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風雲錄 第八十四章 秋月 

作者 ︰ 肖申克117

第八十四章秋月 

十里秦淮,流光溢彩,與明月爭輝。

自唐末楊行密經過多年血戰割據東吳以來,大體上采取息兵保境之策,而北方走馬燈似的政權又無暇南顧,因而這數十年來東南得以偏安一方,金陵城幾乎沒有遭遇過戰事,休養生息之下,它已經成為天下最富有最安定的一座城池。

單就是秦淮河上的畫舫,達官貴人與豪紳巨富競相一擲千金,競相驕奢yin逸,過著似乎無憂無慮的生活,與其他久經戰火的地方相比,這里就是世外桃源。

韓奕再一次光臨秦淮河,這一次,他並不是因外鄉人好奇心的驅使而來,而是受邀而來。令他想不到的是,這次卻是李金全與皇甫暉這兩位武將邀請他來喝hu 酒。

李金全與皇甫暉這兩人的身份敏感,因為他們大半生都曾在北方為將,又都是先後南逃至江南為官的,他們享受著金陵朝廷給予的高官厚祿,都是位兼將相之輩。

前者身高八尺有余,只是雙tu 因少年時久在馬背之上而顯得有些羅圈。想當初,作為沙陀人,李金全原本是明宗李嗣源的家奴,歷經李嗣源、李從珂兩代皇帝,在節度使任上,橫行不法,後晉時又殺了石敬瑭派遣來的官員,石敬瑭疑心他有異志,派兵進b ,李金全自知不敵,遂橫心南奔金陵,直至今日。

皇甫暉則是中等個頭,臉上長著橫r u,看上去有些凶悍。他是在開運末契丹人大舉南侵的背景下,自密州刺史任上南逃至江南的。而那時,韓奕奉亡母之命,挾弓離鄉,殺敵報仇,走上了自己的從軍之路。

這二人或許屬于見風使舵之輩,但他們應該說是唐軍中少有的既知兵又有豐富作戰經驗之人,尤其是熟悉中原軍隊的作戰方式。所以,這些年他們在江南,雖然談不上是朝廷柱石,但也頗見任用,至少都是位兼將相之輩。

李金全與皇甫暉今日二人聯袂宴請韓奕,這讓韓奕既警覺又好奇,因為他在想難道他們身為北方降將,與自己這個北方使臣s 下宴飲,就不怕金陵朝廷猜忌嗎?

金陵的美酒醇香綿長,江南的nv子婉約甜美,名伎張麗娘的琴聲與歌聲也同樣讓人回味難忘。

溫柔鄉里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李金全這個沙陀後裔眯縫著雙眼,似乎陶醉于歌舞之中,而老將皇甫暉則抱著雙臂,那張平時不苟言笑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

韓奕不動聲s ,也沉浸在美酒佳人的氣氛之中,直到三支歌舞結束,皇甫暉這才打破沉默,呵呵笑道︰

「高爵厚祿,美酒佳人,人生夫復何求?」

李金全在旁卻故意挖苦道︰「皇甫老弟,你忘了你當初南奔時喪家之犬的模樣了嗎?同處契丹肆虐中原之時,北海侯卻比你有膽氣的多。」

「老夫確實比不上北海侯有膽氣,正所謂長江後l ng推前l ng啊。」皇甫暉不以為意,恭維著韓奕,話鋒一轉,指著李金全的鼻子笑罵︰

「倒是李老哥你,當年比如喪家之犬好得了多少?」

「呵呵,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石某人死了,他的佷子也做了亡國奴,那劉知遠、劉承祐之流也如過眼雲煙,中原的皇帝換的真快啊。」李金全笑道,「哪如我朝江山如磐,巋然不動,如見君明臣賢,兵強馬壯,國家日見富強哩。」

「你這老不羞的,當著北朝大臣的面,自夸自賣,也不怕叫人笑話?」皇甫暉大笑。

「那就讓北海侯評評看,我大唐與大周,哪個更強大?」李金全看向韓奕。

韓奕听這二人相互拆台,心里納悶,表面上卻道︰

「二位令公,在下以為,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若說富足,中原久戰之地,自然不及江南百一。」

「北海侯,你我三人都是武將,在兵言兵」皇甫暉則道。

「好吧,就說兵事。北人善于騎sh ,二位想必清楚,李老令公與皇甫令公當年在中原的威名,在下久仰的很。今日一會,幸甚、幸甚。但江南人善于 練水師,這也是眾所周知。既有淮河天塹,又有大江巨*,我們中原戰馬是無法逾越大江大河施展縱橫的。所以,依在下拙見,南北各有所強,正是矛與盾的關系。」韓奕道。

「北海侯,你耍滑頭」李金全笑道,「應當罰酒一杯。」

「敢問令公,在下有何過錯?」韓奕裝糊涂。

「在北海侯眼里,我唐軍怕是不值一提吧?」李金全盯著韓奕的神s 變化,仿佛想抓住韓奕臉上任何細微變化。

作為出身北方的騎將,又是沙陀出身,李金全s 下里認為,北方人在陣仗上有天生的優勢,這不僅是因為北方軍隊擁有機動x ng與沖擊力強大的騎軍,更是因為北方人有相較南方人而言更加剽悍勇武的x ng格。

韓奕沒有讓他失望,因為他的眉 一挑,然後迅速地舒展開來︰

「唐國廣有兩千里州郡,人口眾多,可以h u丁編伍,又多是膏腴之地繁盛之城,糧多、錢多,都可以用來的贍軍養士。不像我們中原,朝廷恨不得將一文錢當兩文錢使。這百年來太多的陣仗,軍士們也被寵壞了,出征前要披甲錢,凱旋時要卸甲錢,有錢能讓懦夫變成勇士,無錢不足以j 勵士氣,n ng的不好反會引起軍士嘩變。一旦打仗有了功勞,將士們的賞賜另算,逢年過節、國家慶典朝廷要有恩例,更不必說轉輸供給、市馬糴粟,凡是與打仗有關的名目比稅還要多,真是負擔不起啊。」

「江南這麼好,北海侯在北朝前景堪憂啊,不如留在金陵為將?」皇甫暉大聲說道,語氣似是玩笑之意。

韓奕心中一驚,他飛快地掃視了二位東道主,見二人有些緊張著盯著自己,他心思如電,故意開玩笑道︰

「那敢情好啊,韓某就可以常與兩位前輩把酒言歡了,還不用自己hu 錢買酒」

「哪里、哪里,老夫只是開玩笑而已。想來以北海侯在汴梁的名聲與將才,就怕我金陵這座xi 廟容不下你這座大神呢。」皇甫暉道。

皇甫暉飛快地與李金全ji 換了個眼s ,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顯出他眼角的皺紋更加深遂。

韓奕突然有些明悟,因為他聯想到,自己這幾日好像在金陵城突然變的受歡迎起來,韓熙載、周宗,甚至國老宋齊丘等人,接連舉宴請他,都毫無例外地旁敲側擊,問他對江南的觀感,他起初並沒有細想,但今日李璟派出了兩位來自北方的降將來試探他,讓韓奕終于知道了自己為何遲遲未被允許離境的原因。

「真是好笑」韓奕暗道。

搞清了原因,韓奕心中冷靜異常,並不點破這二人用意,擺手自嘲道︰

「韓某不過在中原略有薄名,豈敢在兩位令公面前班 nn ng斧?自古以來,忠于王事者,雖贏得身後美名,但卻丟了自家x ng命,而降將卻不招人待見,以為降將只顧個人安危,不可重用,因而總惹官場傾軋,二公卻在江南如魚得水,這真令在下感到意外。」

「這個老弟就不懂了吧?」李金全用過來人的口 n說道,「我等身為兵將,在哪里效力,還不是一樣?這幾十年來,凡是上點歲數的人,哪個不是換過三兩個異姓主子的?有幾人從一而終的?又有幾人真正死于王事的?」

「這倒也是」韓奕很誠懇地答道,「我雖然年輕,好像也換了主子,良禽擇木而棲,嗯,世事變幻,實屬平常,由天不由我啊」

「這就對了嘛,北海侯方才也說,良禽擇木而棲,但北海侯莫要忘了,賢臣擇君而事,吾主李氏,雍容大度,虛懷天下,所以對我等降將,並不分親疏遠近。」

「哎」韓奕忽然嘆了一口氣,他猛地飲了一口酒,「我主郭氏,也是明主,只可惜他老人家太注重s 情,被王峻那老匹夫 ng蔽……哎,家丑……韓某喝多了,見諒、見諒」

「今朝有酒今朝醉,說這些讓人不高興的事情做甚,韓侯也算是中原出生的英杰,今日老夫做東,只管飲酒听曲,來,喝」

李金全心中大喜,大包大攬,那皇甫暉則在旁叫好,又吩咐店家換了杯盞,再添上兩壺美酒。鄭寶在旁sh 立,他見自己義兄一杯接一杯地豪飲,心中擔心,規勸義兄少飲為妙。韓奕一把將鄭寶推開,罵道︰

「我在汴梁時,總有人制肘,讓我不痛快,今日遠離汴京,你也休想管我來,我再敬二位……令公一杯,不,三杯」

「好、好,能與中原年輕一輩的豪杰痛飲,也是平生一大快事,老夫先干為敬」李金全連忙舉杯應承道。

「就是、就是,吾輩男兒就恨有人婆婆媽媽,在旁嘀咕下絆子,來,老夫也敬韓侯一杯」皇甫暉自然不甘落後。

一杯接一杯,韓奕來者不拒,最後酒氣上涌,就連說話也卷舌頭︰

「酒逢知己……千杯少,還是皇甫令公……呃………知我」

「兄長,你已經醉了,不能再喝了」鄭寶再一次勸道。

韓奕猛地將鄭寶推到一邊,還打碎了面前的酒盞,指著鄭寶罵道︰

「滾開我沒醉別擾本侯……酒興,還是……在這金陵城里……舒坦,沒人壓我……管我」

說著,韓奕就滿桌子尋找酒盞,竟抓起李金全的酒盞往自己嘴邊送。鄭寶氣急,抱怨道︰

「找甚麼借口,依我看,你分明是貪戀江南美s ,舍不得返回中原了,你莫非忘了臨來前,縣君嫂子對你的牽掛嗎?」

李金全驚訝地問道︰「韓侯,我江南甚麼樣的nv子你得不到?說給老夫听听,老夫替你去做媒」

「就是嘛,說給老哥听听,老哥立馬派兵去搶來」皇甫暉拍著xi ng脯道。

韓奕抬起 離的醉眼,旋即又撲通一聲趴在桌子上,頭部直接砸在一盤菜羹上,仍渾然不知地呼呼大睡起來了。

「韓老弟、韓老弟」

「看來,韓侯是真醉了」李金全頗為惋惜地說道。

……

中秋節一過,夜晚就有了幾分涼意。月s 闌珊中,鄭寶與曹十三兩人將醉了的韓奕架出了畫舫,將韓奕xi 心地扶進馬車躺下往回趕。

夜晚,秦淮河畔仍然有不少意猶未盡的行人,有人摟著nv子當街打情罵俏,有人扶著街角大吐特吐,還有不少xi 販在街邊叫賣。

鄭寶看了看夜s ,嘆了一口氣護在車外步行,他感覺自己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這里一切的繁華與溫柔都讓他產生厭惡的情緒,如果能夠,他希望能早點踏上返回中原的路。

曹十三追上一步,疑hu 道︰

「衙內,侯爺今晚怎麼醉了?我追隨他不少年頭了,還從未見他醉過,他一向飲酒有度的。」

「我兄長今晚心里有些不痛快,所以醉了。」鄭寶心中有幾分焦慮,「李金全與皇甫暉兩個無恥之徒,一個曾是橫征暴斂的匹夫,一個是膽xi 逃跑的鼠輩,拋棄中原故土,只顧自身安危,貪圖榮華富貴,有甚麼資格與我兄長同飲?我看他們分明就是不懷好意而來」

正說話間,街邊有xi 販高聲地叫賣︰

「棗、香甜可口的大棗,梨、個大多汁的甜梨,便宜賣了」

那xi 販見鄭寶偶然投過來的目光,立刻湊了過來︰

「公子,正宗的青州大棗與水梨,要不要稱一斤?」

「想不到金陵城還有青州的大棗與水梨可賣?」鄭寶覺得詫異,腳下卻沒有停步。那xi 販見有人搭腔,立刻眉開眼笑,連忙追上說道︰

「公子,xi 本生意不容易,這可是從中原長途販來的,賺的就是辛苦錢,這是今晚最後一筆生意,只剩下這麼點果子,折價賣給您吶您一看就是走南闖北識貨的」

「一邊去」鄭寶心中煩悶,扭頭斥道。

忽然,從馬車中傳來一句沉穩而又不可違抗的聲音︰

「xi 寶,讓他將果子送到公館去」

鄭寶與曹十三在車外聞听此聲,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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