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已是二十日了,你當真就忍得下心,不見公子一面?」
翡煙每日晨起去幫鳳熙整理打掃,每回回來都是難過。倘若遠隔倒也罷了,便是這般相鄰而居,卻苦苦守著心的藩籬。
「翡煙你錯了。」清笛只是淡然一笑,燃起沉香,「你去公子那邊,可見公子有任何急躁?他抄寫經文可有半點懈怠?」
「那倒是,沒有。」翡煙皺眉搖頭,「公子倒也沉得住氣,奴婢看著反倒更難過。」
「公子此來,並非如同大家猜想,急著來見我;他此來,實則也只是尋找心靈的寧靜。縱不見我,卻在我身旁,他便已甘之如飴——這世間是幸福抑或愁苦,永遠不是外人眼里的模樣,端的要看局中人自己的心。」
清笛含笑望門外,「公子這許多年倒是難得這二十日間的寧靜淡泊。我便如同這靜靜沉香,讓他能感知伴在身邊就夠了,不是非到眼前才是相伴。茆」
「這……」翡煙听得愣怔,卻也終究輕輕點頭,「雖然還是不懂,不過奴婢這一刻,心卻也跟著平靜下來。」
「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清笛含笑垂首,「我相信他縱然心頭也會有一時迷惘,但是他永遠清楚他應當做什麼。」
正說著話兒,住持和尚率同寺中有位號的長老在外求見。
清笛靜靜望佛前香爐里,燃了足有五寸長的一截純白香灰,忽地折斷了,從香炷頂墜落——原本修長的一根,此時跌碎在香爐里,只剩輕塵一般的殘灰。
該來的,總歸會來。
佛門淨地,佛前香燃,卻也終究躲不開世事紅塵蚊。
清笛一笑回首,「各位長老請進,民女已是等候多時。」
南山禪寺原本為吳越國的皇家寺院,住持大師得享親王俸祿;後來吳越國破,南山禪寺也隨之失去了皇家寺廟的榮耀,但是宋廷依舊恩撫有加,給了住持大師以國師稱號。
這一番竟然驚動住持大師親來,定然是頂頂重大之事。清笛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今日老衲當改口,連城公主在上,請受老衲率闔寺僧侶大禮……」住持大師率眾行禮,山寺雲板鐘磬齊鳴,聲聲悠遠。
翡煙驚得望著清笛半晌,這才趕緊也提著裙擺,跪倒在清笛面前,「公主千歲……」
只有清笛立在門階上,面上無悲無喜,只抬頭望高天流雲,耳畔靜听鐘磬悠悠。
全在意料,又皆出意料。
朝廷終于下了旨意,答應了長公主所求,同意了將她作為長公主的義女;卻給了不該給的封號︰
連城——公主。
公主的女兒是外姓人,本不該有封號;縱然有的是因為皇帝感念與公主的親情而給了封號的,最高不過郡主,以下都是縣主、翁主,更何況她不過是個義女,就更應該不予封號的——可是這回竟然封了公主,且上封號「連城」!
豈是皇恩多浩蕩?
清笛輕笑著,轉眸去望住持大師,想要回禮。目光卻定格在院子門口,一襲白衣的鳳熙驚愕立在門廊下,如月衣擺全被山風撩動飛起,颯颯驛動。
「這一切,竟是怎麼回事!」鳳熙推開朝廷傳旨官手下侍衛的阻攔,一步一步走進來,一雙鳳目刻著疼痛,只問,「怎麼會封了公主?這是什麼例?禮部官員腦子都糊涂了麼?」
清笛蹙眉,急忙奔下門階,迎著鳳熙的腳步,搶先一把握住了鳳熙的手腕,嬌俏揚眸,「哥哥自是為妹妹高興,竟至不敢相信。哥哥還不與我喝上一杯,共慶今日麼?」
清笛說著用力捏緊鳳熙的手腕.
夕陽斜掛,鳳熙與清笛對酌,也是從午時喝到了黃昏。兩人都是微酣,倒也都就此解下了面上的面具。
「這些酒,我越喝越熟。憐兒你趕緊招來,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酒?」鳳熙長眉斜飛,眸光流溢。
「哈哈!」清笛拍掌而笑,小女兒的嬌俏蓬勃而出,「喝了這麼久,都要喝光了,才想到麼?——當然是你私藏的山陰甜酒啊!」
清笛伸手點指鳳熙,「小氣鬼,明明從山陰帶回幾大壇山陰甜酒,卻只肯給我小小一甌子;我便索性將你房里私藏的都偷了出來,一下子喝光!」
「哈哈……」鳳熙也是大笑,將手肘抵在桌面上,眯了眼楮,著迷地望清笛自然的嬌態,「我不是小氣,那些原本也都是給你留著的。若一次給了你太多,你便也定會一次喝光。你是女孩兒家,難道讓府中上下都看見你醉醺醺?」
「哼,你自然還有其他念想!」清笛笑,「你一次給我一點,便總吊著我去找,這樣我便總會去你那院子里……你這心思,還能瞞得過我?」
鳳熙笑得長眉輕揚,卻說不出話來,只是頰邊紅起。
「定是藍田泄露了我的秘密。」良久,鳳熙才悠然出聲,「她就算還能瞞得過你,總惹不起翡煙。這回替你運酒出府的定然就是他!」
「你擔心我在府里喝醉,那麼我們就在這山寺里一醉方休吧!」清笛笑著捏起盅兒,妙目流轉望鳳熙,「你錯了,不光是藍田,還有沈姐姐!他們一同幫我將那些酒從府里偷運出來,送到這兒來。」
提到沈婉娥,鳳熙微微皺眉,「憐兒,你還在怪我。」
清笛捏著盅兒,挑起眉尖兒,便嬌俏地將盅里的酒隔著桌子全都潑向鳳熙。酒花兒崩散,灑了鳳熙周身。鳳熙本是白衣不染塵的公子,驚得瞪大了眼楮,「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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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