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王之問便帶人進了俞慶元的房間,然後讓俞慶元舉起右手五指,問道︰「這是幾?」俞慶元說︰「五」
王之問又讓俞慶元舉起左手兩個指頭,問「這是幾?」
「二」俞慶元道。
「把兩只手放在一起。」王之問命令。
俞慶元不知是計,以為不會有事。于是,他舉了右手說「五」,舉了左手說「二」,一副事不關己的醉醺醺樣子。
確實,在這之前,王之問和俞慶元聊了好一會兒,還帶了酒給他喝,邊喝邊聊,總算把俞慶元喝高了。這不,在拍錄像的時候,王之問成了導演,俞慶元成了男主角,合作得非常成功。
沒過多久,王之問便來到錢瑞安的房間,把錄像給他看了。在錄像里面,俞慶元表現得很自然,一會兒舉起右手說「五」,一會兒舉起左手說「二」。接下來,俞慶元又嘰里咕嚕說了一大通,但這些聲音都沒錄下來,不知道是在搞什麼鬼。
「他還說了些什麼?」錢瑞安問。
「我怎麼知道?」王之問道,「我個錄像是于天青他們拍的,他不想讓我知道全部內容,所以把後面的聲音都抹了。告訴你吧,我們紀委干部之間,也在互相監督。我估計,他是在監督我,怕我和你通氣唄。」
完,王之問站起來,道︰「現在該和你告別了,我去和于天青我不在這里干了。以後就讓別人來吧,你的案子以後我不管了,反正他也不信任我,還老批評我。」
「別別別,」錢瑞安道,「再讓我想想,再讓我想想。」
過了許久,錢瑞安對王之問道︰「既然你把我當朋友,我也得把這件功勞留給你去立啊,不能白送給別人啊,是不是?」
最後,錢瑞安交代了,說︰「我確實收過俞慶元的錢,那個五,就是五萬塊人民幣;那個二,就是兩萬美元。」
王之問道︰「他為什麼要送你那麼多錢?在那個時候,這可是一筆巨款啊」
「說來話長。」錢瑞安道,「我是一時糊涂,同時也是迫不得已啊」
據錢瑞安交代,早先的時候,俞慶元曾在省外貿公司當過臨時工。那時候做個正式的職員不容易,都要經過正規手續一層層批準。俞慶元是綮雲農村的一個農民子弟,因為好吃懶做,不務正業,被父母趕了出來,在省城混了好多年。後來經過一個朋友介紹,到外貿公司來做個推銷員,身份是臨時工。
過了幾年,這小子突然消失了。再後來,淳陽市外經局的人到我們公司里來辦事,說我們公司的俞慶元,現在正在淳陽市外經局擔任局長助理,混得很吃香哩。當時我也只是听到片言只語,沒有放到心上去。有一次我到淳陽出差,一起吃飯的人當中有個人也是外經局的,我就順便問起俞慶元的情況。那人說,俞慶元干得不錯啊,不是你們省外貿公司派來掛職鍛煉的麼?他在你們公司是辦公室副主任,現在在我們局里擔任局長助理,听說過段時間就要升任副局長了。上面下來的人嘛,不會吃虧他們的,一干就是個副局長,哪像我們,奮斗了多少年,還是個小小的科長。
錢瑞安听了這一席話,吃驚不小,但他究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沒有立即表露出什麼疑問,只是對那個科長說︰「你踫到俞慶元時向他問好,讓他有空到楠州來匯報工作。」
第二天,俞慶元果然誠惶誠恐地趕到錢瑞安的辦公室。不料,錢瑞安一拍桌子,厲聲道︰「你這是招搖撞騙我什麼時候任命你當辦公室副主任了?什麼時候派你去淳陽當外經局局長助理了?啊?你一個農民,一個臨時工,怎麼搖身一變就做了局長助理了?你是孫猴子孫悟空?你會十八變?啊?你今天給我說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俞慶元馬上解釋道,自己雖然不是什麼辦公室副主任,但是曾經和人家一起承包過一段時間的銷售部,擔任過幾個月的副主任。身份雖是臨時工,但也算是做過副主任的。現在是改革開放年代,不能搞唯身份論,應該唯才是舉嘛。那段時間他在銷售部做副主任時,業績確實還可以,應該說有些才能。但是,由于身份原因,公司在收回承包權時就把他這個副主任免掉了。俞慶元說,他無路可走,就找了省委組織部的人,把當年在外貿公司做銷售部副主任的這段經歷改成正式身份,填表時填成辦公室副主任。然後,被下派到了淳陽市外經局做了局長助理。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改變農民臨時工的身份,也是迫不得已。
錢瑞安正要繼續發怒,俞慶元早就準備好了一只大塑料袋,把五捆人民幣和兩捆美元塞進了他的桌子底下。在塞進去時,還故意打開來給他看一眼。錢瑞安看到里面花花綠綠的人民幣和美元,就漸漸改變了態度。他說︰「我是不想為難你,只怕你自己難收場啊。萬一組織上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怎麼辦?」
「這你就放心好了,」俞慶元道,「組織部這條線,我都擺平了,上上下下都有我的人。只要你不去揭我的傷疤,以後就不會有人知道了。萬一有人問起,你就說我確實曾經在你手下當過中層干部,今後我發達了,這對你不也臉上有光麼?我不會忘記你的栽培的。」
錢瑞安說,後來的事,他就沒有去過問了。反正在收了俞慶元的那筆錢後,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管他了。至于他一個農民臨時工,如何蒙過省委組織部和淳陽市委組織部的眼楮,還被派到淳陽去掛職鍛煉,後來又調到綮雲市做了國土局的副局長,他實在不得而知。加上害怕自己被牽連進去,他在人家面前提都不敢提起。
錢瑞安的問題越談越多,特別是當俞慶元送給他的這筆款子加上去以後,夠他坐一輩子牢了。從案件查處的深度來看,他的問題遠沒有查徹底。只是,錢瑞安並非于天青要查處的重點,加上他的態度也算可以,王之問的計謀也用得差不多了,便點到為止,不再為難他了。
在講清了俞慶元的問題之後,錢瑞安長長地舒了口氣。這個飛來橫禍,總算是了結掉了。接下去,就是等待紀委移交司法機關,等待法院的判決了。他希望紀委能夠履行承諾,給檢察機關和法院求求情他態度好的份上給判得輕一點。
或許,這是他一生中最後的美好願望了。
讓錢瑞安意外的是,在他談到自己多次收受賄賂時,王之問做筆錄較為隨便。這回談到俞慶元的問題,筆錄做得非常詳細。問了又問,改了又改,顯得特別慎重。
還有,在後面的幾天里,紀委對他的態度特別好。不但給他吃好的,還讓他喝點酒,讓他看電視。當他喝了兩瓶啤酒後,腦子里暈乎乎的,幾乎忘了是在紀委的「兩規」點上,還以為是在自己家里呢。
他對王之問滿懷感激。因為無聊,在轉到檢察院之前,他要求王之問提供點學習資料,讓他充實充實,好好改造世界觀。
王之問給他帶來了幾本學習資料,其中有本刊物,叫做《反**導刊》,刊名非常吸引人,錢瑞安首先就翻開來看了。
不看不知道嚇一跳。原來,這本刊物上刊登了許多重要的案例,還有理論剖析文章,熱點評議文章。唉,要是早幾年看到這種刊物,或許會收斂一些,今天的問題就不會陷得這麼深、這麼重了。
最後,錢瑞安被一篇案例文章吸引住了。里面寫了紀委對某局長采取「兩規」措施,在「兩規」前,紀委只掌握了其中的一筆違法數額,但紀委並沒有一開始就點出來,而是放長線釣大魚,偏在其他問題上下狠勁,使「兩規」對象交代得越來越多。等到這個局長問題交代得差不多了,以為可以應付紀委了,這時,紀委才把當初掌握的那筆數額點了點,讓這個局長再次打的記憶之門。局長的問題更多了,而紀委的任務也完成了。
錢瑞安覺得這篇文章寫得很好,情節很曲折,很離奇。
可看性很強,是篇好文章,是本好刊物。
合上刊物,一想,不對,自己這次被紀委叫來,不也是越查越多麼?
他模了模腦袋,忍不住問了問王之問︰「王主任,你們當初是不是就掌握了俞慶元送我的那筆5+2?其他問題你們根本就沒有掌握嘛」
「是嗎?你怎麼知道的?」王之問隨意地道,「所以說你態度好,要給你從輕判決嘛」
錢瑞安愣住了,「真的是這樣?就掌握了俞慶元那筆?」
王之問默然,不知道錢瑞安心里想的什麼。
可錢瑞安一看王之問的那副尷尬相,頓覺心里一陣絞痛。
他模了模胸口,突然暈了過去。
後面的案子相對來說就好查多了。
淳陽市外經局原局長、現任市政協副主席金臨海交代,他收受俞慶元的好處是四萬元人民幣,也就是于天青在金臨海的舊名片上看到的「■刀」。作為交易,金臨海幫助俞慶元做的,就是讓他從局長助理的位置上晉升到副局長。另外,作為下派干部,俞慶元在兩年後是要回去的。可是,俞慶元提出要留在淳陽,不願回到省城楠州。看在四萬塊錢的份兒上,金臨海幫助向市委說了好話。
金臨海所說的市委,主要是指淳陽市委原常委、組織部長,現市人大副主任柴上虞。柴上虞負責下派干部的考核以及上下聯絡工作。由于金臨海說俞慶元能力強,為淳陽外經工作做了很多貢獻,留下來對本地經濟發展有好處。于是,他向市委主要領導做了匯報,也在常委會上說了話。最後,俞慶元就留了下來。當然,柴上虞的話沒白說,作為感謝,俞慶元捧上人民幣三萬元,也就是于天青在俞慶元家名片上看到的那個「▲刀」。
綮雲市國土局局長孟磐安的名片右上方是「△-1刀」。既然五角形代表五萬,四角的正方形代表四萬,三角形代表三萬,依此類推,孟磐安收的錢應該是3-1即兩萬。
到了「兩規」點上,孟磐安果然交代出自己收受俞慶元兩萬塊錢的事實。因為俞慶元是綮雲人,他的親朋好友都在綮雲,對于淳陽這個環境他並不十分喜歡。可能更重要的是,他到淳陽工作有弄虛作假的成分,怕時間長了露出馬腳,便想方設法要求調到綮雲老家。後來,他找到了綮雲市國土局局長孟磐安,在送了兩萬塊錢出手之後,孟磐安終于答應了。不過,孟磐安說他只雖個局長,對于副局長的調動不能自作主張,得市委領導同意才行。當然,他會幫助說說好話的。後來,俞慶元請他的姐姐俞青田出面跟市里的領導說了,市領導表示同意,而且還拿到常委上討論了。這樣,俞慶元順利調到綮雲,成為市國土局的副局長。
于天青發現,除了省外貿公司原經理錢瑞安外,其他人對俞慶元的歷史並不十分了解。他們在拿到幾萬塊錢的好處後,對俞慶元的事順水推舟,幫助他從假黨員假干部發展成為真黨員真干部,漸漸逃月兌了群眾的監督。我們的一些領導機關和領導干部,特別是俞慶元所在單位的主管領導,包括組織部門,對這件荒唐的人事事件的發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于天青帶著重案室的同志對俞慶元的工作調動問題做了認真的調查,一個環節都沒有輕易放過。終于,慢慢看清了俞慶元的丑陋面目。
作為綮雲鄉間的農民,俞慶元本來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借著改革開放的大潮經商辦企業,靠真本事發家致富。但他生性好吃懶做,與綮雲當地的地痞為伍,在當地打架斗毆,後被公安機關處理過幾次後,逃至省城楠州避風頭。到了楠州後,他結識了一些制造假證的不法分子,互相結為狐朋狗友,很快,他也學會了這門手藝,成為假證制作專家。他經常在半夜跑到大街上亂涂亂畫,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然後等待著一些「顧客」的出現。葉*子悠*悠悟性頗高的俞慶元,通過這種違法勾當賺了不少黑錢。在當地公安機關會同城管部門嚴厲打擊城市「牛皮癬」的勢頭下,開始轉行,投奔到省外貿公司做了一名銷售員。盡管他是臨時工身份,但腦子靈活,鼓勵幾個朋友承包銷售部,做起了副主任。在賺了錢之後,引起公司某些人的不滿,銷售部不再對外承包,俞慶元也只好另謀生路。
那段時間,他從媒體上看到了一些人騙官的報道,大受啟發。自己年紀已經不小,長此下去,何時混出個道道來?如果能夠替自己造假造出個領導干部的身份來,這一生哪還用干這種低三下四的勾當?于是,他在出入一些政府機關之際,盜竊了公文,並依樣畫葫蘆地進行了偽造。他偽造了一系列的假文件和假證件,包括公司副主任的任命文件、大學學歷、相關履歷。
他偽造了省外貿公司黨委推薦他去淳陽市掛職鍛煉的推薦報告和介紹信,編造了任職經歷,自己送到省委組織部。省委組織部有關工作人員不辨真偽,居然下發了俞慶元掛職淳陽市委外經局局長助理兩年的通知。兩年後,俞慶元掛職期滿。因為屬于「假冒偽劣」,他知道期滿後回到省外貿公司是要露馬腳的,于是提出留任要求,經他一番活動後,組織上表示同意。但是,按照有關規定,正式調入的干部需要一系列的正規檔案。俞慶元的檔案中沒有黨員、干部、學歷的材料,于是他很快偽造出留任所需的全部材料︰《入黨積極分子登記表》和《入黨志願書》,從而使其黨員身份變得確鑿無疑;加蓋有關單位印章的《轉干審批表》和《擬調干部審批表》;以省外貿公司黨委名義做出的「對俞慶元同志思想工作的鑒定」。
在查實了這些問題之後,接下來就得讓俞慶元自己開口了。
可是,在魏樂清被炸死後,俞慶元情緒低落,失去了對生活的信心。在辦案點被「兩規」的日子里,他始終沉默寡言,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于天青和王之問探討對策,無論如何,必須敲開俞慶元的嘴巴。
「他喜歡什麼?有什麼愛好?」于天青問。
「了解過了,他喜歡打麻將,打紅五。」王之問道。
「估計不行,你種愛好派不上用場。」于天青搖了搖頭。
「除了賭博,再就是吃喝嫖。」王之問道,「以前是吃喝嫖賭樣樣來,自從娶了貌美如花的魏樂清後,他對其他女人沒了興趣,總愛陪在老婆身邊。即便出去打麻將打牌,也喜歡帶著魏樂清。要是一個人出去,一接到老婆的電話,他總是提前回來。許多和他一起打牌的朋友,都說他的這個狐狸精老婆很掃朋友的興。」
「這麼說賭和嫖不行。」于天青自顧自地道,「那還剩下吃和喝?」
「是啊。」王之問道,「俞慶元對吃喝很有研究,是個美食家。」
「他的酒量怎麼樣?」于天青問。
「我了解過了。」王之問道,「酒量一直不錯,五十度的白酒能喝大半瓶,啤酒能喝個四五瓶。不過,差的酒他不喝,就愛喝上檔次的。」
「以前我辦過一個案子。」于天青道,「那小子在辦案點上一直想自殺,後來我了解到他愛喝酒,就整天陪他喝酒。喝著喝著,後來他就來情緒了,慢慢就開口了。你別說,我就是辦了那個案子後,上面給我記了功,才升了級的。其實現在回想起來,在那個案子上,我沒動什麼腦子,也沒和‘兩規’對象斗智斗勇。說來慚愧啊,我只是陪他喝了幾天的酒。就這樣,其他人談不下來的疑難案件,居然就讓我給談下來了。你說好玩不好玩?」
「我明白了,于主任」王之問激動地道,「這次的功勞就記我頭上吧,也讓我好好升一級上去。我別的本事沒有,陪人家喝酒還行。」
「好吧。」于天青笑道,「接下來你就整天陪他喝酒,要注意,時不時把我們查到的有關他的情況透露一點給他,讓他知道我們已經基本查清了他的問題,然後,再看看他的態度,爭取讓他自己把那些丑事都認下來。」
「有數有數。」王之問道,「不但要讓他認下來,還要爭取擴大戰果。」
城市的夜晚依舊喧鬧不休,奢麗繁華。可是,松木賓館卻掩映在一大片香樟林之中,顯得異常幽靜。作為省紀委「兩規」辦案點,它現在是掩映在黨紀國法的森林之中,需要讓大家好好靜一靜。辦案人員跑了一天,談了一天,該好好休息休息了;被談話對象呢,與紀檢干部捉迷藏捉了一天,不知哪句說得巧,哪句說漏了嘴,也需要靜下來思考思考。
大家都各自坐在房間里,一會兒睜眼注視著牆壁,一會兒閉目養神。每個人的心里都有本賬,賬本的記法不一樣;每個人的心里都有個謎,都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謎底;每個人都想與對方認真周旋,讓人家順著自己的意思走;每個人都想早一天離開這里,帶著屬于自己的那份收獲……
王之問再次走進俞慶元的房間里,看到的還是那個垂頭喪氣的家伙。這家伙面無血色,失去了生的光彩,活的樂趣。但是,他畢竟還年輕。王之問想︰他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得把他從絕路上拉回來,再捎上一陣,指點一條光明大道給他。
王之問對俞慶元道︰「這些天想得怎麼樣啦?我們交給你的題目有沒有認真考慮過啊?」
俞慶元看了看王之問,不置可否。
王之問接著道︰「你小子是個聰明人啊,我算是服你啦這些天,你把我們省紀委重案室的同志忙壞啦。我們一會兒跑到綮雲,一會兒跑到淳陽,一會兒又到省外貿公司,把你的老根老底都翻了個遍。你小子,真夠能耐的,我從開始辦案到今天,還真沒有辦到過像你這樣的能人、奇人。你就像個耍猴賣藝的,把一撥撥的領導干部,當做猴兒來耍。這一耍就好多年,要不是你老婆魏樂清出了事,不知道要被你耍到哪年哪月呢」
俞慶元听著並不做聲,只是痴痴地看著王之問,苦笑了一下。
忽然,王之問舉起肥肥的大手,朝俞慶元搖了搖,道︰「哥們,今天咱們不談案件。」說罷,他從一只提包里取出一瓶茅台,兩個酒杯,說︰「今天咱哥們只顧喝酒,誰要談案子的事,我跟誰急」
王之問說話那口氣,就跟中央電視台春節晚上會上的某個小品演員似的。說話帶腔帶調,一會兒北方話一會兒南方腔,歸根結底就是想讓俞慶元陪他好好喝幾杯。
俞慶元是個酒鬼,特別是到了綮雲市國土局以後,天天與酒為伴,與肉為伍,過著花天酒地的日子。誰知曉,好日子剛剛過了沒幾年,老婆沒了,酒也沒了,自己被關進了這個陌生的賓館里,過上了清苦孤寂的日子。今天到這上等好酒,一听到王之問那半醉不醉的酒話,他就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酒場上奮力拼搏的歲月。半個身體已經陷入陰曹地府的俞慶元,這回眼楮紅紅的,似乎又緩過些神來,透露出了一丁點生的希望。
王之問陪俞慶元喝了一杯又一杯。開始只有點花生米,後來讓人去弄了幾碟小菜,氣氛又上來許多。
不多會兒,俞慶元就喝了大半瓶茅台。
但見他兩只眼楮紅紅的,紅紅的,突然,竟號啕大哭起來。
哭了半天不見收手,勸也勸不歇。沒辦法,王之問便收起酒瓶酒杯和小菜,任俞慶元賴在椅子上昏昏睡去。
第二天,還是這個時候,王之問又來了。
還是茅台酒,還是花生米和小菜。
喝了半瓶後,俞慶元的眼楮又開始泛紅。
王之問看了著急,道︰「我說啊,你也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知道你們夫妻恩愛,感情很好。可是,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我勸你還是節哀順變,以後自個兒好好過日子吧。」
听王之問這麼俞慶元的眼楮更紅了,眼淚水一滴滴落下。
第三天,還是這個時候,王之問又來了。
酒還是那酒,菜還是那菜。
這回,王之問但說些有關酒和菜的廢話,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听得他自己也覺得神經兮兮的。
又到了差不多半瓶的時候,俞慶元眼色又變了,不過,沒有流淚,而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直到第四天晚上,王之問在把俞慶元陪好喝好的基礎上,讓他的心情稍稍和緩了些。于是搭話道︰「怎麼樣?是好酒吧?」
「好酒」俞慶元又是一嘆,道,「酒是好酒啊」
「那就多喝點。」王之問道。
「可惜喝酒的場合不對。」俞慶元嘆道,「時間也不對。以前喝這酒是在天上喝,而今喝這酒卻是進了地獄里。再好的酒,也不能把我帶回到那幸福的過去時光了。」
「也別瞎想那麼多。」王之問道,「事情也不必那麼悲觀,是不是?畢竟你還年輕,就算是跌倒了,也可以擦擦洗洗,重新再站起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可我的老婆呢?」俞慶元道,「我再到哪去找她去?」
「以後再有合適的,還可以找嘛。」王之問和善地勸道,可他心里卻難受得很。是啊,和一個剛剛死了漂亮老婆的「兩規」對象說這樣的話,確實有些勉強。
「不可能了。」俞慶元痴痴地說,「再也不可能找到這麼好的老婆了。曾經滄海難為水啊。這個世上,沒有哪個女人能夠和她相比。」
「她就這麼讓你上心?」王之問胡亂地搭了句,然後想了想,又把話岔開道︰「對了,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
「那個時候,我還是楠州城里混,對了,是在省外貿公司做臨時銷售員。有一天,我發了筆小財,賺了幾百塊錢的回扣,高興壞了,拉了幾個哥們到公司門口的嚴州府酒店喝酒。那時候,我年輕,酒量大,專愛喝高度白酒。正要點呢,吧台上就過來一個姑娘,高高挑挑的,白白女敕女敕的。不光長得漂亮,那個青春氣息,就跟電影演員陳紅十七八歲的時候一模一樣。我看得傻了眼,這姑娘就對我笑了,問我要不要喝啤酒。我說什麼啤酒,她說一種叫什麼新安江啤酒。新安江我听說過,新安江啤酒可是聞所未聞,指定不怎麼好喝。可這姑娘推薦的酒,我能拒絕麼,我指了指姑娘臉上的小酒窩,道︰是你推薦的,喝她問我要幾瓶,我說︰幾瓶?先來十瓶」
「真是好酒量」
「不,又不是我一個,好幾個哥們呢我們喝完了十瓶,她又來了,我就又指著她的酒窩道︰新安江,再來十瓶
「從那以後,我常來酒店喝酒。她叫我十瓶,我叫她新安江。啊呀呀,我的那幾個哥們都說新安江不好喝,可我一喝就上了癮,覺得這世上沒有比新安江更好喝的了。直到現在,市面上找不到這種啤酒了,可我心里老惦念著它,總想再喝它。那時候我年輕啊,新安江也年輕,我二十五六,她十七八歲。我是頭一回見到這麼漂亮的姑娘,而且一見傾心,就想和她交朋友。我老在酒店門口轉悠。請她出去看電影,她不去;請她去跳舞,她也不去。後來我急了,就死皮賴臉地說了,想和她做朋友。她咯咯咯地笑了,說︰你一個臨時工,農民,將來怎麼養活我呀?我就說,我會做生意,能賺錢,將來準把你養得好好的。可她就是不信,說︰我爸我媽說了,讓我在城里找一個。我的小姐妹們也說了,憑我的相貌,在城里應該能找到一個合意的。我听了很生氣,城里人憑啥呀?憑啥城里人就該娶漂亮姑娘,我鄉下小伙就不該娶呀?我就氣呼呼地對她說︰你瞧不起人我農民怎麼樣,今天農民,明天我就不農民我臨時工怎麼樣?我今天臨時工,明天就正式工。我不光要做正式工,我還要當干部,手底下還要管著一大幫城里人然後我看著她,問︰你信不?她一下子被我的話嚇懵了。過了一會兒,她才搖了搖頭,說︰我不信,我才不信呢。信你?信你就是傻丫頭那時我氣呀,我哪管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只顧嘴里痛快,馬上對她厲聲道︰新安江,你听著,要是我做了城里人,還當了干部,還管著城里人,你怎麼辦?你,你,你跟不跟我?新安江哪相信我做得到,想也不想,說︰跟你要做了干部,管著一大幫城里人,我不光跟你一輩子,還服你一輩子
「那天我不光在她面前說了大話,還和她拉了勾,算是發了誓。晚上睡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多漂亮多可人的一個姑娘呀,要是憑空說了一堆大話,不是被她小看了?既然大話說出去了,是不是就照著這個目標去做?萬一要做到了,不光自己發達,日子舒坦,更重要的是還能得到她的愛,和她過一輩子。這種美事,想想也舒服,刺激呀。後來,我真這麼去努力了,到處找人,想轉戶口,想轉正式工。可是難哪,城里的事不好辦。好在當時公司在改革,銷售部準備對外承包,我就拉了幾個人一起去承包,還干上了副經理。有了這個副經理,新安江對我好多了,還鼓勵了繼續努力,爭取去了農民身份,去了臨時身份,做一個真正管城里人的人。哪知道,過了沒多久,銷售部就不再對外承包了,我又成了原先的臨時銷售員。可我不敢告訴新安江,怕她傷心,怕她不再理我。那時我老看報,看到最近一段時間省里老往下面派干部,說是掛職鍛煉,我覺得新鮮啊,威風啊。有一天我偷偷跑到省委組織部去了,果然有好多人送表格去。那天正好辦公室里的人上廁所去了,我就偷看了表格,怕記不住,就干脆偷了一套回來。在到外貿公司之前,我做過制造假證的事,現在要造幾份假表格蓋幾顆假圖章,真是太容易了。我依法炮制,說我是省外貿公司的辦公室副主任,然後以公司黨委名義推薦下去掛職。表格送去以後不久,組織部還真讓我到淳陽市外經局去掛職擔任了局長助理。
「去之前,我去嚴州府酒店見了新安江,告訴她這一天大的喜訊。但是,說實在,我心里有點七上八下,怕事情沒那麼順利,所以也沒敢跟她多說。到了淳陽之後,我一心想著的是如何再調換一個地方,把這假的領導轉換成真領導。就這樣,在掛職兩年的時間里,我一直在和上上下下的領導搞好關系,希望得到領導的支持。不久,我的局長助理就變成了副局長。那時候,也真是我們俞家祖墳冒青煙了,我姐俞青田在綮雲市食品公司干得越來越火,先是做了商業局副局長、商業公司副總經理,沒多久,一把手宋建德升任常務副市長,把我姐提了一把,水漲船高,就頂上去做了商業局的一把手。我就想,能不能借助我姐的關系,把我往綮雲市調。一方面是回家鄉發展,另一方面,可以把過去的歷史割斷,讓人無處可查。另外,有姐姐在身邊照顧,出事的可能性也小。就這樣,在掛職期滿之際,我留在了淳陽,然後又調到了綮雲,做了市國土局的副局長。」
「後來你就和新安江結婚了?」王之問道。
「新安江,啊,對,就是魏樂清。」俞慶元笑了笑,又搖了搖頭,道,「我到淳陽當局長助理時,她就答應嫁給我了。後來我升了副局長,又調回綮雲,和家人團聚,她也和我正式結了婚。因為她早先在酒店干過,熟悉酒店的生意,也有這方面的興趣。為了讓她有事做,我和我姐商量,就幫她開了家酒店,就是現在的烏龍山大酒店。她做了女老板,整天忙東忙西的,日子過得很充實,我們夫妻也一直很恩愛。」
「你姐在你們生意上幫了你不少忙?」
「是啊,不不,主要還是靠我們自己。」俞慶元回答得有些閃爍。「當然,有些事情我們辦不了,最後還得找她解決,特別是在她當了常務副市長之後。」
「都有哪些事情啊?」
「主要還是我老婆魏樂清,為人比較仗義,喜歡替別人跑腿辦事。像工作調動啊,安排工作啊,打官司啊,拉點小工程啊什麼的,就愛到處跑。」俞慶元不在意地說,「自己跑不成,就逼著我,我跑不成,又逼著我姐。我們一個逼一個,最後,還是為難了我姐。」
兩人邊喝邊聊,零零碎碎,東拉西扯地,進展也挺不錯。
幾天下來,王之問收獲不小。而在監控室里,于天青通過顯示屏看得一清二楚。後來王之問進來匯報工作,于天青就吞著口水道︰「你小子,整天喝茅台撮小菜,日子過得挺滋潤啊。我可苦了,看著你吃喝,還得仔細听,生怕漏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兩人罵罵笑笑,就把工作談了。于天青根據王之問了解的情況,馬上派重案室的同志出去外調,把俞慶元提到的那些事情中涉及的人都叫到辦案點來談話,查清他們為了辦成事共花了多少錢。
另外還有一組調查人員主要由財務和審計人員組成。經調查,俞慶元在分管市國土局土地儲備中心工作時,與中心主任一起,采取收款不入賬等手段,先後三次截留中心收入兩百余萬元進行私分。還用中心向其他單位借款八十萬元購買了兩輛奧迪轎車,並將轎車佔為私有。此外,又指使他人從中心支取二十余萬元,用于裝修酒店。
審計人員還發現,俞慶元將土地儲備中心的三百余萬元款項轉入其妻魏樂清的股票賬戶中,供其購買股票。不過,這筆款子已于案發前兩個月歸還,盈利達五十余萬元。
外調人員調查發現,綮雲市有十余名學生家長,先後托請魏樂清幫忙,使他們的子女在未達到省屬以上控制分數線的情況下,被一些高校錄取。魏樂清從他們身上獲得好處費達八十余萬元。
近年來,魏樂清還先後收受九名罪犯家屬的好處費共計兩百余萬元,使他們從死刑改判為死緩,從死緩改為無期,從無期改為有期。更有甚者,有人在給她送上二十萬元好處後,經她一活動,原準備判刑五年的某犯罪嫌疑人,竟然被無罪釋放,足見「擺平專家」魏樂清的能量之大。
當然,也有他們擺而不平的事。
比如,綮雲市有一家企業老總想得到原油指標,魏樂清以可以擺平此事需要費用為由,將他的一百八十余萬元據為己有,長期拖著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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