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自立,關防尤緊。霸州孤城就仿佛漂浮在惡浪起伏間的一葉小舟,仿佛隨時一個浪頭打來,都足以將它徹底掀翻.
大周雖立,北有契丹,南有大宋,西為西夏,東有漸漸崛起的女真。除了女真,哪一方都已經是經營多年的帝國,都比大周強大。所以大周只能嚴密關防,每日只晨昏各兩個時辰放外頭商販進入,唯恐會有各方探子混入。
張昌興是大宋叛臣,所以他最怕的是來自大宋的人,由此霸州南邊城門的關防乃是嚴而又嚴。
天色剛亮,便有南來的商販挑擔推車進入霸州城去。城門處所有人都被嚴格盤問。
一隊由南來運輸南方時令果蔬的商隊被攔住刻.
張昌興為人謹慎,他派來城門盤查的並非普通的士兵,而是專門將霸州城中,原來主管商事的主簿王林來。
王林主管霸州商事多年,對于城中每一家商號、甚至是每一個商人都熟識。但凡他覺著眼生的,全都被首先投入監獄,先上兩天的刑,審問明白了才可放出來。
這一隊南方來的商隊,王林倒是認得。果蔬行老板姓黃。
霸州地處北方,對江南的時令果蔬最是稀罕,這黃老板也極會做人,每回帶了好的來先孝敬知州,然後私下里依例將同樣的東西也私送了給王林。因此上,多年相處下來,黃老板與王林私交甚篤。
王林趕緊給黃老板使了個顏色,將他叫到一旁,「老黃,你怎麼這麼沒眼色?你隊中怎麼淨是生面孔?噱」
黃老板趕緊賠笑,「王大人,小弟回來的遲了,听聞王大人高升,小弟都沒來得及恭賀……」
「如今天下都不太平,各地綠林頻起。他們連皇上的貢品都敢明搶,更何況小弟這小小商隊?小弟必得帶著年輕力壯的,否則怕丟了貨;搞不好連腦袋都沒了……」
「其他的都不打緊,這麼多生面孔是斷斷進不得城的!」王林明白黃老板暗示的意思,但是他更看重自己的腦袋。皇上新立,正是疑心最重的時候,他好不容易混了個部職,可不能為了點子蠅頭小利丟了自己的腦袋。
黃老板很是皺眉,猶豫了半晌,「也好。王大人,小弟便叫面孔生的都留在城外等候,送了這批貨,我們也好南歸。只是,還求王大人準小弟帶進一個人去。那是小弟管賬的先生,他不親自到了貨行去核對賬目,那這趟貨就走亂了……」
「管賬的先生?」王林挑了眼楮去望那後生。果然是一派斯文相貌。王林主管商事,自是最擅賬簿,特地挑了幾個疑難的問題核問于他;若不是此中老手,定然答不上。
那後生听見問題,只是從容一笑,回答得行雲流水,半分紕漏也無。
「既如此,便一同進去吧。記著,不可久留,否則要上報官家備案。」王林倒也欣賞這般的人才,便首肯。
「大人放心,今早進城,晚上便出城了。」黃老板一顆心這才落進肚里.
「公子,幸不辱命。」黃老板帶著那後生進城後,這才輕聲說。
那算賬的後生正是鳳熙。從杭州一路拼了命地北上,可是卻無法進得城來。幸虧鳳熙多年經營,三教九流都藏著他私埋的人手。
鳳熙到了城內又暗自換了衣裳,變作另外一人般,徑自奔向知州府。
從杭州到霸州,就算鳳熙拼了命,終究晚到了十日。端午那夜被血與火洗劫過的知州府,經過十日,雖然還能看見牆頭殘垣、烽火黑印,卻——早已恢復了平靜。
霸州知州于清風率部誓死抵抗,卻于最後時刻投降大周,令多少人扼腕。人心或許都是善于遺忘的吧,那片烽火之地,此時門前商貿往來,仿佛十日前什麼都沒發生過。
鳳熙立在街上,一雙鳳目凝了血,死死盯著城牆下那片空地——他們說,憐兒就是跌落于那片青石地上。
府牆本不是甚高,如果下頭是土地,也許不致致命——可惜那里是鋪滿青石,而憐兒因中途改變了軌跡,從而徹底失去了平衡,乃是重重撞擊上……
那片青石地面上,此時還能看見一片血跡。盡管十日已過,那原本的鮮紅早已變成了一片混于塵土的暗紅——可是他見了,依舊是錐心刺骨的疼!
他來晚了,晚了!
人間十日,不過一揮彈指,可是他卻是與憐兒陰陽永隔!
怎麼信,他怎麼肯甘心地相信!——憐兒死了;憐兒,死了?
不,不!.
城北凌霄山,原本是風景寧美之地,可是此時這里卻被當成了亂葬崗。那一夜霸州城破死傷的人畜,來不及深挖掩埋,便都被扔到凌霄山來。只因霸州城內所有的力量,都要集合起來籌辦周帝登基的大喜事,哪里還有人有余力勘清死者身份,並入殮安葬!
行走山路上,尸體的臭味隨風而來,幾乎讓人窒息。
「公子……」丁正松用衣袖緊掩口鼻,回頭望鳳熙。那樣風神俊雅的公子,此時行走在尸臭橫肆的亂葬崗上,竟然連口鼻都不掩。
他面上甚至一絲神情都沒有,讓丁正松都辨不清喜怒。
「清笛的墳,就在前頭。卑職拼著命搶下清笛的尸首來,卻也不敢厚葬,唯恐引人注意。只能一抔黃土、一塊青磚,暫時讓她入土為安……」
一抔黃土,一塊青磚……鳳熙壓抑無波的心猛地被掀翻,鳳目中涌起無邊霧靄。可是語氣依舊平穩,「有勞了。」
公子這般口氣疏離……丁正松心里驚驚一跳。最怕看見公子此時模樣,縱然跟隨公子多年,依舊猜不透公子的心。
難不成,公子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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