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的話讓清笛愣了愣神兒.
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這世間種種,也許不是簡單的分了優劣,只不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醉過」一句是胡適先生的詩句,這里穿越了來引用,大家表笑, !)
清笛之前飲下那一甌子的山陰甜酒,方才又喝了一口烈酒,兩種酒在肚腸里撞擊在一起,將酒氣噴出唇來。回首遙望街上人來車往,恍惚已是帶了幾分薄醉。
清笛伸手扶著窗欄,忍不住苦笑。這都是自己找的,明知道山陰甜酒喝起來香甜,實則後力不小;可是她非但不收斂著休息,反倒自己跑到街上來。看稍後倘若爛醉如泥了,可誰會來管。
誰會來管?她此時是個單眼皮、短眉毛的小廝,誰都不會多看一眼。也罷,她自己照顧自己。這麼些年過來,她不也早就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麼?怕什麼!
「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許是鄰桌那兩個大漢覺著清笛蠻有趣,便主動攀談刻。
「小弟,小弟——連城!」清笛打了個酒嗝,下意識便咕噥出這個名字來。好在從霸州回杭州的路上,她為了隱藏行止而用過個男名,不然此時還真不好應對了。
「連城?」當中有個大漢仿佛藏不住了笑,絡腮胡子被笑意聳得一翹一翹的。
清笛真是有點泄氣。她明白那大漢笑什麼呢︰連城之名,讓人直覺想到風雅的公子;可她此時這副尊容……的確是襯不起這個名字,也難怪人家笑話。
「小二,有什麼吃食?」胃里的酒氣翻涌得難過,勢必該要些酒菜壓一壓。
店小二拿了菜譜來,清笛一看就皺了眉頭。上頭一應菜色除了牛肉,就是羊肉、豬肉;看那名字又是麻,又是辣的,清笛還沒吃呢,就覺著舌頭已經滯重了。
「你們店里,怎地盡賣這些吃食?」清笛難掩懊惱,「這便守著西子湖,怎不撈了活魚來賣?噱」
鄰座的兩個大漢又是笑起來。
小二也是相當無奈,「我說小哥,咱們店里賣的可是來自塞北的烈酒。您覺著喝塞北的烈酒,卻要吃西湖里的活魚,這搭配合適麼?配合烈酒,必要腥羶重味配合著,吃著才過癮。正如烈火烹油,火辣入味。」
清笛雖然明白人家說得有理,可是面子上總歸有些過不去,便找茬兒,「朝廷有令,不許民間私自宰殺耕牛的。但凡私自宰殺者,皆要入獄一年半!你們店里好大的膽子!」
小二便也笑,「小哥說的沒錯。可是朝廷同時也征收屠牛稅啊,兩者正相矛盾;于是各個州府縣,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小哥不見,整個杭州城的館子里可都有牛肉賣呢!」
正說著話兒,窗外不知何時站了個人。一身簑衣斗笠的打扮,手上還撐著一柄魚撈,悶聲向店小二兜售,「西湖里現撈上來的活魚,店家可要?」.
真是想什麼,就來了什麼!
清笛登時歡喜得一拍桌子,「要了!」
幾乎同時,那店小二也出聲,「不要!」
清笛好不容易找個機會,豈肯輕易放過,轉頭便瞪那小二,「我說,要了!你接了便是,叫廚房烹了,我自然付你銀兩!」
「不要!」那店小二倒也耿直,扯著脖子與清笛對峙,「小店不收外食!此時本是多事之秋,倘若這魚不干淨,我們收來烹了,卻讓小哥你吃壞了,我們可不擔這責任!」
如此謹慎?
鄰桌的大漢也點頭,「杭州近來可是亂,天南海北的人都匯聚而來。誰知道這人叢里就有哪個是北周、西夏,或者是契丹的探子?」
「我與你立下字據便是!」清笛借著酒勁也執拗上來,「我吃了若有半分差池,也不與你們店家相干!」
事已至此,小二再不接受卻也說不過去,只得接過那漁夫的魚簍來。
清笛很是感念那漁夫,便隔窗招呼,「這位兄台,一同坐下喝兩杯?」.
誰知那漁夫竟然窘得舌頭都打了結,「不,不不不,不必。」
清笛忍不住笑。其實倘若摘了他的斗笠,扯掉他的簑衣去,那漁夫的身量輪廓倒也似乎該是個英挺的;卻沒想到他結巴。
清笛索性繼續逗他,「不必可不行!你賣了魚給我,我還沒給錢呢,難道你就這麼走了?再說,小二哥的話,方才你也听見了︰你總歸得陪我一起吃兩口魚,證明這魚里沒毒,才好離去吧?」
清笛抬眸望繁華市集,「杭州繁華,卻也所有商人都謹守以義制利的規矩,這才讓杭州千百年來繁華若斯。兄台既是做水鮮的買賣,自然也會遵守這規矩吧?」
"我,我我……」漁夫囁嚅了半天,仿佛還想推月兌,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快進來吧!」清笛親自跑了出去,將那漁夫給扯進店里來,按著坐在桌邊。
可是那漁夫倒也夠擰的,都坐進來了,依舊斗笠不摘、簑衣不月兌.
清笛便看著他笑,「你賣與我的,是條什麼魚?莫非是西湖醋魚里頭必用的草魚?」
「不是。」漁夫一徑低頭喝茶。不過他的緊張卻沒斗笠和簑衣能掩蓋著,簑衣清笛能看得見他捏著茶杯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累得茶水都跟著一個勁兒地泛著漣漪。
此人怎麼這般緊張?難不成是頭回做買賣的新手?
「那是什麼魚?」反正還要等著魚做好,清笛索性逗著他說話。這樣的人,好有意思,她已三年沒再遇見過……
「那,那是一條,飛天魚。」
「飛天魚?」清笛听得愣怔,「可是飛魚?若是飛魚,我倒要多買兩條;我家里的小藍正是愛吃。」
「不是飛魚。」那人緩緩抬頭,雙眸躲在斗笠的陰影里,靜靜落在清笛面上,「魚似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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