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遼寧.
當火車的鳴叫聲響徹天際時,這座被積雪覆蓋的城市已經陷入了夜幕中。
慕晉霖穿著便服,下火車後帶著陳孝之立即朝家里趕去。
他面色冷凝,鷹隼的眸子瞥向前方被銀裝素裹的老宅,隨著腳下踩著積雪的咯吱聲響起,寂靜而有些荒涼的馬路上已經留下了兩排深深的腳印。
老宅內一片寂靜,推開沉重的大木門,慕晉霖朝里面掃了一眼,微微皺了皺眉,宅子內兩旁種著松樹,似乎感覺到腳步聲臨近,樹下躲著的松鼠猛地跳入樹枝上,驚了滿枝椏的積雪紛紛抖落下來砍。
穿過長長的走廊,終于看見宅子內亮著的燈光。
而那抹嬌小戲耍的身影卻讓慕晉霖深蹙的眉心總算舒緩了一些,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直緊隨他走進老宅的陳孝之看到,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緊張。
正在大堂玩耍的小女孩一轉眼就看到了那抹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她有一瞬間的出神,但當看到是慕晉霖時,她快速朝他撲了過去玩。
「二叔,你回家了……」
「是啊,小雯,二叔回來了!」慕晉霖模了模她的頭,又親了親她的額頭,眼眸里盡是寵溺之情。
「二叔,太好了,我可想你了!」小雯摟著他的胳膊,開始撒嬌起來。
慕晉霖將小雯放到座椅上,溫柔的問,「女乃女乃睡了嗎?」
「女乃女乃已經睡了!」小雯很認真的說。
「行……」慕晉霖點了點頭。
「那小雯現在和孝之叔叔玩一下,叔叔進去看一下女乃女乃,好不好!」
陳孝之听到,忙點了點頭,將小雯抱了過來。
慕晉霖直接去了內院,只是經過其中的一間房時,里面傳來女人的輕喘聲。
他猛地停住腳步,濃眉緊鎖,這是他大嫂的房間,上次電話里听小雯說大嫂被日本人接去玩了,而他大哥又早小雯出世那年去世了,這間房難道還會有別人!
慕晉霖薄唇緊抿,猛地推開門,忽然,就听到耳邊傳來一聲尖叫聲。
「誰?」有顫抖的聲音傳來,屏風後躲著一名女子。
慕晉霖快步走到屏風面前,當他看清女子的面容時,頓時嚇了一跳,他驚呼出聲,「大嫂,是你?」
秀清沒想到竟然是慕晉霖,一時呆住,愣愣的望著他,很快,她的眼淚滾滾落了下來。
「仲祺……」她哽咽的叫著他的名字。
慕晉霖欣喜之余,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竟然沒有穿衣服,胸前被什麼擋著,露出白皙的肩膀,只是手里還捏著一塊白色的布條,布條上還沾有暗黑的血漬。
秀清是傳統的女子,被他這樣如炬的目光望得面色通紅,她含著淚,又羞又怯的退了幾步,細聲道,「仲祺,你回來就好了……」
秀清退到了銅鏡邊,慕晉霖目光從她身上落到了銅鏡處,他猛地伸手抓住她縴細的胳膊,用力一帶,直接將她抓到了自己面前,秀清心慌意亂,一下沒站穩,跌進了他懷里。
她的臉刷的一下紅如熟透的柿子,慕晉霖將她肩膀反過來,然後看到她消瘦的背脊上全是一條一條又長又黑的印子,背脊中間的位置,還有傷口裂開了,露出鮮紅的肉,看上去觸目驚心,下面傷口輕的位置已經結痂了,有的卻還在流著膿水。
慕晉霖太陽穴的青筋開始暴跳起來,他伸出溫熱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傷口,艱澀的從胸腔里擠出幾個字,「大嫂,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秀清抱著衣服退到屏風處,低垂著頭不敢看他的眼楮。
「仲祺,我沒事,你回來就好了,婆婆每天都念叨著你,因為太想你,她都生病了!」秀清吸了吸鼻子,躲在陰影下抬起手肘擦了擦眼角的淚,硬是揚起一抹笑容。
慕晉霖眼眸里的光芒越來越黯淡,他幾乎是嘶聲道,「大嫂……」
「我真的沒事,背上這些傷口是不小心撞到的!」秀清胡亂的扯出一個謊,善良的她只是不想眼前的男人為她擔心,可她越是如此隱瞞,慕晉霖的心就更悶得慌,她以為她背上的傷口能騙過他嗎?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她背上的傷口是被男人的皮鞭抽了的。
慕晉霖低頭看著擱在一旁的藥瓶子,他拿起時,手指還在輕顫。
「給我……」他指了指秀清手里捏著的布條。
「額?」秀清詫異的望著他。
慕晉霖沒說話,直接將她手里的布條奪了過來,然後將她按坐在椅子上。
秀清剛坐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嚇得很快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像是受到驚嚇的小鹿一樣。
「仲祺……」她低著頭細細的叫他的名字。
慕仲祺對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除了憐惜再就是深深的愧疚,他是慕家唯一的男人,他卻沒有保護好在他家這麼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的女人。
他唇角勾出一抹笑容,淡淡的,卻有著難言的苦澀。
他知道她在顧忌什麼,她是他的大嫂,他是她的小叔子,如此在外人看來,倫理不和。
面對著這樣的場景,他卻是什麼也說不出,連安撫的話也都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于是,他又走到她身邊,強行扳過她的肩膀,用纏在手指上的布條沾上藥膏,一點一點的輕輕擦拭著她的傷口。
也許是觸到了中間裂開的那一塊,秀清擰著眉痛苦的溢出顫抖的聲音。
慕晉霖沿著她的傷口慢慢向下,越擦手越抖,最後,深邃的眸子里布滿了痛楚。
「大嫂,欺負你的那些人……」
「不,仲祺,沒有人欺負我!」秀清死死咬著自己的雙唇,堅決不肯多說一個與背後傷口有關的字。
「大嫂,那些人,你還認識不認識?」他強忍著心底翻騰的怒火,平靜的問。
秀清沒有回答,兩人陷入了沉默中,過了許久,當慕晉霖將床上的衣服拿起披在她肩上時,他才發現,秀清的雙肩顫抖得厲害,仿佛正在努力隱忍著什麼。
他靜靜等她說話,在等待的間隙里,秀清終于忍不住,她開始抽泣起來,然後,她伏在床榻上失聲痛哭!這個溫婉安靜的女人,在他們慕家做兒媳婦這麼多年,慕晉霖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悲痛的樣子,就連他大哥死的那一天,她也只是安靜的守在他的墓碑前,很安靜,安靜得讓所有人都可以忽視她的存在.
可此時,她卻是像是頻臨崩潰的邊緣一般,毫無顧忌的在他面前失聲痛哭。
寂靜的房間內,這哭聲繞過廊柱,繞過頭頂斑駁的陰影,哀涼的回旋著,聲聲敲擊著旁人的心。
慕晉霖垂在衣擺下的拳頭開始咯吱作響,鷹隼的眸子已經蓄滿嗜血的光芒,待秀清終于停下了哭聲,他才閉上雙眼,暗自喘了一口氣。
秀清低著頭,像是很羞于開口一樣,慕晉霖一直安靜的站在她旁邊,感受著他的氣息,她的心漸漸的開始感受到了熟悉的安全感與那屬于至親一般的溫暖。
「他們……他們都蒙著我的眼楮……我看不見他們的樣子……」她細細的說,剛說完,她又開始顫抖起來,然後恐懼的望著慕晉霖,又退了兩步。
慕晉霖可以想象出她受的苦,不用說,他都已經知道了。
他沉著臉猛地轉身,沖出了秀清的房間。
陳孝之正陪小雯在外面玩,一看慕晉霖冰冷著臉出來,頓時嚇了一跳,還以為老夫人出事了。
慕晉霖掏出身上的手槍,沖著門外的松樹就開了兩槍,看著冒煙的槍口,他又快速將手槍插進口袋內。
「仲祺,你要去哪里!」陳孝之看他神色不對,立即拉住他。
慕晉霖冷沉著臉,眼里是一片陰霾,他用力的拍著陳孝之的肩膀,望著他的眼楮,一字一頓的說,「孝之,幫我在家看著小雯,還有我大嫂,我有事去去就來!」
「大嫂?」陳孝之還沒反應過來。
慕晉霖高大的背影就消失在夜色中,路面上只留下了他深深淺淺的兩個腳印。
「仲祺……」秀清追了出來,卻晚了,雪地里只剩下陳孝之一個人。
「大嫂,你在家?」看到秀清在家,不明真相的陳孝之也松了一口氣。
秀清卻急了,一張瘦弱的臉因緊張而漲得通紅。
她急切的抓著陳孝之的手,又指著慕晉霖遠去的方向,微微喘息道,「陳醫生,仲祺會有危險,你快去……快去……」
听秀清這一說,陳孝之腦中警鈴大作,他點了點頭,「大嫂,那你好好照顧自己,我追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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