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年正在氣頭上,他哪里听得進慕晉霖的話,手臂一揮,氣勢恢宏的喊了一句,「將這個女人趕下車來,這個女人是日本人!」.
其他幾個年輕人又蜂擁而上,將爆胎的汽車團團圍住。
很快,就有警員從後面奔來,「喂,你們都想干什麼?」
「在段府門口鬧事,你們都不想活了嗎?」為首的警員大聲訓斥道。
「帶回去……」一聲大喝,幾個鬧事的小青年很快就被警員抓住砍。
慕晉霖上前,低喝道,「將人給放了!」
警員傲慢的瞥來了他一眼,伸出警棍頂住慕晉霖的胸口,邊抵邊譏諷道,「你是不是和他們一伙的?不是就給我滾一邊去!少在這礙老子的事!」
「你……」陳孝之正準備說,卻被慕晉霖拉住玩。
很快,慕晉霖就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出來,是他父親和段祺斌,段祺斌一看自己手下對慕晉霖如此無禮,走過去,一巴掌就扇在他臉上,「畜生,沒看到這是慕督軍嗎?」
警員臉頓時就白了,立即點頭哈腰的站在一邊。
段祺斌怒視著幾個鬧事的小青年,最後目光落在被潑得滿是污穢的吉普車身上,川島櫻子掩著鼻子從車里出來,見到段祺斌,她輕蔑的冷哼了一聲,「段公,沒想到我來你這里,就有這般禮遇,我想,你不僅要給我一個解釋,還要給我們日本領事館一個交代!」
段祺斌臉上肌肉哆嗦著,他微微彎了彎身體,沉聲道,「櫻子小姐放心,我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將這些鬧事的家伙給我全部帶走!」他手臂一揮,警員立即上前,將幾個鬧事的小青年扣住,押解著朝段府走去。
「住手!」慕晉霖喝了一聲。
段祺斌奇怪的看著慕晉霖,冷冷道,「仲祺,我地盤的事情,你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段公,這幾個小青年年幼無知,所謂不知者……」
「住口——」慕復勛突然哆嗦著唇角大喝。
慕晉霖長吐了一口氣,滿心都是抑郁的情緒,堵得慌。
「段公,我回府了,櫻子小姐,謝謝你的禮物!」慕復勛抓著拐杖走到段祺斌和川島櫻子面前,微微鞠躬。
川島櫻子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別著臉冷冷站在一旁的慕晉霖身上,此時的天更黑更沉,雪也更大,他高大的身影都披上了厚重的雪花,遠遠看去,就像是冰雪地里的神砥一般,冰冷傲立俯瞰著芸芸縱生,可就是他這般高傲不肯低頭的氣節,卻勾起了川島櫻子心里莫名的好奇與想要涉獵的心理。
「慕督軍,我們後會有期!」川島櫻子走過來,微微昂了昂頭,凝著眼前那雙冰冷的眸子,微微一笑。
隨著高跟鞋踩入雪地的聲音 響起,川島櫻子很快就回到了車上。
「仲祺,我們回家去!」慕復勛拍了拍自己兒子肩膀,由佣人小心翼翼扶著,轉身朝外面走去。
後來又來了一輛車,是段祺斌叮囑來送慕復勛的,慕復勛上車後,不管他怎麼叫慕晉霖上車,他都是固執的帶著陳孝之朝前走去。
「仲祺,那個日本女人……」陳孝之想起剛才那一幕,還憤憤不平,但一看到慕晉霖冷冽的神情,他不由得放慢了語速,嘀咕道,「那個日本女人也太囂張了,連段公對她都有幾分忌憚!」
慕晉霖大步朝前走著,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飄散的雪花迷蒙了他的眼楮,他半眯著眼楮,看著漸漸消失在前方雪地里的那輛吉普車,眉心緊鎖。
「現在很多事情就像這風雪天,迷霧蔽心,待這風雪過去,或許就會真相大白!」慕晉霖沒來由來了一句,像是回應陳孝之的話,又像是自己在自言自語。
回到慕家後,已經天色都發白了,累了一夜的慕晉霖臉上都有些疲倦之情,叫佣人安排好孝之休息的客房後,他將自己關在書房里,高大的身影陷入沙發內,只有一雙鷹隼的眸子還在暗夜中閃爍著熠熠的光芒。
書房的門被推開,秀清端了茶水和糕點進來,慕晉霖快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伸手接過她手里的東西,低沉著聲音道,「大嫂,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公公和婆婆剛睡了,我就過來看看你,這是我自己做的糕點,是你最喜歡的口味,你餓了就多吃一點!」秀清溫柔的笑,點燃一支蠟燭,跳躍的火光里,她的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
可慕晉霖卻低下了頭,他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沙沙的道歉,「對不起,大嫂,我……」
「我知道,仲祺,你太敏感了,其實我背上的傷不是日本人弄的,上次我被日本人接走,原來是段夫人接我過去喝茶,她知道我在家里閑得慌,特意教我做布匹生意,公公也知道這件事,他就給我一些錢,讓我和段夫人一起學著做點生意,至于,至于我身上的傷,其實,是我娘家的哥哥打了的,這麼多年了,他總是好賭成性,每次輸了錢都想從我這里要,我沒有,他就會打我……」
秀清說著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她不禁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卻發現慕晉霖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那眸光,明顯的全是不相信的疑惑之情。
秀清就沒有再說話,慕晉霖端過茶杯,抿了一口,濃郁的茶香卻沒有讓他卸下半點戒備的心思,他忽然勾唇笑了笑,沙沙道,「我知道了,我會將你和小雯暫時搬離慕家,以後我如果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仲祺……」秀清困惑的望著慕晉霖。
卻見他線條深刻的臉頰上布滿了沉重的愁緒,在他沉默的間隙里,秀清只好垂著頭,退出了書房。
翌日,艷陽高照,慕府內的水榭流台,小巧雅致,映了滿地銀白的雪,冷沁的風吹過,松棕樹上的積雪被抖落,如撩起的白紗幔,深沉莊嚴的慕府內,亦多了幾分江南小家的溫婉氣息。
慕晉霖換了便裝披著大衣,正與陳孝之外出,沒想到慕府卻一早就有人登門拜訪。
當見到來人時,慕晉霖喜出望外,原來是他好幾年未相見的發小,現任東北三省軍情處處長的張建東以及物資儲備處的處長劉天棟。一見到慕晉霖,兩人齊齊將他擁住.
「仲祺,我消息最快,昨晚知道你回東北了,早上我叫了天棟就直接過來了!」張建東硬朗的站在兩人中間,喜笑顏開。
慕晉霖快速將兩人請到了書房,這兩人都是段祺斌手下的得力干將,雖然和慕晉霖私下交情不錯,但慕晉霖還是對他們如此早就登門拜訪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坐在書房內,慕晉霖勾了勾唇,淡淡的說,「建東,天棟,你們二人一大早前來,可不是看我這麼簡單吧!」
張建東听到這話,立即望了劉天棟一眼,兩人有些疑惑,隨即便是相視一笑。
「仲祺,這些年,外人傳言你這人疑心甚重,沒想到你這疑心還真重,都移到我們兄弟幾個身上了,今日我前來,確實是為了來看兄弟你呀!」張建東掏出煙,扔了一只過去,慕晉霖卻是擺了擺手,只是懶懶的靠在沙發上,似笑非笑的望著二人。
張建東自己便抽了起來,緩緩吐出一長串的煙圈,他瞥了一眼坐在他旁邊一聲不吭的劉天棟,嘆息了一聲,「哎,仲祺啊,我是非常羨慕你哦,帶著軍隊想去哪威風就去哪威風!」
慕晉霖听到這話,有些輕諷的笑出聲來,他戲謔道,「跟著段公恐怕這日子就你好過了,還羨慕我?」
張建東擺了擺手,眼眸變得沉重,「你在外面可能都不知道我的情況,這幾年我做這個軍情處處長,可沒少操心的,這外面的老百姓都恨死我們這些當官的,其實我們可真是被竇娥還冤!」
「哦?怎麼個冤法?」慕晉霖勾唇問。
「現在人人都以為我們背後靠的是日本政府,其實我們跟日本政府壓根都沒有往來!」張建東這話一出口,慕晉霖就冷笑出聲。
「建東,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你可以說這話騙得了別人,但你卻騙不了我,段祺斌和日本人關系深厚,這都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了,你還在這里吐苦水?」
張建東听罷,整個人都如霜打的茄子一樣直接殃在了沙發上,「仲祺,你真有所不知,其實段公在中央政府里是一點位置都沒有,他和日本人有商貿往來,別人不知,別人不了解,難道我這個軍情處處長還不知道,他只想借日本人的關系多囤點物資而已,因為只有手中的槍桿子硬了,在中央政府才有說話的權利!」
「是啊,仲祺,和日本人的商貿往來,這一點我最清楚了,除了經濟往來,段公真不會像外界傳言的那樣,背信棄義,投靠日本人欺負我們國人,我們的技術遠遠落後其他國家的技術,段公正是看到這一點,所以才是苦著心,厚著臉皮,受著所有人的白眼與日本人做生意,就是想從他們手里多掌握一些技術,能盡快的富國民強!」
一直沒開口的物資處處長劉天棟也不得不插話進來,慕晉霖听到這番話,只是唇角噙著笑,望著兩人,抿了一口茶,然後雲淡風輕道,「那段公真是一心為民的好人了!」
「我覺得吧,段公倒沒有說是好人那般的高尚,只是呢,中央政府那些人只會玩8政治,不會為老百姓辦實事,段公于私卻是是為了鞏固自己在中央政府的地位,但于公他也確實是在咱們這東北三省干了很多實事呀,這軍隊的建設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
張建東說著,就激動起來,慕晉霖微笑著擺了擺手,沉聲道,「好了,你們兩個今天來,到底是來看我,還是來為他臉上貼金的,真是值得懷疑!」
張建東和劉天棟相互看了對方一眼,旋即齊齊笑了起來,「我們這不是說起段公嗎,我就多說了幾句,對了,仲祺,你這次回來,好像你下面的軍隊還留在川州那邊?」
慕晉霖點頭,漫不經心道,「是啊,這一來一回,折騰厲害!」
「那倒也是,想我們當年軍校畢業,一別也是有六七個年頭了,如今只有仲祺你一人風光無限啊!」張建東感嘆道。
慕晉霖笑,「風光談不上,我目前最大的想法就是建一只最強勁的軍隊,投主報國!」
慕晉霖自是憶起自己一路走來的歷程,眼眸間難掩疲倦之色。
劉天棟听到,表示贊同,「你的理想一直都沒變,倒是我們,本來也有一顆雄心壯志,如今倒是被這現實磨得已經是平庸至極了!」
張建東則是嘆氣,「我何嘗不是如此呢,雖然我現在是軍情處處長,但也是受制于人,要想自己單獨干出一番事業來,還是很困難!」
「仲祺,我現在是無比羨慕你,在我們那一期學員中,如今只有你,離你的理想最近,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一定會成功的!」
說到年少時那些令人意氣風發的理想,張劉二人情緒都有些失落,唯有慕晉霖眼波里依舊是平靜的神色,只是想到如今的局勢,他的眸光才染上一抹沉色。
張建東的目光落在慕晉霖身上,吸了一口手中的煙,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問,「仲祺,你這要投的主,你如今投到沒有?」
慕晉霖手指叩擊著光滑的台面,淡淡的說,「目前還沒有!」
「你何須要如此大費周章,你擁有軍隊,你就可以統治天下,到時候,你就做這天下的主,順當,也替我這軍情處處長謀個幾品官位,如何?」張建東這一提議頓時讓身邊的劉天棟眼楮里也立即放出了一抹亮光。
「仲祺,這天下的主,何必去找,你自己就是這萬人之上的主啊!」劉天棟激動的說。
慕晉霖看著這二人的神色,頗為無奈的笑,他搖了搖頭,啞著嗓子道,「我只是一個將軍,沒有那麼多雄心壯志去做這天下的主人,更何況,大清朝衰退,時代早已變更,現在老百姓尋求的都是平靜安穩的生活,我對新時代的皇位並不感興趣!」
「哎……這亂世,誰還能管得了老百姓,只要自己能安枕無憂就已經是萬事大吉了,我這一輩子,沒多大抱負,也就這麼過了,雖然我不發國難財,但這財到了手里,自己不過一手,也由不得自己啊!」劉天棟主管東北三省的所有軍隊物資,對現在的三人來說,他不明說,大家都知道他那職位是撈油水的好職位,如今他說出來,這大發國難財的敏感話題倒還真有幾分無可奈何和悲壯感了.
張建東無比羨慕,卻礙于三人在場,也不能表示得自己太掉身價,只是坐在一旁淡淡的抽煙,暗地里傷神。
慕晉霖沉默不語,眼楮的余光蔑然的掃了兩人一眼,薄唇緊閉,昂起的下顎透出讓人無法琢磨的堅毅之情。
話不投機半句多,對于一別多年後再重逢的三人,各自現狀和對未來的設想都大相徑庭,這匆匆的相聚便在慕晉霖冷酷不多的話語里草草結束。
送走二人後,慕晉霖坐在書房內,眉頭緊鎖。
陳孝之進來,輕輕關上房間的門,低聲問,「仲祺,這二人听說在段祺斌身邊混得很是得意,這次突然來拜訪你,不知道出于何種目的?」
慕晉霖唇角揚起一抹冷笑,不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不管他們有何目的,都影響不到我,更何況,今日在我看來,也只是普通的敘舊而已,我不想猜測他們是帶有目的而來!」
陳孝之點頭,兩人在書房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倒是慕晉霖先發現了陳孝之的異樣,他眯著眼楮打量著他,笑了笑,「你是不是有事情找我?」
陳孝之嘿嘿的笑,從懷里模出一個精致的首飾盒,遞在慕晉霖面前,慕晉霖打開一看,是女人用的胭脂,他似笑非笑的擰眉問,「這是給女人的東西?」
「你知道的,我哪里會有什麼女人,這是李沁那家伙囑托我帶給他家梅葉姑娘的,所以我想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這麼重大的事情你不早說,走啊!」慕晉霖立即站了起來,披起大衣就準備出門,倒是陳孝之還有些愣住,過了好久才跟了上去。
梅葉的家很遠,兩人直接開了車過去,車上,慕晉霖突然心生感嘆,「李沁這小子跟了我這麼多年,從十五歲定了這門親事開始,就一直沒有機會娶梅葉,現在的我,對他們二人總是有些虧欠的!」
「仲祺,是兄弟何必說這樣的話,我相信李沁和梅葉都不會怪你的,有些人一出生就背負著某種使命,我相信你就是其中一個,而我和李沁心甘情願的跟你,你的理想就是我二人的理想,當有一天你實現了,我們也會覺得那是無上的榮耀!」陳孝之的話誠懇而真切,听著慕晉霖眼眸里的光芒卻越發的暗沉,他點了點頭。
這動蕩的局勢,他不會不知道前路的艱辛,所有的財狼虎豹都盯著這塊早已潰爛而貧瘠的土地,哪怕生存的人早已痛苦不堪,他們卻還念念不忘要挖地三尺,恨不得將這天下翻來覆去的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善罷甘休,嗜血掠奪的本性在毫無遮.掩的情況下展,露,無遺,不得不讓人心寒。
「我從來不標榜自己是拯救蒼生的救世主,我如今的高度,也只能做一個拋磚引玉之人,在民族患難之時,我們都是心系國家的普通民眾,很多時候,更需要的是大家的醒悟,而不是收攏自己手中的權利,以人。治來達到民族崛起的目的!」
「可惜,目前能有如此覺悟之心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仲祺,我懂你,或許,高處不勝寒就是這個道理!」陳孝之凝著慕晉霖,他知道他眼眸里那一抹憂慮的情緒來自何處,他懂,他比誰都懂,正是因為他和李沁如此懂他,所以,他們才會如此不離不棄,甘當綠葉,用盡自己全力輔佐他。
談話間,幾經傷感,萬絲惆悵,都無法改變擺在眼前的現實,車上,兩人相視一笑,勝過千言萬語。
梅葉的家在鄉下,兩人開了一個小時的車趕到時已經臨近傍晚,穿著藍色碎發襖子的少女正在挑水洗衣,冰冷的水內,一雙蔥白小手被凍得通紅。
見慕晉霖和陳孝之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梅葉驚喜萬分,可沒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抹高大身影,她眼里又是難以掩飾的落寞。
見到她如此的情緒,慕晉霖笑,「梅葉,李沁有事情在身,暫時還不能回來看你,但是他讓孝之給你帶了禮物!」
陳孝之將李沁讓他捎來的胭脂盒遞過去,梅葉擦了擦手,很用心的捧著,輕輕打開一看,是一抹嫣紅的胭脂,她消瘦的臉頰上頓時暈出倆抹紅雲。
「慕督軍,你們快快進屋坐吧,我去給你們做幾個小酒菜!」梅葉將胭脂盒小心收起,忙招呼起兩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