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六.女兒!
「總裁放心,小張堅決完成任務」張有才拍了拍瘦弱的胸脯,打了個帶著蟹味的飽嗝。
尚江中學,作為惠泉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每逢周五下午住校的學生放假和周日晚學生返校的時候,豪華氣派的校門外就擺開了名車長龍,奔馳、寶馬擠在路邊跟上海大眾展廳里一堆破桑塔納沒什麼兩樣。校門前那條寬闊的濱江路被迫改為臨時停車場,交警管不過來,只好將行車道合並到靠江邊的車道上,害得過往的車和人怨聲載道。至于每年春秋兩季開學的日子,那條濱江主干道就只能改作臨時的名車會展現場,交通不癱瘓也不行。
他交了十二萬元「贊助費」把女兒送到這所中學來的時候,可沒想過每周必須經歷的「車展」如此難熬。不過,他的紅色跑車扎進車龍里還多少算得上一個亮點。潮水般涌出校門,身著名牌運動裝的中學生在車海里尋找接自己的轎車時,呼兒喚女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女兒從來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四處張望,她一到校門口就掏出手機毫不客氣地打過來︰
「車在哪兒呢?又來晚了吧?怎麼沒靠到校門口正中來啊?你好歹開的是進口跑車,別躲在那些傻奔馳後頭了,不丟人」
「擠不過來了。這些人怎麼回事?把救護車都開來接孩子了。ど四九四這車牌也特逗,要死就死?多不負責任。你看到這救護車了嗎?老爸就在它後面呢。」他把頭探出車窗去,到處都是找車的孩子和找孩子的車。
「救護車?嗯,還真是標志性建築。我看到了,這就過來。」她拿著手機往前走,「看到你一絲不苟的頭發了。你今天的格子襯衣配這條領帶可不怎麼樣?藝術指導不是我媽吧?看來我的新阿姨品味不咋的。」
「你瞎說什麼?才出校門就這樣沒正經了我掛電話了……」
「你敢不下來跟你的寶貝女兒抱一個?」她已經亭亭地立在距他不到十米遠的地方,但還是不放電話,沖他擠眉弄眼,一臉壞壞的笑。
這可愛的鬼家伙他也不放電話,招手示意她趕緊上車。「快上來,後面的寶馬要頂我了。」
車後面的寶馬果然默契地按響了嘹亮的喇叭。他無奈地沖她苦笑搖頭,她這才猴子一樣蹦過來,坐到他旁邊的副駕位置上。橙色的小風衣,黑色的百褶裙,花哨的小T恤和腿襪。一定是她媽媽給她買的。她臉上俏皮的笑容,精致的五官,也都源于她媽媽。
「看到那救護車的車牌沒有?是不是要死就死?」他一邊小心地將車拐出車龍去,一邊提醒她看前面的車。
「切,這有什麼?當然是想死就死,要死就死。」她連眼皮也沒抬一下,長長的睫毛耷拉著,一本正經地將兩件鮮艷的襯衣套在一起。
他為她無意識的一句話怔住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透過眼鏡下方的余光,他看到她縴細的手指將紅襯衣慢條斯理地套進綠襯衣里,袖子套袖子,領子套領子,每個動作都充滿溫情。她撫模在襯衣面料上的樣子,讓他想到撫模在青瓷表面的感覺,深情,溫馨而陶醉。而她嘴里含糊清哼唱的曲子,也溫情脈脈。
「為什麼把兩件襯衣套在一起?」車快出城的時候,他忍不住問。
「看過《斷背山》沒?」她的臉揚了一下,帶著令他反感的高傲與不屑。
「沒有。是日本漫畫?」他仿佛記得那是一個華人導演獲得奧斯卡獎的電影,但他更清楚女兒從五六歲起就迷戀日本人的漫畫,常常學著漫畫里的人物說話做事。
「老土」她把套好的襯衣緊緊地貼胸抱著,自我陶醉地閉上眼,嘴里哼的可能就是那部電影里的曲子。
「你知道老爸是個娛樂外行。」他集中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優質智力,想搞明白女兒到底在做什麼。
「難怪你們的報紙沒人看。」她不經意地放出一枚冷箭,正中他的要害。
跑車猛地往前一躥,出其不意地停在路中央。煩躁不安的喇叭聲迅速包圍了他們。
「你干什麼?找死啊?」她尖叫起來。由于沒有系安全帶的習慣,她的額頭險些撞到擋風玻璃上。
他本想伸手模模她的頭,安撫兩句,但轉念又放棄了,默默地打火,重新啟動。被她刺中的心還在隱隱作痛。
「看看,把我的寶貝衣服都弄皺了。好不容易才套好的。它們多麼和諧,多麼甜蜜,多麼幸福啊」她低頭重新整理那兩件襯衣。
「都是你媽買的?」他在心里哼了兩聲,紅配綠,丑得哭。
「不是。紅的是我的,綠的王娜的。我是她的小紅花,她是我的大綠葉,她緊緊地抱著我,我靜靜地依偎在她懷里,多幸福的一對兒啊」她陶醉在自己的想象里。
「什麼亂七八糟的清清,你病了?」他驚詫莫名地看了看她。
「你才病了」她只顧埋頭擺弄手里的衣服。
他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手機幫他解了圍。電話是李鐘打來的。
「在接孩子吧?我和黃總編、劉總編想跟你討論點正事兒呢。」黃和劉都是晚報的副總編。
「那我馬上就來。」謝天謝地,管你正事不正事,總算讓我可以早點擺月兌這小魔頭了。
「行,我們在天宮盤絲洞等你一起吃飯。」
「好。」他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兩眼直視前方,冷冰冰地對女兒說,「我馬上得去開個會,現在把你送到爺爺女乃女乃那兒去,十點以前沒回來,你就住在那兒,我明天再去接你。」
「誰打來的?」她的語氣和神態都像極了她媽媽以前審問他的模樣。
「李伯伯。」他已經把車拐上去父母家的路。他們雖然都住在仙湖花園,但父母住的是普通小區房,比他的高級花園洋房差了一個檔次,也有好幾里路的距離。
「又是那個半老老頭。你把我直接送回家吧,我不想去爺爺女乃女乃家。」她不高興地嘟嚷起來。
「必須去」他沒心思跟這個小妖精討價還價。他也不喜歡去父母家,兩個無所事事的老人不是聚眾打麻將,就是把到處收來的破爛堆得滿屋都是。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們以幫他收拾房間為由,將他的青瓷跟泡菜壇一起堆在牆角,一氣之下,他再不請老人進自己的家門。
下車的時候,女兒眼里噙著兩顆隨時可以滾出來隨時可以收回去的眼淚。頭發全白的母親佝僂著背下樓來牽著她的手,他不想跟她們多說一句話,調轉車頭,一溜煙逃跑了。也許不經意間,兩個女人都會說出一句他無法承受的話來。
盤絲洞的酒菜已經擺好,主菜雖然不是蜘蛛精請唐三藏吃的大蒼蠅,但變態的李鐘還是點了一份水煮河蟲,讓他惡心得一直沒敢動筷子。
王、劉兩位副總編似乎對此毫不介意,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擁有一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桶裝身材。李鐘和他大多數時候成了桌上的看客,就像唐三藏口水滴噠地看著妖怪徒弟們饕餮爬行動物大餐的情形。直到大餐被收拾得差不多了,盤盞撤下,上來茶點,他才和李鐘勉強填飽了肚子。
「吃飽喝足,咱們還是說說正事吧。下午,卓總裁開會下了通知,王部長下周四上午十點到報業集團,日報五分鐘,晨報十五分鐘,晚報五分鐘。」剔牙的時候,李鐘總算說到正題。
「只有五分鐘?憑什麼晨報有十五分鐘?」王總編義憤難平。
「人家日報也是五分鐘,王政沒提出異議,我們怎麼提?晨報是卓總裁的心肝寶貝,當然要重點準備。」李鐘將牙簽重重地戳在一塊水果皮上。
「只要她敢給五分鐘,我們就有機會。王部長一旦來了,我們就只能靠自己的魅力留住他,讓他在晚報多呆一會兒,也許還不只十五分鐘呢」東方石說。
「東方說得對。關鍵的問題是,我們怎麼吸引王部長。集團其他幾位領導都是昨天和今天才得到正式通知的,我們可是老早就知道消息了,所以在準備方面我們應該更充分,更有把握。」李鐘跟東方石踫了踫眼神兒。
「王總編,劉總編,現在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東方石看看兩位有些撐得慌的同事。
「放心,都按李總編和你的意思準備好了。我們主要的布置就是把幾幅獲得範長江新聞獎和韜奮獎的照片放大,選的其他圖片也都是晚報關注國計民生的重頭新聞。」劉總編回答說。
「對了,你去年跟考古隊在現場的圖片放在第一位,特別注明了是本報副總編東方石慰問山區群眾。王部長看到你的名字,肯定會注意的。」王總編補充道。
「那不成吧?我是在跟幾個幫忙挖現場的村民聊天呢。」東方石覺得他們的自作主張有些莫名其妙。
「那是我同意的。你以前不是說,訪貧問苦的事兒,我們的讀者不喜歡看,但我們的領導特別喜歡看嗎?那張照片把下面部分截了,看不出是在文物考古現場,都以為是在田里呢。希望王部長看到你的音容笑貌和東方石三個大字會眼前一亮。」李鐘為他的創意得意地笑了。
「但我覺得,僅憑這麼幾塊展板,萬一要是沒引起他的注意呢?我們現在的目的,不是要讓王部長到了惠泉想起接見一下我東方石,而是希望他在晚報視察的時候想起我,然後我再設法讓他在晚報多呆個五分鐘十分鐘,晚報就長臉了。」東方石輕輕敲了敲桌子。
「對,我們今晚就是重點探討這個。」李鐘附和道。
「這個還不容易,李總編跟他介紹晚報的時候就專門提到東方的名字不就行了嗎?」王總編想得很簡單。
「那不行,萬一是由卓總裁為他介紹呢?我們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怎麼辦?」李鐘搖搖頭。
「也是,總共才五分鐘,話都說不了幾句,卓總裁肯定爭著說。」劉總編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
「這主意還得靠東方來想。我們四個就他老謀深算。」李鐘把難題推回到他面前。
「有了」東方石猛地一拍桌子,把幾個人的腦袋湊在一塊兒,低聲說出自己的想法,眾人不由一陣歡呼。
「還是老弟高明。這麼一來,王部長肯定當即就會問︰哪位是東方石同志?你就站出來,和他來個激動人心的擁抱,晚報五分鐘肯定是過不去的了,起碼也得拿一兩個小時來敘舊啊」李鐘興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總編也哼哼啊啊地念起來︰「久仰大名,相見恨晚。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話逢知己千句少,酒逢知己一杯倒……」
文清很多年前就習慣了用電腦寫作,但她或多或少還是個網盲,至于用QQ或MSN聊天,更是一竅不通。被手下的幾個副總編和主編批評教育多次以後,她仍然屢教不改。有一次,女兒清清甚至鄙視她成了個活在網絡時代的原始社會老太婆。最近,又受到網上一篇帖子的鼓舞,她才狠下心來,拋棄對網絡的一切成見,申請了一個MSN賬號,給自己的馬甲命名為「你手心熔化的青瓷」,決心亡羊補牢做一個MSN時代的有為中年。
到了周末,按照往常的生活習慣,她一定要在床上賴到下午兩點以後才肯起床,用她的話來說,如果不是慵懶的被窩相伴,單身的心情一定血流如河。但這個周末,東方石額外開恩,特許她周六十點以前就可以去接清清,這比慣例提前了六個小時,而且還可以帶女兒過夜,到周日晚上七點前再把寶貝兒送到學校去。他沒說明原因,但她想他可能真的忙得月兌不開身,或者哪里又有什麼千年寶物要挖出來了。
突然改變的慣例,她還無法適應,可能是由于興奮過頭,一晚上她都夢到自己帶著女兒坐旋轉木馬,跟女兒在自己的床上又笑又鬧。不到七點,她就再也睡不著,翻身下床,洗漱停當,收拾打扮好了,也不到八點。她不敢貿然提前過去,打擾了寶貝懶蟲的睡眠,準會落下一整天的不愉快。萬般無奈,她只好打開電腦,準備學習一下前段時間辦公室風靡一時的「連連看」,不然準會被那幫小妖精笑掉大牙。
咕嚕,哪里在冒泡?她不知道MSN已經在她開機的同時啟動了,那塊小黃色一閃一閃的。大周末,還不到早上八點,哪個冒失鬼找上門來了?她並不熟練地把鼠標移上去,點開了,一個夸張的笑臉兒,恐怕是在說早上好吧。
「HI。」她習慣跟為數不多的幾個網友這樣打招呼,多少有點跟國際接軌的意思。
「文清?」他(她)怎麼知道我的真名?我不是穿著馬甲嗎?開心的苦瓜臉?誰是開心的苦瓜臉?她隱約記得剛才在一個彈出的窗口上點了一下確定,也許這人是那時候加進來的。
「你是誰?」
「別管我是誰。認識東方石嗎?」這是何方神聖?苦瓜臉?開心的?這不是強裝笑臉嗎?不理他(她),神經病
「你不回答,就是默認了。」看不到那張苦瓜臉,一定是張很有霸氣的苦瓜臉。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她把自己的臉扭成了苦瓜狀。
「想知道我是誰?暫時還不會告訴你。我現在想給你爆點料,免線索費。」她想象不出那張苦瓜臉開心得意的樣子。好奇心徹底控制了她想退出MSN的手。
「我也拿不準你跟東方石現在的關系,只是听到些傳言,但還是希望你跟那個男人沒有任何瓜葛,因為他完全配不上你。你是那樣神聖,那樣高貴,怎麼會和那樣一個男人扯上關系?」苦瓜臉到底想干什麼?萬幸的是,他(她)應該不是真正的知情人。
「嗦」
「很好,我說正題吧。你知道東方石到底跟多少女人有過關系嗎?」
「不知道。」至少這些年的確不知道了。他已經不再是她的男人,而只是女兒的父親,只是一個偶爾還跟自己幽會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少。據我所知,他跟那幾個女部下關系都曾經曖昧過,有的正在曖昧中。」
「暈」她的確有些發暈,沒想到大清早有人在網上跟自己聊這個。
「有些是我親眼所見,有些是我親耳所聞。你看東方石的面相就知道,十足色魔加yin棍。」
「你有姐妹在他手下做事,要不就是你老婆在為他打工。」她斷定對方是個尖酸刻薄的男人,而且長著一張四季不變的苦瓜臉。
「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他把你也上過了?可惜你人老色衰,人家早不要你了,你哪一點比得過年輕漂亮的汪姍姍?去死吧,找個老太監嫁了,過好你的下半身。祝你性福」幾個因為氣憤而故意使用的別字,後面還跟著一個比中指的動作。
「神經病」她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發出的「神經病」還被退了回來,苦瓜臉的頭像已經變成了灰色,對方丟下一堆惡毒的詛咒之後溜之大吉。她本來想回敬的「王八蛋」只好親口罵出來,但還是不能解氣,啪地關掉電腦的電源,崩潰在自己剛才整理得一絲不苟的床上,莫名其妙一陣亂煩。
她的黃色酷跑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跑得漏*點澎湃,一路上左沖右突,嚇得別的車連連躲避。以前從公寓到仙湖花園得花將近一個小時,這一次她只花了二十分鐘就到了。
東方石大概一早就出門了,或者根本就沒回來。她沖進房里,女兒的房門開著,小家伙撅著小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起床了,趕緊起床」她本來想輕輕拍拍那可愛的小,下手的時候,卻無意識地當成了那張苦瓜臉,疼得女兒哇地坐起來,狠狠地瞪著她。她理屈詞窮,只好低頭認錯,「對不起,乖乖,打疼你了吧」?
「你當是拍馬屁啊」清清的表情一點也不像開玩笑,「進別人的房間要先敲門,得到允許之後再進入,這不是你們教我的嗎?」
「哎呀,對不起啦寶貝,我是你媽咪,著急想見到你行不?」她拉起女兒的手輕輕拍在自己的臉上。
「你哪是我媽,是強盜打劫,急于得手還差不多。」清清不想再跟她多說,眼一閉,身子又軟軟地倒了下去。
她趕緊伸手去扶,最後把女兒攬進懷里,「乖乖,別睡了,啊媽咪帶你去看電影,去科幻公園,去吃哈根達斯,去……」
「真有這麼多好事兒啊?老爸從來不帶我去玩這些項目,他只會帶我去爬山,去找那些破壇壇罐罐。媽,你說話算話?」清清睜大眼,把一根小指頭伸到她跟前。
「媽咪跟你拉勾。」她滿足地跟孩子拉了勾,「不過,你得答應媽咪一個條件。」
「一個條件?」
「不,一個請求。」
「有你這麼當**嗎?說吧。」
「晚上到媽那邊住一晚上,明天再帶你玩一天,吃了晚飯送你去學校。」
「我在別的床上睡不著。昨晚老爸把我丟爺爺女乃女乃家,還是爺爺吃了晚飯送我回來的。你那兒,我從來沒去過。」
「沒去過,還不想去看看?」
「好吧,算你yin*少女得逞。替公主更衣吧」
清清調皮地展開雙臂站在她跟前,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等著媽媽為她穿衣服。女兒的身體已經蓓蕾初放。她在清清身上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那時候,一切都春風得意,完全沒有該死的婚姻,更沒有該死的苦瓜臉,就算風流倜儻的東方石,也只是她追求者大軍中的無名小卒。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物是人非事事休。在女兒面前,她難免顧影自憐。
很快,她就把女兒裝扮成了真正的公主。被公主挽著胳膊出門的感覺,讓她感覺年輕了二十歲。仿佛她們是一對小姐妹,而不是一對青春期與更年期激烈踫撞的母女。
「媽,見了你的熟人,我還是你的鄰家小妹?」坐上車,女兒試探著問。
「老規矩。」她冷靜地發動了汽車,轟了兩腳特別帶勁兒的空油門,跑車的發動機不同凡響地咆哮起來。她知道,女兒就是喜歡這種像F1般的夸張的感覺。「妹妹,坐好了」
「姐姐,飆起來吧」清清配合得很默契,但她有些緊張地模了模安全帶的鎖扣。
「寶貝兒,是不是特想坐在你旁邊開車的是位小帥哥?」她無意考查女兒是否早戀。像女兒這樣大的時候,她已經跟好幾個男生約會過了。
「切,男人有什麼好?臭男人哪個帥哥都沒你酷。」
清清的話讓她覺得異樣,心里一直覺得怪怪的,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也許,女兒也是我的崇拜者?最後,她只好這樣安慰自己,順便扶了一把有些夸張的新款太陽鏡。
電影院正在放魔幻大片《納尼亞傳奇》,女兒對這種哄小孩兒的東西已經不感興趣,她花費了一刻鐘解釋這部作品跟《指環王》同樣偉大之後,不知是不是听得不耐煩了,清清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頭。買了票,離開場還有接近一個小時,清清嚷嚷著餓了,要吃哈根達斯的冰淇淋當早餐。
不知道收入並不高的惠泉人哪來那麼多錢,或者哪來那麼超前的消費意識,新開的哈根達斯店門口居然排起了長龍。熱鬧非凡的情形,跟天津狗不理包子店在惠泉開業的時候差不多,只是隊伍里沒有那麼多老頭老太太。清清發誓要把兩顆透心涼的冰淇淋吃進她空了一夜的胃里,文清心甘情願跟她一起在那里排隊。
半小時後,女兒總算美美地享用到了這頓來之不易的名牌早餐,加上她自己的那顆小冰淇淋,一共花了近四百元。看著女兒滿不在乎地用舌頭舌忝著草莓女乃油的時候,她相信,這個暴餮天物的小家伙並不知道自己這一頓吃掉了普通老百姓一個月的基本生活費。
「寶貝兒,你在車上為什麼那樣說男人?你對男人了解多少?」她放棄了給女兒補一堂思想品德課的想法,女兒的心理問題似乎更重要。
「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那為什麼開口就臭男人臭男人的?」她也無法讓女兒了解男人,但她必須了解女兒。
「男人不臭嗎?你為什麼要跟爸爸離婚?」
「噓」她趕緊示意無所顧忌的小祖宗閉嘴,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並不屬于那部制作還不錯的電影,而是屬于那一大桶爆米花兒和一大杯可樂。女兒進場落座開始就一直不停地往自己嘴里機械地塞那種膨化食物,而過多的碳酸飲料也時不時地讓她肆無忌憚地打嗝。也許是自己身邊二氧化碳排放嚴重超標,她感到從未有過的頭疼。如果不是電影恰到好處地結束,她恐怕會頭疼得不省人事。
出了放映廳,女兒隨手把空爆米花兒盒和可樂杯扔在垃圾桶跟前,扭頭不屑地對她說︰「看到了吧?」
她不得不把垃圾撿起來塞進垃圾桶冷笑的嘴里,「看到了什麼?叫你不要隨地扔垃圾,多沒素質」
「看到男人不是東西了吧?」女兒還是那種討厭的滿不在乎的表情。
「男人怎麼不是東西了?電影里說的?」她著實模不著頭腦。
「你看電影里那兩兄弟和兩姐妹,弟弟為了一顆糖就去當叛徒,而姐姐和妹妹一直都是好人。」女兒的辯證法簡單明了。
「什麼強盜邏輯」她不屑,但更無語。
下午去科幻公園,女兒玩得也不開心,總是滿不在乎地說這也沒勁兒那也沒勁兒。有好幾次,她都想沖小巫婆大吼大叫,甚至給那張既討人愛又招人恨的小臉兒兩巴掌,打掉她的滿不在乎,可最終都忍住了。畢竟,能夠跟女兒單獨長時間呆在一起的機會實在難得。
「姐姐,晚上帶我去吃情侶套餐吧。」走出公園,女兒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情侶套餐?那是人家談戀愛的人吃的,我們娘兒倆去湊什麼熱鬧」她愣了一下,這孩子腦子里怎麼全是怪頭怪腦的想法?
「我們不可以裝成談戀愛的?」
「怎麼裝?我們都是女的,裝成姐妹還勉強,裝成戀人太考演技了吧。」
「你看那對兒恐龍,它們都是女的,還靠得那麼親密呢。」
她回頭看了看,公園門邊是立著一對長頸龍,親密地靠在一起吃著樹葉。「你怎麼知道它們都是女的?」
「我進去的時候和出來的時候,都認真觀察過,它們沒長那東西,不是女的是什麼?」女兒附在她耳邊悄悄地說。
「那東西?」她覺得自己老了,想象力的差距比代溝還要明顯。
「男狗狗長的那東西。」女兒再次神秘地提示她。
「鬼東西」她被女兒徹底逗開心了,放肆地在路邊笑得直不起腰。
「很好笑嗎?」女兒板著臉瞪著她。
「啊呀,不好笑。可是呢,看在你認真觀察的份兒上,姐請你吃情侶套餐」
「耶——」女兒俗氣地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然後摟住她的脖子親了一口。
也許這將是今天物超所值的一頓晚飯了。她對突如其來的回報有些欣喜若狂,把著女兒的肩膀幾乎是又唱又跳地往前蹦。曖昧的燭光,閃亮的刀叉,幸福的表情,這可愛的小家伙又會想到什麼呢?
巴莎利亞,她最喜歡的西餐廳,因為從來不會像別的茶餐廳那樣熱鬧,更不會把西餐吃出麥當勞快餐的味道。靠著大街的落地窗,粉色的紗幔掩映,窗外步行街上人來人往。除了她們這一對兒,還沒有別的情侶來享受這個浪漫的夜晚。
清清毫不客氣地要了一套三百九十八元的豪華情侶餐,然後正襟危坐,一副準備大開吃戒的架式。
「你爸很久沒帶你吃過西餐了吧?」她腦子里想到的是東方石跟汪姍姍或別的女人在西餐廳眉來眼去的情景。
「沒勁。他一點情趣都沒有。上個星期開車跑了幾十里地,結果帶我去山上吃了一碗面條。」清清夸張地撇著嘴,仿佛看到東方石又抱回一只土瓦罐當稀世珍寶向她炫耀。
「他可真夠神的啊我是說神經病的神。」
「高見」女兒朝她豎起大拇指,「姐姐,吃完西餐咱們做什麼?」
「跟我回家,還做什麼?」
「不成,你那小窩有什麼勁我想泡吧,你帶我去。」
「看來你真是得寸進尺了。你那古董老爸是怎麼教育你的?你還是中學生,不應該到酒吧那種地方去。那種地方通常不是正經人去的。」
「你這種酒吧動物跟我說這些有用嗎?」清清嘴一撇,扭過臉去,生氣的樣子好像不是鬧著玩的。
「哎,你生氣了?」她擔心如果不妥協,吃完大餐後局面就會完全失控。
「B,我生氣了這飯我也不吃了我不是‘A’」小家伙毫無教養地拿起刀叉敲在桌面上。
她趕緊按住女兒的手,「小祖宗,你別鬧行不行?在這種地方胡鬧,真丟人你不是就想泡吧嗎?姐答應你,吃晚飯就帶你去我常去的那家酒吧。」
「後純真年代?耶,老姐萬歲為了感謝你,那我把你那份也吃了吧。」清清的臉讓她領教了什麼叫做喜怒無常。
「不過,我如果問你什麼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
「我就知道吃你一頓沒那麼容易。」清清爽快地點了頭,「只要不是問我有沒有男朋友,他叫什麼名字之類的,我都樂于奉告。」
套餐端上來,杯盤擺滿了桌子。女兒拿著叉子東敲敲西聞聞,不停地叫好。接下來,饕餮正式開始,她沒什麼好胃口,心里總堵著那張開心的苦瓜臉,女兒卻來者不拒,一直把嘴里塞得滿滿的,剛餓了幾百年的樣子。切肉的時候,刀叉與盤子發出的聲響比她用菜刀砍骨頭的聲音還劇烈。這孩子算是完了,一點淑女的影子都沒有。她不住地輕輕搖頭,實在有些不忍心再看女兒這副暴發戶吃相。
「清清,你爸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回家?」她想到注意力轉到別的話題上。
「我都不是每天晚上回家,怎麼知道?你請我們看宿舍的大媽幫你值夜班,他哪天幾點幾分到家的,一清二楚。」小家伙不留情面地嘲笑她的口誤。
「哦,我忘了你住校呢。那你見沒見過他把別的阿姨帶回家?」她本來想說別的女人。
女兒一邊大嚼,一邊搖頭。「迄今為止還沒發現。我不在的時候就不知道了。姐,你好像低估東方石的智商了,他就算泡馬子也會有點技術含量吧。」
「你哪去學些亂七八糟的語言?」
「還不是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報紙,亂七八糟的電視」清清終于咽下嘴里的食物,說得一點不含糊。
「那你爸讓你見過幾個阿姨?」
「等等,我數數。」女兒翹起小手指,斯文地啃一只雞翅,嘴里咕嚕咕嚕地開始計數,「彭姐姐,劉阿姨,汪姐姐,小張姐姐,小劉姐姐,陳阿姨,李阿姨,還有文姐姐……」
「你把什麼人都算在里面?」
「對啊。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漏掉一個。也包括你,文姐姐」
「鬼東西」她哭笑不得地拿起筷子想朝女兒頭頂敲去。
「姐,你跟他都離婚這麼多年了,為什麼還那麼關心他的**啊?還有,為什麼你們已經離婚了,有時候還在一起啊?」
「有些事,小孩子不懂。」同樣的話,她對女兒說過不下百遍。
「我以前是小孩,不懂,但現在我是真搞不懂了還沒見過你們這樣不正常的父母,也沒見過你們這樣蹊蹺的男女。」
「這不是你該管的」她沒心思跟這故意找茬的孩子繼續爭論這個話題。
「那好,東方石的個人生活也不是你該管的」清清說完,把叉子緊緊地咬在嘴里,意識到這話說得陡了些。
「你說什麼?」她心里的火沒有直接沖出來,倒把一對天生媚眼憋圓了。
「我說,東方石的私生活你管不著。你憑什麼呀?就憑你是我媽,是他前妻?除了我的關系,前妻,跟他隨便帶回家的女人有什麼區別?你們的報紙不是每期都要用十幾個版探討兩性關系、男女感情問題嗎?你自己也應該好好學學。人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這**比《憲法》還要神聖,直接受上帝保護。」
鬼東西哪來那麼一套套的?我們的報紙好像是做過這些選題。她不得不暗暗佩服這古靈精怪的家伙居然伶牙俐齒。但她口頭不能隨便服輸︰「我們不信上帝」
「唉,你們的報紙又說了,我們的上帝就是我們自己。」清清卻擺出不依不饒的架勢。
**話題就到此為止。她用一個示意安靜的動作結束了對自己十分不利的爭論。結完賬,她想用母親的權威挽回自己的敗局。「由于我們的配合非常不默契,我決定咱們現在就回家」
「癩皮你要是再說這樣的話,我就命令你馬上送我回仙湖,否則,我只好打電話請老爸來接我,剝奪你的監護權和探視權終身。」女兒來了個後發制人,而且不容爭辯。
她無奈伸出自己的胳膊,讓女兒挽著自己,也挽回母女的親密形式,夾在人群里,轉過兩條背街,進了那家叫做「後純真年代」的酒吧。酒吧不大,但裝潢和音樂都格外有情調,尤其是有一點巴莎諾娃的風格。輕爵士,加上慢搖咖啡,或者用綠茶稀釋的芝華士,都與別的酒吧完全不一樣。
母女倆往吧台前的高凳上一坐,服務生立即過來招呼︰「今天帶女兒來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