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八十二章 秋月 

作者 ︰ 肖申克117

第八十二章秋月 

華屋豪宅,美酒佳肴,鶯歌燕舞。

月光在庭前投下一片月華,與廳堂中的明燈ji 融在一起,將幾株古老桂樹包裹在其中,形成一種溫柔、美好和恬靜的氣氛。

當朝名士韓熙載的府第,在金陵城雖算不上最奢侈的,但比起大多數官紳人家,已經相當不錯了。

千金散盡還復來,韓熙載從來就不知道「窮」的滋味,他隨便給人寫一副字,或者替人摹寫一篇碑文,求字者定會好像佔了他便宜似的奉上一筆不菲的潤筆費。

至于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則是另一回事。既然在仕途上不能一展抱負,那就千金買醉,搏美人一笑,嬉笑hu 叢,瀟灑過此一生吧。

他是這座府第的主人,但在外人看來,他蓄養的十來位h n蘭秋菊各有擅場的歌姬好像才是此間的主人,只因在s 第中韓熙載從來就不在乎尊卑,即便家中歌姬們s 下里與某個文士有來往。

不過今日,韓熙載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承受著韓奕向自己恭敬跪拜。

他身穿家居常服,踏著一雙練鞋,而他的紗帽卻很別致,絕不會在金陵城的紗帽鋪里買到同樣的一頂。因為他有一項嗜好,那就是閑著無事自己設計紗帽,每每都會成為金陵士人競相模仿的對象,這大半是因為他的才氣與名氣冠于江南之故。

韓熙載全身上下擁有一股文雅中平的氣質,仿佛看透了世間的萬物人情,既讓人有親近感,又令人不太敢太造次。這種有些矛盾的氣質,在他的身上集合在一起,正如他身為北方人卻在江南入仕一樣,奇怪的是這並不讓人有突兀之感,。

「我年未及冠時,曾與令尊同窗過一年,屈指一算,四十年匆匆而過,仿如一旬。」韓熙微微點頭,算是應承了韓奕這一拜,他見韓奕垂手站在面前,畢恭畢敬,又道,「你不太像你父親。熙文兄年紀輕輕卻迂腐不堪,食古不化,不知變通,像個老學究。還寫得一手臭不可聞的文章」

韓奕暗自月復誹,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聯袂而來的鄭寶見狀,也不待主人吩咐,緊挨義兄韓奕坐下。

「想當年,我們韓氏雖算不上豪 n,也未出過能臣賢相,但先祖自隋末遷至青州以來,歷經數百年,也算是詩禮世家。老夫沒想到,如今青州韓氏也出了個武將,這是個異數,但也不令人奇怪。**易代之時,武將比手無縛j 之力的文士要吃香。」韓熙載似是有感而發,「在我讀書用功之時,即便是屢經戰lu n,青州韓氏族學也還算興盛。凡事必有盛極而衰,自明宗年間青州王公儼之lu n,我父慘遭霍彥威毒手,韓氏宗族大多一同 ng難。若非你父熙文一脈乃是我韓氏遠宗,這世上豈有一個名叫韓奕的?」

「父親大人,今日是我堂弟登 n認親的喜日,父親大人何須提及這些傷心事?」韓成在旁抱怨道,他生于金陵,對曾在北方發生過的事情,實在太過陌生。

韓熙載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直面韓奕道︰「賢佷以為如何?」

「什麼以為如何?」韓奕不明所以。

「我父死于lu n臣賊子之手,爾父也死于契丹之手,俱為人子,以何為報?」韓熙載問道。

「當以眼還眼以血還手而已」韓奕答道,「只是那霍彥威三十年前早就死了,幾十年來,他的宗族早已泯于世間。」

「是了,世上已經沒有了一個名叫霍彥威的人,當年就是沒有霍彥威,也會有張彥威李彥威。听說賢佷以恢復幽薊為己任,志向不可謂不大但老夫的仇如何能報?老夫的仇人早已身死族滅,老夫找誰報仇去?」

「這個……」

「老夫問你,身為青州韓氏之後,此仇應當如何報還?難道要遍訪天下,尋找一兩個仇人後代,將他一刀結果了?」韓熙載仍在追問。

「冤冤相報,恐怕沒有終結。世間綱常荒廢,人心渙散,致使群雄逐鹿天下大lu n,百年來你攻我殺。正是覆巢之下,鮮有完卵韓叔的意思莫非是,吾輩豪杰志士,應當xi ng懷凌雲之志,共致天下一統神州太平?」韓奕想了想道。

韓熙載臉上閃過一陣贊賞的神s ,輕笑道︰「李轂那個老匹夫可曾跟你提起過我?」

李轂是李xi 婉的叔父,實際上也稱得上是韓奕的岳父,而李轂跟韓熙載年輕時是極好的朋友,想當年韓熙載決定南逃時,送行的也正是李轂一人。二人當年分別時,正是風華正茂時,都曾夸下海口,要憑己之力,助明君一統天下,使南北h n一。

韓奕回道︰「李叔常跟我提起韓叔當年在京洛ji 游軼事,他說你若還留在中原,應早在他之前登閣拜相了,他甘願為下僚。可惜的是,我此番來江南,自兗州出發,並未來得及問身在汴梁的李叔可有書信需要xi 佷隨身捎來。」

「可如今他在北面為相,而我不過是個五品官而已。」韓熙載自嘲道,「就好比,你父親生了你這麼個爭氣的兒子,而我養了個沒甚本事的兒子一樣。」

韓成聞言,立刻抱怨道︰「子不教,父之過。」

韓奕驚訝于韓成這麼跟他父親說話,然而韓熙載卻不動怒︰「這麼說,應是老夫無能了,我管自己逍遙快活,哪管得了你那麼多?須知這官場凶險如戰場,你如果有才學,就是真做了大官,免不了會成了別人的踏腳石,n ng不好還挨上一刀。你如果沒有什麼本事,做個xi 吏xi 官,還不是整天被人呼來喝去的命。所以,你只要識得自己姓名足矣,學那些俗人做甚?」

「既然這樣,父親大人就不要再說我沒本事。」韓成低頭嘟噥道,「說到做官,父親大人從不替我說情,還不容我去求別人。今日堂弟在此,我想跟他一起去中原,見見大場面,就是做個xi 吏,也總比在金陵老死的強」

「哼,中原有什麼好?中原乃是四戰之地,四鄰強敵,又無險可守,契丹兵馬七日揚鞭澶淵飲馬黃河,哪有江南風景獨好?」韓熙載忽然道,顯然真正動了怒。

「江南好?堂堂北朝侯爺在此,那你問問他,若有美官做,他可願意在江南為官?」韓成賭氣道。這讓韓奕認識到韓成x ng格中的另一面,他原本以為韓成無憂無慮,是個典型的公子哥。

「逆子,滾出去」韓熙載怒道。

韓奕見要遭,連忙求情道︰「請韓叔息怒」

「我觀中原局勢,江山易代頻仍,人君尚且晨不保夕,何況人臣?想我江南,雖有禪位,但大體來說,偏安一方,君明臣賢,國家富足,百姓平安有福了。」韓熙載緩了緩道,「這豈是中原能比?」

「國家算是平安了,難道不是苛且偷安乎?人君算是開明,但人臣賢明乎?」韓奕不屑道,他意識到自己這是在他國領土上指摘該國,連忙又道,「這是家宴,xi 佷造次,請韓叔見諒。」

韓熙載沉默良久,呵呵笑道︰「既是家宴,何話不能說出口?賢佷此話大謬,為叔且不批判。今**我叔佷相逢,老夫十分高興,不如痛飲如何?」

韓熙載雖然灑月兌,就連國老宋齊丘他也敢不屑一顧,但他極是愛惜羽 ,此前他避免s 見身份敏感的韓奕,以免惹人猜怠,好繼續做他的忠臣,而今日他敢設家宴款待自己這個在北朝任高官的佷子,卻是按照李璟的旨意行事的。

李璟昨日密召韓熙載,透l 出他想招攬韓奕的意思,這在韓熙載看來純屬意想天開,尤其是今日一番旁敲側擊,讓他意識到這是對牛談琴,但既是李璟親自開口,韓熙載自然會盡力而為。

韓熙載沖著廳 n外擊掌,立刻一群打扮的妖嬈的歌姬魚貫而入,個個身著奼紫嫣紅的薄衫,賽雪肌膚與峰巒疊嶂若隱若現,十分賞心悅目。

一時間廳堂里鶯聲燕語,滿堂如h n。歌姬們的出現,讓氣氛陡的一變。

叔佷二人一邊相互勸酒,一邊欣賞著歌舞。韓熙載似乎沉 于滿眼妖嬈之中,他一邊和著歌舞打著節拍,一邊矄矄然似乎醉了,很顯然他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

「今夜滿堂金y ,美酒瓊漿,笙歌玩月,又有如y 佳人,而又恰逢中秋佳節,良辰美景,此生何求也?」韓熙載突然大笑道。可惜的是,青州韓氏不過此間三人。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xi 佷也敬韓叔一杯」鄭寶接口道。他跟著韓奕這麼稱呼韓熙載,又獻寶似的取出一塊硯石,道︰

「這是我兄長從中原帶來的一塊硯石,特獻于韓叔。」

韓熙載驚問道︰「可是青州紅絲硯?」

「回韓叔,這是家父生前潑墨所用的紅絲硯。雖談不上名貴,也比不上江南名硯,但這是xi 佷少時離家時帶出來的。願韓叔能早日回鄉看看。」

韓熙載輕撫著鄭寶獻上的紅絲硯,喃喃道︰「鄉音未改鬢 衰,老夫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一時間,韓熙載情緒低落,淚眼摩挲,歌姬們見狀連忙退了出去。

……

月有y n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韓奕走出韓府時,已是將近子夜時分。碧空如洗,圓月如盤,無邊的銀華籠罩在屋宇樓閣之上,給地上萬物像披著一件薄紗的少nv。

韓奕回頭望去,韓府躲在街巷的深處,顯的孤寂冷清。韓奕的腦海中還在回想著韓熙載「回不去了」的喃喃低語聲。

「敢問閣下是北海侯嗎?」韓府階下停著輛馬車,車外立著一個管家打扮的人。

「正是韓某,不知你有何見教?」韓奕打量著來人。

那人恭敬地取出一張請柬,謙卑地說明來意︰「我家主人明日設宴賞月,望請侯爺光臨寒舍同賞」

「敢問你家主人名諱?」韓奕奇道。

「敝主人姓周,諱‘度’。」來人答道,「家主說,如果侯爺明夜另有安排,這次便罷了,改日再邀請侯爺光臨寒舍,全憑侯爺心意。」

韓奕接過請柬,問道︰「敢問周公還將一同宴請何人?」

「家主叮囑過xi 人,若是侯爺問起,就說這只是家宴,沒有外人。」來人答道。

韓奕想到臨分別時韓熙載邀他共度中秋佳節,若是直接拒絕周度的邀請有些不妥,便答道︰「周公好客,韓某異鄉為客,不甚感j ,我明日一早回帖給予答復可好?」

「如此甚好,xi 人這就回去復命了。」

韓奕帶著從人回公館,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就是中秋節了,金陵城今夜徹夜無眠,車馬如龍,行人如流,家家戶戶已經早早地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之中。這幾日金陵城各家酒樓座位早被預定一空,尤其是臨窗可以賞月的位置,更是搶手,一座難求,而富貴人家都忙著搭飾台榭,采辦瓜果酒食,就等著中秋佳節的到來

回到公館,留守的曹十三遞過來一張請柬,道︰

「侯爺,宋國公差人送來此柬,邀你明晚赴宴。」

「所為何事?」韓奕問道。

「上面說是邀請侯爺一同賞月。」曹十三道,「來人恭敬的很,希望侯爺能盡早答復。」

鄭寶道︰「兄長,周度與宋齊丘都是南朝重臣,他們為何不約而同邀請兄長赴宴呢?那周家僕人分明是撲了個空,才守在韓叔府前。要知我周軍剛剛狠狠教訓過唐軍一回,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麼y ?」

「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要是為我特意設下一席鴻 n宴,純屬多此一舉。」韓奕笑道。

「那兄長是準備去哪家?」鄭寶問道,又自作主張道,「韓叔已經邀請我們同過中秋,兄長已經答應,此時若改主意,怕是不太好。韓叔畢竟是兄長的長輩。」

「我身負使命來金陵,若能夠有機會接洽南朝重臣,了解南朝實情,當然求之不得。我想韓叔也會體諒我的,反正我一時也不會北返。明夜就去周家吧」韓奕月兌口而出道。

鄭寶怔了怔,沒有答話。

韓奕則是驚訝于自己的決定,他想這或許是s 心在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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