼一個干巴巴的已是風燭殘年的老頭,又一次「挺身而出」,每到這個關鍵時刻,皇帝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麼個老頭。

數十年來,皇帝們不是被殺,就是憋屈而死,鮮有得到善終的,可馮道還活著。有時馮道想,如果你恨一個人,那就勸他做皇帝吧。

馮道是被郭威連哄帶勸地送出了京城,新生剛一年的帝國,面臨一場來自內部的危機。範質一心為公,恨不得插上一對翅膀飛到晉州,立刻解決晉州的僵局,可又擔心馮道受不了長途顛簸。

此行,範質相當有自知之明,即使沒有郭威的交待,他也認為自己純粹是給馮道搭下手的,凡事唯馮道馬首是瞻,他可不想一旦在晉州談崩了,自己成了韓奕的刀下鬼,同樣他也不想得罪王峻。只是馮道好像並不知道事態緊急,已經火燒眉毛了。

一路上,範質旁敲側擊地問馮道對晉州僵局有何解決之方,以便讓自己有心理準備,但馮道總是將「隨機應變」四個字掛在嘴上。

「這或許因為馮太師早有解決之道的緣故哩」範質樂觀地想。

如果不是因為黃河上下普降大雪,隆冬季節雙眼里除了冰雪還是冰雪,範質甚至懷疑馮道準備一路游山玩水優哉游哉地往晉州進發。

河陽節度使武行德熱烈而謙恭地將馮道一行迎入城中,他那巨塔般的身材站在任何地方都特別顯眼。河陽三城,官、軍、民中所有頭面的人物雲集在欽差大臣下榻的公館,部分是出于敬意及場面需要,更多的卻是想打听馮道的主張甚至更想知道皇帝的真實意思。

高朋滿座之中,馮道高談闊論,大談大周的新氣象,說著河陽人都喜歡听的京城新鮮事,順便贊揚河陽的風土人情,最後又感嘆太行山的高峻與險要︰

「普天之下,就地理形勢而言,除了巴蜀,以山西形勢最為完備。東有巍巍太行,西限大河,河東都會,亦是英雄用武之地太行八陘,無一不是河東進出中原及京洛月復地的軍事要地。自太原東出井陘足以震動河北根基,自晉北出居庸、飛狐足以傾幽、薊根本,如果自天井陘南出太行,居高臨下,懷、孟易取,塞虎牢,據洛邑,則可東向而爭天下。」

「太師所言不虛。遼人南下,武某雖未參戰,但也不敢懈怠,我曾向陛下立下軍令狀,絕不會讓遼人越過太行山。」武行德曬笑道,「不過,我們河陽三城百姓光听到遼人氣勢洶洶而來,害怕至極,以為又要生靈涂炭了,卻始終未有上陣的機會。听說這是因為義勇軍在澤、潞頑強的很。」

馮道見武行德不提韓奕的名,卻是繞著彎子給韓奕表功,他臉上仍掛著淡淡的笑意,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

「韓奕膽大包天,竟然敢聚兵謀反,其心可誅幸賴天井關在武帥的控制之下,斷了韓奕南下之路,武帥功不可沒啊。」

「啊?」武行德連忙道辯解道,「太師冤枉吶,我听說韓帥忠心耿耿,為國殫精竭慮,衣不解甲,視死如歸,其心唯有日月可表,他怎會謀反呢?太師莫要听了小人的污蔑。」

韓奕雖然位高名重,但他與京師以外節鎮一級將帥們接觸不多,別的人都是從小卒做起,一步步爬上如今的高位,處處都有熟人,相互間盤根錯節。韓奕不同,他崛起太快,在朝野內外的根基實在太淺,又有一個王峻始終壓住了他,所以晉州事變發生,願為韓奕說話的,也不過寥寥數人。

資歷較淺的武行德、李榮,還有資歷較高的折從阮及老將劉詞、藥元福是少數為韓奕說過好話的人。如果再加上高行周與符彥卿兩位貴人,韓奕的人望其實也不容小覷。

「或許是吧?老夫身為欽差,也要兼听則明。」馮道見武行德漲紅了臉,又收回了自己方才的話,又變回模稜兩可的態度來。這讓武行德難以弄清馮道真實打算。

這時,範質在旁說道︰

「太行上下均有積雪,恐怕路滑難行,武帥可否為我等準備好足夠的車馬。君命在身,我等要盡快趕到晉州。」

「不勞相公問起,武某早已準備好上等的車馬。山雪難行,道路或有損壞,我已經遣一營軍士提前出發,為太師與相公一行鏟除積雪,架橋修路,決不會耽誤了相公一行趕路。」武行德道,「武某另遣人通知澤州劉德,讓他派人接應。」

出人意料,馮道這時卻搖頭說道︰「武帥不必著急。這眼看著就要過年了,你麾下軍士們一年到頭也沒多少機會與家人團聚,依我看就去了他們的差事,讓他們回家過年吧。」

「太師,這怎麼成?」武行德與範質二人同時疑惑道。

「老夫年輕時曾在河陽小住,雖然兵荒馬亂的,那段日子倒也是亂中偷安,一恍三十年過去了,我已經老了,人一老就會發思古之幽情,懷念過去。今天又蒙河陽父老盛情,老夫感懷頗深,索性就留在你這河陽城內過個新年。難道武帥不歡迎嗎?」馮道撫著胡須道,一臉希冀的模樣。

武行德道︰「太師若肯賞臉在我河陽小住,我等軍民當然熱忱歡迎。只是……太師啊,您身負皇命,公事緊要啊」

範質也埋怨道︰「太師怎能因私廢公呢」

馮道不為所動,故意沖著範質道︰「要不範相公先行一步,反正你也是欽差之一。」

「這……」範質不敢應承。

若自己去能辦成事情,自己早去了。範質月復誹道。

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坐不住了,他慨然說道︰「陛下命我等前來,為的就是能化解晉州沖突,此事十萬火急,仰仗的正是太師德高望重。太師若是因私廢公,陛下失望事小,試問太師欲置我大周江山社稷于何地?」

「郭將軍,不得對太師無禮。」範質反而勸郭崇冷靜。

馮道道︰「郭將軍稍安勿燥。在晉州的侍衛親軍兵力雄厚,眼下正由王彥超、藥元福等控制,除了史彥超有所擔當外,王、藥二人並非禁帥,我恐夜長夢多,郭將軍在軍中地位僅次于身在澶州的王殷,你不如只身趕赴晉州,控制住兵馬。」

「太師,要是韓帥主動向我攻擊,我該當如何?」郭崇道。

「韓奕兵少,听說又遭遼人重創,尚未恢復元氣,你首要做的是安撫好你的部屬,將兵馬撤到晉州城外駐扎,保持警惕,防止有變。」馮道道。

「韓帥手中有王相公,他若是拿王相公的性命威脅我,我該如何是好?」郭崇進而問道。

「擅殺朝中重臣,與謀反無異。真到了那時,一旦有變,你便撲滅他的反抗。」馮道淡淡的說道。

「義勇、鎮北與鐵騎三軍將士都是對國家有大功之士,兄弟相殘,豈不是一件大憾事?郭某離京時,陛下曾有交待,命我既不可與義勇軍交戰,又不能害了王相公,言辭切切,末將不敢違命。」郭崇道。

「陛下給你的交待,我不管。可陛下授我全權處理晉州事變,生殺予奪,全憑老夫作主,郭將軍就暫且忘了陛下的話吧。」馮道沉靜地說道,「如果將軍對我的處置不滿,大可急奏陛下。」

「太師,您竟敢……」郭崇目瞪口呆。

從廳堂內出來,郭崇越想越覺得難辦,他找到範質道︰

「範相公,依我看太師老糊涂了。自離開京城,這一路上走走停停,來到河陽差不多花了七天,眼下太師又想在這里過年,他難道不知晉州局勢,隨時可能有劇變嗎?韓帥扣押王相公,雖然確有大錯,但尚未再有進一步的行動,太師一口咬定韓奕謀反,難道不是逼韓奕謀反嗎?陛下派太師來處置,是讓他去勸和的,能談和便談和,不是讓他來興風作浪的。」

「哎」範質嘆息道,「郭將軍先趕赴晉州吧,太師作的是最壞打算,只要侍衛親軍沒事,諒韓奕也不敢主動挑釁。侍衛軍一向驕悍,如果他們先亂起來,到時就真是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郭崇听範質說的嚴重,臉色稍變,跺了跺腳,連夜出發,趕赴晉州。

于是,馮道留在河陽過新年,時不時喚來城中頭面人物飲酒作樂,還不忘吟上幾章詩篇,似乎將皇帝交待的大事給忘了。

其間,郭崇已經抵達了晉州,並且迅速地控制了數萬侍衛親軍,對立的雙方暫且相安無事。但從某種意義上講,郭崇的到來,讓一盤散沙的侍衛軍成為一支整體的力量,反而讓晉州隨時成為雙方火並之所。

「近日天氣寒冷陰晦,不如等天氣晴好時再走。」正月初五,馮道看了看天色,從容地對範質說道。

「太師,國事要緊」範質忽然覺得郭威命馮道前來,所命非人,犯了一個大錯。

「我知道國事要緊,老夫一生謹小慎微,何曾將國家大事視同兒戲?」馮道反問道。

範質一愣︰「太師莫要賣關子了,陛下連番遣近臣來催,他恐怕都沒過好新年,太師如果早有定計,不妨說出來,讓我提早安心吶。」

「範相公不要驚慌,我料這兩日便有客人來訪,到時大事便完成一半了。」馮道篤定地說道。

「範某駑鈍,不知客從何來?」範質問道。

「客從北來。」馮道指了指北方。

「您是說晉州?」

「也差不多。」馮道對範質的智商有些不滿,補充了一句,「澤州。」

「您是說昭義副帥劉德?」範質若有所悟,他這才知道馮道偏偏要從天井徑越太行,選擇澤州一路赴晉州。

「韓奕這小子,老夫熟悉的很。舉國上下,誰都可以謀反作亂,子仲卻不會,他虛張聲勢,逼迫陛下表態,只是因與王秀峰積怨太深,這次一並解決。陛下心里明白,就逼老朽出頭哩。」馮道道。

「我還是不太明白。」範質搖頭。

「王秀峰與韓子仲二人,在陛下心目中孰輕孰重?」

「怕是不分高下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陛下想的美,他想魚與熊掌皆得,可魚與熊掌鬧翻了,只願讓陛下選一種。陛下終究須尋找到解決之道,他便想到了老夫,老夫百無一用,專做得罪人的事。讓老夫去做,陛下也落得個置身事外。將來要是有事,陛下大可將所有責任推到老夫的身上,否則此等大事,陛下為何痛快地授了我生殺予奪大權,全權處置啊。妙,真妙啊」

「就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

「那太師準備如何解決晉州一事?」

「那就看劉德開出什麼條件了。」

「劉德要是不來呢?」

「怎麼不會來呢?」馮道篤定。

正說話間,武行德飛快地來稟報︰

「太師,相公,昭義副帥劉德求見」

範質聞听,向馮道投來欽佩的目光,而馮道只是輕捻長須,靜靜地看著劉德恭敬地走了近來。

(八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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