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宛錯愕地望向她。幾時起,揚揚膽子大到敢打斷自己?反了嗎?正要張嘴怒斥,沒想到揚揚卻比她更快一步出聲。
「對不起,我不叫揚揚,我叫程芯頤。」再點了次頭,她離開辦公室。
婆婆沒听懂她的話,公公卻听懂了。她的意思是,她再不負責李赫的心情飛揚了。
李銘皺眉,眉心處刻入一個深深的川字。他不確定,失去揚揚,是李赫的幸運還是不幸?
「她吃錯什麼藥了,竟敢跟我頂嘴?」若宛瞠目結舌地看著揚揚離去的背影,沖到老公面前怒道。
「她沒有吃錯藥,只是依妳的心意、放手了。」李銘壓壓自己的胸口,弄不明白,那個悶悶的感覺是什麼。
「放手?她要和兒子離婚了嗎?為什麼?該不是她搞外遇,事發被抓吧,哈!我就知道她耐不住寂寞,我們家李赫不會被她綁一輩子。」
外遇?事發被抓?李銘無奈地把照片推到老婆面前。「妳自己看。」
她拿起照片,一張張看過,而後放下照片怒道︰「這算什麼?抓奸?連張床都沒有,能證明什麼,她想用這個威脅我們嗎?她是不是向你要遮羞費,不然就到外面破壞我們家兒子的名聲?哼,想都別想,老公,半毛錢也別給她,我早就知道,她根本沒有愛上我們家的兒子,她愛的是我們家的錢!」
「妳講夠了沒?」李銘頭痛地揉揉太陽穴。
「我又沒講錯,我最不相信那種倒貼的女人,如果不是有目的的,她干麼扮演小可憐?偏偏你們父子都被她騙了,她那個叫做放長線、釣大魚。」她嗤一聲,這個媳婦她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她並不要遮羞費,發現李赫和嚴欣在一起,她選擇退讓,選擇讓妳兒子追求自己的快樂,所以她把房子和離婚協議書都留給妳兒子,她今天過來,是希望我能夠支持李赫的事務所,听明白了?不要再亂冤枉人,她不是妳想象的那樣。」
不要……她什麼都不要?為什麼不要,她至少可以理直氣壯,向他們索討這三年替事務所付的錢,或者大方向他們要贍養費。
他們又不是付不起,這算什麼啊,他們家有缺那個爛公寓嗎?干麼把自己弄得那麼偉大,何況他的兒子他們當然會支持啊,她干麼多此一舉……想法戛然停止,她再也無法違心批評……
李赫盯著桌上的離婚協議書將近三個鐘頭了。
下午,他打電話給揚揚時,她還有接,語氣听起來還不錯,他以為風雨已過天空放楮。
誰知道,他回到家里,看見打掃得干干淨淨的屋子里沒有她的蹤影時,立刻打手機給她,問她離婚協議書是什麼意思。
她淡淡地說著,「你是律師,應該比我還懂,要登記時再寄信通知我吧。」
她沒有生氣、沒有張牙舞爪,只是客氣地敷衍著,然後掛掉電話。之後,他再撥,手機已經轉入語音信箱。
她不生氣,他生氣了!
罷流產的人應該待在家里,而不是去搞什麼離婚協議,況且她身子不好,不該如此勞累,她干麼清洗家里,難不成,她以為洗干淨了,就能除去她曾經存在的痕跡?
然後他發覺衣櫃里,她的衣服都不見了,更是氣上加氣,就算要離家出走,難道不能挑個好時機?
再然後,他發現沒有揚揚衣服的衣櫃里,竟然不見空虛時,才想到,她從沒為自己買過新衣服,她的衣服少得不像女人該有的情況,而他的西裝一套又一套,因為她總是說著男人的儀表是女人的驕傲。
怒氣瞬間消聲匿跡。
對不起……他又該說對不起了,他要不要拿出計算機認真條列,他到底有多少事對不起她?
一、他太忙,老把妻子晾在一旁;二、他只替別人著想,卻忘記妻子也需要他的體貼關懷;三、他花光她所有的錢,讓她害怕貧窮滋味;四、他老是讓她勞累,自己輕松做善心人……這樣一路寫下去,他需要很多紙才能夠條列清楚。
電話乍響,他跳起來,撲過去接。「揚揚,妳在哪里?」
「我不是揚揚,是你老妹李薇。」她的口氣很差,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得罪她。
事實上,最近她過得很不順利,因為她喜歡的男人不受老媽喜愛。她見識過母親是怎麼對待自己不喜歡的新家人,所以打死不帶男友回家,前幾天還撂下狠話,說要自己一個人獨立生活。
然而母親知道她被寵慣了,連根筷子都不曾洗過,哪有辦法獨立生活,因此有恃無恐、放心得很,不但不妥協,還明白嗆聲,有本事就半件行李都別帶,一個人搬出去。
她離家出走那天跑到哥哥家里,哥哥不在,是揚揚耐心听她抱怨,揚揚沒有多做評論,只給了她一句——「總有一天妳會明白,不被支持的婚姻有多累人。」
「我現在沒有心情听妳和老媽吵架的內容,沒其他事的話,我要掛電話了。」李赫第一次自私起來,因為揚揚出走把他的思緒弄得紛亂不已,他沒辦法思考、沒辦法體諒,甚至沒辦法想象之後自己要怎麼過下去。
他直覺把話筒掛回去。
三秒鐘後電話鈴聲再度響起,他癱在沙發里不想去接,放任它轉入語音答錄。
「大哥,快接電話,不接的話你會後悔,我中午見過大嫂了……」
听見「大嫂」這兩個字,他躍起身,拿起話筒。「揚揚去找過妳?」
「對,今天中午,她到出版社和我們老板談,已經決定接下上次我提過的那個工作。」
「她去談工作?她瘋了嗎,我們家有這麼缺錢?她才剛流產,應該在家里好好休息……」
「什麼?大嫂流產!」李薇的驚叫聲刺激著他的耳膜。「為什麼她會流產?既然知道她懷孕,一有不舒服,你就該放下工作飛奔到她身邊啊,怎麼會搞到流產?大嫂一直想要一個孩子的呀,如果不是你們家太窮……」
她嘆氣、李赫不語,兄妹倆僵持在電話兩頭。
兩分鐘後,李薇又吸氣又吐氣,逼自己不要吼叫,諷刺至少好過咆哮,于是她放冷嗓音,「你說休息?是講天方夜譚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們家有多缺錢?你知不知道,醫生診斷出大嫂有過勞傾向?你知不知道,去年為了事務所員工的年終獎金,她竟然異想天開問我,如果她去援交,能不能在除夕之前把錢湊齊?李赫,你是壞蛋,大嫂瞎了眼才會愛上你!」
老妹一連串的「你知不知道」讓他傻眼。
援交……他不知道啊,他以為揚揚那麼有名,稿費肯定是天價,她喊窮只是看不慣他不收費的做法、只是現實勢利、只是想要撒嬌,讓他明白她為他做了多少,他以為她喊假的,就像說要分手那樣……原來是真的,通通是真的,只是他從沒把她的話听進去。
餅勞?對,他知道她很辛苦,她老是趴在書桌上睡覺,可她說,深夜會讓人文思泉涌,他就蒙起眼楮,信了。
懊死的,他老是讓她覺得自己是壞人,老是用伶俐的言語逼她承認自己是個現實鬼,他利用了她的善良,無止無盡地向她需索,他是個該死的王八蛋!
「了不起啊,人都流產了,心里還想著下一份工作,李赫,你真是他媽的大壞蛋,如果你不是我哥,我真想你這種爛男人下地獄!」李薇控制不住了,明知道諷刺比咆哮有用,她還是忍不住對著電話吼叫。
「難怪她要和我離婚……」他沉下聲調,心底裝了滿滿的罪惡感。
「離婚,很好,大嫂終于做出正確決定!」她咬牙切齒說。
和他離婚是正確決定嗎?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大好人,原來在揚揚面前,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惡徒,比起那些打家劫舍的犯人,他更可惡。
在李薇忿忿不平地掛掉電話後,李赫把頭埋在抱枕里,整個人蜷成一只大蝦。
正確決定?和他離婚竟然是正確決定?
李赫,你這個大爛人到底是做了什麼,連自己的妹妹都想你下地獄!
電話又響起,李赫沒接,他很自責,自責到沒有力氣再去面對李薇的責備。
電話轉為答錄語音,「這里是李赫和揚揚的家,我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請留下您的電話和姓名,我們會盡快與您聯絡。」
嗶嗶……
「李赫,我是爸爸,今天揚揚來找過我。你看見桌上的離婚協議書應該可以猜得出她的來意。」
「她說你是偉人,你的存在,讓這個社會多了一點正義公理,她希望我可以繼續支持你的理想。我答應了,以後每個月,我會讓人送支票去事務所,你繼續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吧,至于我的公司,等我老得動不了,我會交給專業經理人,你不必擔心。」
「揚揚說服我了,每個人都有上天賦予的責任,我沒權力要求你為我的事業負責。放心,揚揚對你沒有怨恨,她選擇讓你追求快樂,她願意退讓成全,只是我不懂,真的值得為嚴欣放棄揚揚嗎?離開揚揚,會不會是你一生後悔的開端?」
「現代的父母早已沒有能力左右孩子的婚姻,對于嚴欣,我不會心存偏見,我只是可惜,可惜失去一個好媳婦。」
「如果嚴欣真的是你最終的選擇,把她帶回家吧,我和你母親會祝福你們。」
听完,父親的話在他耳邊迥蕩。
不對,如果揚揚的選擇是讓他快樂,那麼她應該待在他身邊,嚴欣才不是他最終的選擇,他最終的選擇是揚揚啊,他已經說過那麼多次他愛她,為什麼揚揚听不懂,連爸爸也听不懂?
腦袋像被石磨碾過,壓出粉、榨出汁,他腦袋混沌到無法思考,他只曉得,他沒辦法放手,就算揚揚離開他是最正確的選擇。
李赫甩開抱枕,呼吸著沒有揚揚氣息的空氣,他突然感覺落寞空虛,看著沒有揚揚的客廳,胸口一陣壓逼,他茫然掃視這個住餅三年的屋子,他不明白,那麼熟悉的空間怎會突然變得如此陌生。
為什麼啊?為什麼他們都相信,他和嚴欣在一起才快樂?為什麼揚揚對他沒有信心?難道是,他從沒給過她充裕的安全感?
門鈴響,不再上當了,李赫清楚門後的人絕對不是揚揚。
他早該明白的,在她不吵不鬧,用一句句的「沒關系」結束問題時;在她踫到小偷、在她流產,他卻不在身邊時;在她連面對嚴欣,心中產生誤會,卻不追著他要解釋時……她已經對他失去所有期待。
門鈴繼續響著,李赫捶著陣陣發痛的額頭,走到門邊、打開門,意外地,門外是嚴欣,她帶一瓶紅酒來拜訪。
「听說你一個人在家,也許會有點無聊,既然你破例幫我的忙,我認為應該回報你。」
她嬌俏地向他一眨眼,調皮的模樣如同若干年前一樣,那個時候,她只要眨眨眼,他就會撲上來、抱緊她,說︰「妳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女生。」
李媽媽說,李赫已經和他老婆分手。
這對她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李赫很善良,就算他們舊情復燃,他也絕對不會拋棄妻子,這下事情有了轉機。她知道他是好人,非常善良的大好人,那年她對他做的過份事,他連一件都沒往心里恨,所以她才再回頭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