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省商業局處長會議如期召開。這在全省商業系統當然是件大事,特別是,這是新廳長發表就職施政演說,意義尤為重大。
會期兩天。第一天上午鄭廳長做主題報告,下午大會討論;第二天上午繼續討論,下午會議總結。會議開得熱烈務實。用一句大家耳熟能詳的話說,是一個成功的大會、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大會為全省商業工作確定了基調、明確了方針、指明了方向。特別是鄭廳長提出的「三個建成」,在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和共鳴。大家一致認為,按照這個思路搞下去,全省商業工作一定能開創新局面,一定能在省里有地位,在全國有影響。
鄭京自然尤為興奮。會議期間,魏聿明陪他到各個房間去看望各地代表,與他們促膝交談;討論期間,他上各個小組去听取意見,和他們平等交流;最後會餐,他頻頻舉杯,去每一桌給每個代表敬酒,找他們切磋酒量。
別看鄭京單單瘦瘦,戴副深度眼鏡,一副舊知識分子形象,他的酒量卻很大,可以說與賈志誠不相上下。平時他雖然喝「張裕」葡萄酒較多,說是健身,但考慮到這次會議太重要,他就提出不喝「張裕」,改喝「茅台」。他獨自打了一圈下來,處之泰然,若無其事。每到一處,听到的都是對他報告的贊揚聲,使他更加面若桃花。回到自己那一桌,只坐了一會兒,他興致又起,想到每一桌再打一圈,就把賈志誠拉了起來,說︰「老賈,我們倆到每一桌去敬個酒吧。」
賈志誠原想讓一把手先去敬酒,敬完後他再去,這是酒桌上的規矩。沒想到鄭京酒興這麼好,酒量這麼大,還想走第二圈。他當然無所謂,正好,他還沒正式走一圈呢,就陪著鄭京殺了出去。
每到一桌,他都很謙虛地說︰「我和鄭廳長都是新來的,以後的工作還得請你們這些諸侯多支持啊」
那些局處長連忙鬧道︰「說反了說反了,你們是領導,領導的手指一指,我們要累個半死;領導的腳蹬一蹬,我們就要忙半生。」
賈志誠手里拿著一瓶剛開的「茅台」,盯著桌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局長說︰「兄弟,來,好久不見了,我們喝一大杯。」原來這個局長是賈志誠曾任職的秋陽市商業局的。
局長站了起來,說︰「老領導,您知道我是喝不得的。」但還是把那個喝茶的杯子送了過去。
「當然知道。當商業局長不喝酒,還叫什麼商業?商業怎麼搞上去?鄭廳長和我都喝,你難道不喝?總不會死人吧。如果死了,我親自給你致悼詞」賈志誠邊倒邊說。
大家都笑了。一大杯倒上了。賈志誠自己拿了一杯,把另一杯給那位局長。局長不得不端了,一臉要哭的樣子。他知道賈廳長的脾氣,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何不來個爽快的,還留下個好印象。于是,他不待賈廳長催,一仰脖就把那四兩酒干了。
正好魏聿明也坐在那桌。他在這樣喝酒的場合,總是低眉順眼,默不做聲,生怕被人盯住,惹火上身。但賈廳長還是看到了,說︰「魏主任,這次會議開得這麼好,有你這個參謀長的功勞。來,獎勵一杯」說著,拿起桌上一個大茶杯滿滿地倒了一杯。
同桌的人就都說辦公室主任確實辛苦,應該應該,順便又輪著表揚了他一通。鄭廳長說︰「對對,魏主任辛苦了,要喝。噢對了,還有白曉潔呢?來了嗎?你們寫材料的都是無名英雄,但不能老無名啊。叫來,一起喝一杯,也算是我們廳領導的慰問。」大家連連稱好。把矛頭轉向別人,大家都高興。
白曉潔過來了。她不怕喝酒,酒量不大膽子大。見賈廳長端了一大杯在等她,就毫不猶豫接了過來。
魏聿明還在扭捏。賈廳長就不高興了︰「怎麼,大主任還要我們一二把手三請四求啊一個大男人還當不得一個小女子嗎?」
在這樣霸氣的領導威視下,在這樣一個眾目睽睽的氣氛中,不喝看來是不行了。魏聿明在以前,全廳上下都知道他不喝酒,但現在新來的一二把手並不知情,你能在這個時候去唆唆地解釋嗎?
他突然豪氣一上,便大義凜然地站了起來,憋足了氣,笑著說︰「謝謝廳長鼓勵。」不待踫杯,就一口將酒倒進了喉管。他的舉動,贏得了與會代表熱烈的掌聲。那些人可從來沒見過魏聿明魏主任這麼喝過酒。
賈廳長就高興,哈哈大笑道︰「老虎前面沒瘸子啊。事實證明,有壓力才有動力,有動力才有進步。我看從今天開始,魏主任肯定能喝酒了。大家說對不對?」一桌的人就附和︰「對」
魏聿明強忍著不適,既要巍然屹立,還得裝出一副快活無比的樣子。直等到鄭、賈兩位廳長去了另一桌,他才偷偷而又迅速地跑到衛生間,關了門嘩地吐了個四海翻騰雲水怒。但酒精畢竟穿腸而過,雁過都要留聲,酒過肯定留痕,臉一下子就通紅了,腦袋里也好像成了個火藥庫,馬上開始漲痛。不過,他還是得堅持住,這樣的會議,廳長不走,代表沒走,他這個辦公室主任是絕對不能走的。走了,就叫失職。
酒席終于在鬧鬧哄哄中散了。鄭京和賈志誠也都有了濃濃的醉意,走路好像走在T台上。不過他們畢竟是高級領導干部,久經沙場,飽經歷練,頭腦還是相當清醒。走時,他們沒有忘記到會務人員那一桌打個招呼。會務人員包括起草材料的、負責報到和保管文件的、在會場端茶送水的等,見廳里一、二把手來看望他們,就都站了起來。
鄭京在前,賈志誠在後,與同志們一一握手。鄭京看樣子是喝高了,他大著舌頭說︰「你們辛苦了,你們是幕後英雄,做了大量默默無聞而又卓有成效的工作。我們心里有數。沒給你們專門敬酒了,請諒解。」
鄭京又拉過白曉潔的手,連連撫模道︰「曉潔同志不錯,很有功底,繼續努力啊」言辭切切,情意真真,把所有會務人員感動得熱血沸騰。
魏聿明一臉通紅、一嘴酒氣地回到家,把老婆江小林嚇了一大跳。她可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就笑道︰「哎,你怎麼喝酒了?是不是要當副廳長了?」
魏聿明一听,氣不打一處來,罵道︰「真他**的官大一級壓死人」就把剛剛宴席上的事說了,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
江小林說︰「原來是這樣,沒關系,鍛煉鍛煉也好。多了,就適應社會了。我們工商比你們厲害多了,早就不喝白酒,改喝洋酒了。听說那洋酒更是威力巨大,喝多了幾天都不醒。外人看我們保護消費者基金會閑得慌,其實忙得很呢,因為打我們這筆基金主意的領導太多了。這個介紹人來貸款,那個推薦人來融資,就經常要請我們吃飯喝酒。我們基金會的幾個人哪敢得罪這些菩薩,他們都是各級領導帶過來的。那就喝吧,叫領導在上我在下,你說幾下就幾下。就我不喝,我也常常不參加他們的宴請。無欲者無畏,我又不望提拔,怕個什麼?他們也拿我沒轍,久了,就不再叫我了。所以每天上班,一層樓幾乎就是我一個人在堅守崗位,他們不是出去應酬,就是躲在辦公室睡覺。其實,在我看來,他們大都也是身不
由己,沒有辦法。誰不知道酒害人啊,誰不想有個健康的身體啊。你呢,就太不喝了,也不行。慢慢學吧,學會適應。現在不是說領導的興趣就是手下的愛好嗎?領導喜歡唱歌,底下的人就全跑到卡拉OK去練;領導喜歡打籃球,下面的人就全去學打球;領導喜歡搓麻將,同志們就全去發‘麻瘋’,這樣的事太多了。你們還好,領導只是喜歡喝喝酒,算不了什麼。」
經老婆這麼一說,今天的事不僅不算是羞辱,還是進步的開始,魏聿明的心情竟然一下子就好了許多。他想,自己是不是太正統了?在機關,正統就是書呆子、傻瓜的代名詞。可自己是傻瓜嗎?他就在心里發笑。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說︰「你剛剛說副廳長,明年還真有一個機會,我們排第三的副廳長時步濟今年五十九歲了,就要退了。今天我看他坐在那里,不聲不響,氣色也不好,也沒幾個人去敬他的酒,怪可憐的。時廳長其實人很好,很和藹,也很有業務能力,但就是太老實本份,太正統清廉,廳里的干部沒幾個喜歡他的。我在辦公室很清楚,比如別的廳領導都配電視,配電腦,就他一個人不要。他說配電視干嗎?上班不能看,下班可回家看。至于配電腦,有幾個廳領導會用?都是擺設,都是浪費。事實也是,擺在廳領導辦公室的電視和電腦,幾年下來全壞。但他這樣另類,別的人就不喜歡。所以,他雖然當了十年副廳長,可在廳里,好像就沒這個人似的。在黨組會上,他發表的意見就如同放個屁,不,連屁都不如,因為屁還有臭味,讓人有感覺。」
江小林說︰「你看你看,你這麼說人家,可你又怎麼樣?你老這麼清高下去,底下的人不也是這麼看你的嗎?」
魏聿明說︰「我不是諷刺時廳長,我算是最尊重他的了,常去他辦公室坐坐,聊聊。他分管的處室本就少,只一個業務處加一個審計處,可這兩個部門的領導一般都不去,有什麼事就直接找廳長。所以他在辦公室,多是看看書,看看文件。他實際上就在等退休了。唉,看著他這個副廳長,我想還不如當個處長實在。」
江小林說︰「如今社會,價值觀都顛倒了。過去丑的現在變美了,過去美的現在被人踩到了腳下。我們局也有一個副局長,很堅持原則,絕不拿公家的一針一線,是***時代的好干部。比如,他病了,要是人家局領導,都是專人去聯系病床,辦好手續,然後專車送去,還要專門派人護理。可他不,他要兒子去辦手續,然後自己與老伴拿著日常用品坐公交車去。還比如,每個局領導的房子前都配有一個小院子,人家局領導都是叫行政後勤部門派人,給院子砌圍牆,種花草,可他也不。他和兒子兩個人推著三輪車去市場自己買磚瓦水泥沙子,自己去花市選花買花。可奇怪的是,干部們就喜歡前者,不喜歡後者。干部都說他好蠢,沒能力,沒魄力,沒幾個願意親近他。特別是跟他出差下去,一些縣市局總會送些煙酒和土特產吧。就是他不要,而且是真的不要,不是假客氣。他倒好,干部就不高興了。只要知道是跟他出差,別人都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不去。你說說,明明這樣的干部是好干部,可就是在機關不吃香。後來有一次,市委組織部到我局听取干部對班子的意見,沒有一個人說他好的,打的都是‘不滿意’。他也就退二線了。」
兩人說著說著欷歔不已,感嘆著人心不古。
魏聿明就說出了唐之忠把他給鄭廳長買包的錢報了的事。說的時候臉又紅了,說話也是吞吞吐吐、拐彎抹角的。他還是有點自尊,擔心江小林會笑他、譏諷他,更害怕她從心底里瞧不起他。
沒想到江小林根本就沒有一點驚訝,更沒有笑他。她反而說︰「緊張啦?別把我想成馬列主義老太太,你這樣做,我理解你。我們保護消費者基金會的錢,一是財政撥一些,二是業務費里留一些,三是社會有關人士捐獻一些,本是用于對受到重大損失卻無法得到賠償的消費者進行適當補助。然而有幾個錢是用于這上面的呢?吃吃喝喝不說,大都用到所謂融資、投資上去了,好處都是那幾個領導得。我們心里舒服嗎?肯定不舒服。可我們沒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都說基層困難,但上面一頓飯就可以吃掉一台電腦甚至一個工商所半年的工作經費。誰去算過?誰心疼過?你送禮是為自己,這沒錯;但你這樣的人上了,堅決做到不要下面的人給你送禮,任人唯賢,不就可以風清氣正了嗎?我覺得你大可不必自責。其實再上一步,並不一定比現在舒服,有所得必有所失。別看那些當官的很風光,他們也有自己的苦處。比如自由度就越來越小了,盯著你的人就越來越多了,與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就越來越少了。但你上,我相信你會給你們廳帶來一股清新的空氣。」
魏聿明說︰「你也別把我看得那麼高尚。真到了那個時候,也不一定。縱觀歷史,至少是中國歷史,領導們都喜歡用兩種人,一種是人才,一種是奴才。用人才,是為了江山穩定,事業發展;用奴才,是為了作官的感覺,生活的舒適。兩種人缺一不可。你想想,都用人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個個能力非凡,自作主張,那把領導放哪里?都用奴才,江山不保,社會大亂,國庫吃空,事業倒退,你的官位自然也沒有了。就比如我吧。這次唐之忠提出給我報銷包錢的事,我突然間就覺得很舒服、很快意。我也突然間就覺得唐之忠善解人意,就喜歡上他了。假如我上了,我想我會推薦他當主任。你說我的想法對嗎?」
江小林意味深長地說︰「難說對錯。但我感覺到,你們新來的廳領導把一個正直清廉的辦公室主任改變了,是禍是福,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我說句實在話,也是我做老婆的心里話,在當今社會,要融入進去做點事,要搞好上下左右的關系,不可不貪,不可太貪。把握好這一點就是一個好官了。」
會議開完了,就職演說講完了,簡報也向部里報完了,並且不久就被轉發全國。那一段時間鄭京步履輕盈,春風滿面。他想趁這個機會去一趟部里,跑跑有關司局,也向部長匯報匯報,給他個交代。
于是他要魏聿明和部里聯系一下,最好是直接找找部長秘書,看部長是否有空。魏聿明就打了電話。
沒想到只一會兒,部長秘書小王就回了話︰「魏主任,部長說近期沒空。部長還說,鄭廳長才去幾個月呢,不要急于匯報。要他扎扎實實工作,有了績效再說。」
魏聿明就犯難了,這個話可不能原原本本地向廳長轉達。干了這麼些年辦公室主任,他深知在領導之間傳話,除了好听的,其他的一般是不能原汁原味、直來直去的。如果讓領導之間產生了矛盾,他就有挑撥領導關系、破壞領導團結之嫌。所以踫到這樣的情況,必須采取拐彎抹角、迂回委婉的辦法。他想了一會兒,才去了廳長辦公室。
鄭京見他進去,就一臉微笑地望著他,以為會帶來好消息。
魏聿明見狀,就更不忍心傷廳長的心。他盡量裝得隨意地說︰「鄭廳長,剛才王秘書來了電話,說部長高度肯定了您的講話,對我們廳近期的工作也滿意。但他這一段實在很忙,暫時安排不過來見您,說以後有時間再聯系。」雖然魏聿明做了技術處理,但看得出,鄭京仍有些不高興。他馬上收了笑容,只嗯了一聲,臉板得像塊麻石。部長和他同齡,而且是同一天進的部機關,同時提的司長。只是後面人家的運氣很好,進步很快,當了部長。鄭京來的時候,是部長親自找他談的話。部長對他還是挺客氣的,沒有說什麼大話,只是拜托他一定不要辜負部黨委的期望,把N省的商業工作搞上去,為地方實實在在地做些貢獻。最後特意叮嚀道︰「老鄭啊,我們都是老同事了。而且我作為部長,我覺得我還是要提醒你幾句。到了地方後,你不僅是代表商業廳的形象,更代表商業部的形象。所以,你在一些生活小節上要多注意,比如少上麻將桌啊,少接觸異性啊等等。我也是好意。因為在機關里有些議論。況且我們年紀也都不小了,要特
別注意保持晚節。當然,我並不清楚具體情況,總之一句話,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鄭京當時听了極不舒服,可在部長面前又不好辯解,更不好反駁。他就一邊記,一邊說︰「部長的指示我會牢記在心。請您和部黨委放心,我會盡全力扭轉工作局面,讓您早日听到我的好消息。」
部長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好,老鄭啊,有什麼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來部里,我再忙,也會接待你。老同事嘛。」
想到這里,鄭京就一肚子不高興。等魏聿明一走,他就把手中的文件一摔,罵道︰「真他**都是狗屁」
有一天,鄭廳長的司機跑到了魏聿明的辦公室。
這個司機姓郝,叫郝柯漣。他一進辦公室就悄悄說︰「魏主任,我想請你給我點補助。」
魏聿明一听,莫名其妙,還從沒哪個人是這麼直截了當要錢的,就問︰「你開車是按公里數補助的,每個月辦公室都有統計,都按時報了財務處的。你還要什麼補助?」
郝柯漣說︰「不是那個。魏主任,跟你實話實說吧,上個月,鄭廳長說一個人在家沒意思,就提議要我叫幾個人到他新居去搓麻將。說是好玩。我是廳長的司機,廳長想叫幾個人玩玩,我肯定得去。我就在廳里叫了幾個干部去陪他玩。你想,這搓麻將不像打打撲克,拱拱桌子,貼貼胡子,不來點小意思那是沒一點意思的。剛開始是五塊一炮,接著覺得不過癮,上到十塊,最近行情竟漲到二十了。你們當干部的工資高,我這個當工人的經得幾下玩?而且,你再想想,和廳長玩,能贏他的嗎?即使膽子大敢贏他,也不好贏多了啊。更麻煩的是,我以前是不玩的,水平很臭,自然就輸得更慘。這個月下來,我輸了三千多,工資加補貼全捐了,成了皮包骨。他們不僅不可憐我,還都笑我是總書(輸)記。魏主任,你給評評理,
我是不是為了工作?是不是按廳長的指示辦的?現在我把工資都用于工作了,你不給我補助,我沒法過日子了。」
魏聿明初听覺得好笑,搓麻將輸了還要單位來補,真是聞所未聞。正想奚落他幾句,但轉而又想,他說的確是實情,困難也確實存在,不是巧取豪奪,更不是無中生有。而且領導的個人私事,辦公室主任有保守秘密的義務和職責。如果放任司機跟這個也說,跟那個也講,傳播出去,影響會極為不好。然而就這麼補助,長此下去,不是要建立一個麻將基金才行嗎?不然的話,到哪里開支這麼一筆數額不小的錢呢?
于是他說︰「郝柯漣,辦公室肯定沒有這筆錢,辦公室也不管錢,這你都知道。但你既然找了我,我還是給你出個主意。你寫個報告,就說這個月你跟隨廳長搞調研,加班加點,很少休息。我辦公室可以證明你說的情況屬實,你就報點出差費和加班費,盡量把你上個月的損失補回來吧。不過以後你還是靈活一點,廳長要你叫人,你就多叫干部去吧。你自己最好不要上桌。我相信你叫干部去,一般情況下他們都願意去的。很多干部想接近廳長還苦于沒有機會呢。」說這話時,他特地向郝柯漣眨巴了一下眼楮。
魏聿明確實是為郝柯漣好,想他一個司機,又是職工,每月就那麼一點點錢,哪經得起這樣的折騰?讓干部們去陪,畢竟比他要好一些。郝柯漣當然是個聰明人,不然也不會挑他去給廳長開車。他雖然只是高中畢
業,但車技好,人也比較靈活。他知道魏主任是關心他,就說︰「謝謝魏主任,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寫報告。」
送走郝柯漣,魏聿明想,鄭廳長一個人在這里,正如他自己說的,無親無戚,無朋無友的,業余時間確實會感到無聊,作為一個老同志,有時肯定還會感到孤獨寂寞。而自己就是廳長剛搬家那陣子常去,以後就幾乎沒去過,上班來,下班回,按部就班。至于廳長吃什麼,怎麼吃,吃得好不好,睡得暖不暖,等等等等,他還真沒考慮過。他想,這些都應該是行政後勤部門的事,可自己居然從沒過問過。這樣想時,他就感覺自己有些失職,甚至感覺自己有些不通人情。一個辦公室主任,
應該想廳長之所想,急廳長之所急,送廳長之所需,紓廳長之所困。為什麼不經常去陪陪廳長,和他聊聊形勢、扯扯工作、談談發展、或者就拉拉家常?弄得廳長出此下策竟以麻將解憂,還要司機呼朋喚友,且有賭博之勢,成何體統?不行,自己得經常去,不能讓廳長壞了形象。同時把廳長陪好,多和廳長溝通,讓廳長多了解你,這不也是一件好事嗎?不也是辦公室主任的本職工作嗎?回家和江小林說了,也想爭取她的理解和支持。江小林說,你就多去陪陪他吧。現在兒子正讀高一,上下學和生活上都能自覺自理,不需要父母操心,正好把時間用在工作上。
第二天晚上他就去了鄭京家。
不料,他去時,廳長家的大客廳里已是高朋滿座,兩桌麻將正嘩啦啦地搓得正歡。里面的人幾乎全是廳里的,男的一桌,女的一桌,煙霧繚繞,談笑風生。他看到黃山坐在桌上,手中正舉著一張牌在半空中沒有落下,估計是在想打不打那一張。其新婚妻子龐瑛在張羅茶水。他還看到那桌女的里有一個是商貿處的正科級干部林玉芷,另兩個也面熟,但有一個胖乎乎的大嬸模樣的女人他不認識。他覺得這肯定不是廳里的干部。她們正在抓牌。
見他進去,鄭京就說︰「噢,魏主任來了。大家都認識,不用介紹了吧。」然後他隔桌叫那個大嬸模樣的女人說︰「老胡啊,這是我們廳辦的魏聿明,魏主任。」
那女人就抬了抬頭,說︰「魏主任好」
鄭京又對魏聿明說︰「那是我夫人,姓胡。剛辦退休,以後就專門陪我了。」魏聿明趕緊說︰「胡大姐您好。」
介紹完,鄭京問︰「聿明啊,你搓麻將嗎,頂我的位置玩玩?」
魏聿明連忙說︰「不好意思,廳長,我不會搓。」又說,「胡大姐,您來了,我們廳長以後的生活就好了,全廳干部也放心了。」
胡大姐哈哈笑了︰「還用得著我嗎?我家老鄭啊,適應能力很強,雖然來了還不到一年,就喜歡上這里了,連家都不想回去了。沒辦法,還是我來吧。誰叫我們女人五十五歲就可以退呢。」
廳長就對魏聿明說︰「那你就看看電視吧。我們先活動活動。」
那邊黃山說︰「魏主任啊,沒有別的嗜好,就喜歡看書和工作。」
鄭京笑笑︰「好,這是好習慣。」
魏聿明坐了一陣兒,從現場的氣氛和交談中他感覺到,這班人肯定經常來玩。他們說話,開玩笑,都非常隨意。特別是那個龐瑛,坐在鄭廳長的身邊,穿得很性感,高聳的胸部就抵在鄭京的一個手肘處。他看到鄭京那個手似乎也舍不得動,就只用另一個手抓模麻將,打進打出。常常要打出一張牌,他都問問︰「小瑛子,打這張怎麼樣?」
龐瑛就說︰「干爹英明,就打這張。」
什麼時候廳長成了她的干爹了?那黃山不是廳長的干兒子了嗎?魏聿明幾個月沒來,真恍若隔世,心想,黃山這小兩口還真厲害,這麼短時間就把廳長巴結得像一家人似的。
他正想到這里,突然那邊胡大姐大叫一聲︰「和了,七小對自*」把魏聿明嚇了一跳。叫完,胡大姐又大聲地哈哈笑起來,笑得很爽朗,很放肆,很開心,整個客廳都好像要被她的聲浪抬了起來。另幾個就一齊恭賀她的手氣,贊揚她的牌技。
林玉芷邊遞過去幾張百元大鈔,邊笑嘻嘻的,仿佛是她贏了似的,還吹捧道︰「胡大姐打得真是神出鬼沒,出神入化,完全可以參加奧運會了。」
胡大姐說︰「那倒不是吹牛,如果奧運會設了這個項目,我肯定會報名,不為國爭光才怪呢。」
另一頭鄭京見了,燦爛著臉問︰「老婆,看來今晚手氣不錯啊。」
胡大姐就說︰「你呢?」
鄭京說︰「還可以吧,反正沒輸。」
魏聿明看得出,這是個傻大姐,估計只要能贏錢,老公干什麼都不會去計較的。
他看到了電視機旁邊立著一個大金魚缸,里面有幾尾金魚在游來游去,放在這個客廳里效果很好,解決了家里的動靜結合問題,頓時有了生氣與活力。他就站了起來,走到魚缸邊說︰「這個金魚缸真漂亮。」
廳長邊模牌邊說︰「噢,這是他們財務處送的,說是寓意很好,有聚金有余的意思,希望廳里興旺發達。」
金魚缸里有五條金魚,正在悠然自得玩耍。魏聿明便在旁邊抓了點魚食,往里一丟,金魚天生敏感,食物剛接觸水面,就一擁而上,幾個魚頭彼此踫撞也在所不惜。只見它們把嘴巴張開,就拼搶開來其中一條較大的魚兒,就像籃球場上的強勢隊員,搖頭擺尾,將另幾條魚擠開,眼明口快地把食物盡收月復中,然後得意而去。未吃到的亦無可奈何,怏怏而散。但只一會兒,魚缸里就風平浪靜,魚兒們又玩耍如初。
魏聿明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這不像那大大小小的職場嗎?一個機關不就是一個金魚缸嗎?其中的每個人不就是那一尾尾金魚嗎?一把手自然就是那個觀魚的人了。魚兒們平時相安無事,彼此玩耍,一旦利益來臨,則爾虞我詐,巧取豪奪,無一不爭先恐後盡情地在一把手面前表演。而觀魚者在一旁頤然捋須,開心把玩。看著順眼,賞你一兩粒魚食,心情不好,餓你幾天又何妨。
「哈哈」魏聿明想到這里兀自笑出了聲。
鄭廳長問︰「魏主任,魚兒好玩嗎?」
魏聿明這才醒過來,連連道︰「好玩好玩。」
魏聿明在這樣的環境,甚覺格格不入,尷尬無趣。他就喜歡看書,對唱歌跳舞打牌釣魚很覺索然,幾乎從不染指。所以廳里的人都說他是個不入流的人。他也就很少有工作之外的朋友。
他坐了一會兒,看到人人都有事干,看到廳長其實過得挺開心的,便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多余人,更覺自己是「咸呷蘿卜淡操心」,當即起了身,道︰「廳長,那我走了。」
鄭京問︰「你沒有別的事吧。」
他說沒有。鄭京就說︰「那我就不送了。」
那晚他們玩到凌晨一點才散。
等牌友們走了,鄭京兩口子就各自翻著自己的抽屜,開始清點戰斗成果。數了一會兒,兩人一合計,共贏了八千多元。
鄭京就笑著說︰「老婆啊,幾個月不見,你的水平增長不少啊。在我的印象里,你以前在北京可從來是輸多贏少,輸就是千兒八百的,贏最多就是個幾十上百。」
老胡說︰「你就別故意挖苦我了。你還不了解你老太婆的水平嗎?我知道他們都是沖著你來的,都是故意輸給我,其實他們的水平高著呢。不過,他們這樣做是聰明的。想想,你以後在職級上關心一下他們,有職有權了,不就回來了嗎?這叫雙贏。」
鄭京取了眼鏡,仰頭望著天花板上那盞模模糊糊的大吊燈,長嘆了一聲︰「唉,早知如此,早幾年下來就好了」
夫人道︰「怎麼,才幾個月就體會到了下來的好處?」
「什麼叫做官?這才是做官。我算是找到一點做官的感覺了。真好,真爽在北京,我做個司長算啥啊,啥也不是。但在省里做個廳長,就是萬人之上啊。出門有車,進飯店有人埋單,在廳里人人仰視,到地市縣去前呼後擁,這種感覺在北京有嗎?」
胡大姐就笑他︰「當初你還不願意來呢,如果不是部長拼命做工作,你就沒有今天了。」
鄭京說︰「現在想想,我那時真是一個大傻*。」
胡大姐說︰「老鄭啊,下步就要在烏紗帽上動點腦筋了。你想啊,別人來陪你玩,又花時間又花錢,圖的什麼呀?現在的人都不是那麼單純了。賊精呢,要有好處的。如果老沒好處,就玩不下去了。」
鄭京說︰「這我都知道。我看黃山不錯。這小子人機靈、聰明,會看事做事,也很會來事。你看,這家里的電器都是他去買的,床鋪沙發都是他去定的。我沒說,但他都辦得很稱我心。特別是一些細小的事情,他都想得很周到。比如家里的飲料、礦泉水、衛生紙他都定期給我送過來,從不要我開口。這需要心細啊。」
老胡點點頭說︰「是啊,我上周過來,真有點回家的感覺,一切都安排布置得非常好,什麼用起來都感覺得心應手。多虧了黃山。此人可用,且可重用。」魏聿明回到家,怏怏地對江小林說︰「廳長那里其實不用我去,我以後也不想多去。」
江小林便問其故。魏聿明說︰「他老婆退休了,正式過來住了。而且,今晚我感覺到,鄭廳長和他老婆都喜歡麻將,不是一般地喜歡,更不是郝柯漣說的只是無聊玩玩,而是發自肺腑地喜歡。領導喜歡,自然就有人上去迎合。我看到廳里有不少人去玩。現在我估計不會再要小郝去叫人了。我還有一個強烈的直覺,鄭廳長夫婦把搓麻將當做了生財之道。我在那沒坐多久,就見他們嘩嘩嘩地進了不少銀兩。想想也是,這麼大年紀了,就那麼幾年任期,不撈點錢,又干什麼呢?真的想為我們商業廳老驥伏櫪,嘔心奮蹄?」
江小林就笑道︰「那你不去學學麻將嗎?如今這也是一門交際學問。」魏聿明說︰「別的可以,這個我決不會去學。即使去學,我也不會去打這樣的牌。」
江小林笑笑說︰「這才是我的好老公。我支持。沒關系,我還是那句老話,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拉倒。這個家永遠是你的退路和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