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听見清笛掏心窩子的話,翡煙反而不再哭了,先伸手去替清笛抹干淨了眼淚,然後再抹淨自己的,「姑娘既然以心相授,又何妨听一听奴婢的心?」.
「奴婢與藍田的情分,自知瞞不過姑娘。奴婢也從無一日想瞞著姑娘。只是,自古忠孝難以兩全,奴婢縱然心底記掛著藍田,卻也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姑娘北去。」
「奴婢與藍田早已商量好,奴婢隨著姑娘北上;而藍田也會求著公子,不僅僅再當一個于府中伺候的小廝。他會好好跟著竇統領他們學著功夫,來日跟在公子身邊,建功立業……這樣一來,何愁藍田來日沒有北上的機會?」
「姑娘不必顧著我們,我們定然會想辦法再得見面。茆」
清笛听得微微含笑,「藍田真的長了這些出息?那也便好了,我來日將你交托給他,就也放心。」清笛拉著翡煙的手,緩緩笑起來,「藍田是個好小子,可是終究是出身微末,胸膛里少了點豪氣。我總擔心,這小子缺少氣概,不足以讓我將你托付給他——這回他既然肯為了你而上進,我倒是真該好好賞他。」
「姑娘,如此便帶了奴婢同去吧!」翡煙終究破涕而笑。
「也好。」清笛終于點頭,「也讓你與藍田那傻小子分開些日子,也好趁此考驗考驗彼此的心。你倆打小兒就在一起,被拘束在這院子里頭,只看得見彼此;這一回,倒也該讓你多見見外頭的天地!」
翡煙面頰微紅,便用力點頭,「嗯!」.
六月初一,晨空無月。清笛早早便起了身蚊。
外頭送親的內侍、宮女早都已經忙碌開。長公主與沈婉娥更是徹夜未眠,仔細打點諸遭事體。杭州府、兩浙路的官員也都齊集在外。
清笛卻遣散了身邊所有人,只說想要自己在府中最後走一回。
未及梳妝,清笛散著青絲,只穿白紗衣,赤了腳走在侯府內。
以她近日公主之尊,定是所有人都當避讓,所以整個侯府便只成了她一人的天地。
這里雖然是當年吳越國的皇宮,如今是敬國侯府,可是曾經有三年的時光,這里也曾經是她的家。大將軍袁承道率大軍平定吳越國,杭州城內最高規格的宅院就是這侯府,于是大將軍行邸便也暫時置于此處。清笛與娘,便以此為家。
娘生下她是在陪伴爹爹行軍的路上,所以清笛始終對「家鄉」一詞心思淡漠。唯獨那三年身在杭州,身在候府中,第一次有了依歸感,明白了安定的意義。
開我舊時窗,著我舊時裳……今生,怕是最後一回。
清笛藏住疼痛,面上只掛著微笑。相信爹娘此時定在這侯府上空,靜靜凝望著她。所以她只笑,絕不流淚。
走入西跨院,穿過月洞門,眼前那扇略顯凋敝了的小軒窗仿佛重復當年顏色。窗欞吱呀打開,窗內露出娘的笑顏。娘手上還捧著繡繃,含笑望她在院子里逗著小藍,「憐兒,看你發鬟又亂了。且進來,為娘為你重新綰上。」
她便軟軟依偎進娘的懷抱,看見娘繡著的是鴛鴦。那時略通人事的她便偷笑,「娘繡了給爹爹的吧?」
娘便笑,「你爹爹身上永遠戰袍甲冑,哪里用得著這個。這個是為娘繡給你的——朝廷令女子十三而嫁,你如今也不小了,為娘倒要提前幾年為你準備著……若哪日有心急的後生踏破了門檻來搶,為娘還怕措手不及!」
「哎呀,娘……」年幼的憐兒紅了臉頰。
一陣風來,窗頂紫藤的枯葉飄落,哪里還有鮮艷窗欞,何處再覓娘的溫煦笑顏?
清笛站在原地死死藏住眼淚,輕聲說,「娘,女兒今日真的要出嫁了。縱然沒有娘手繡的嫁妝,可是娘放心,女兒依舊會好好的……」.
轉過廊檐,後院的石堂巍巍屹立。石堂地面的青石,都已隱約有了凹痕;轉頭向左,第三根柱子,清笛奔過去,手指輕撫柱子上的劍痕……
這里是爹爹練劍之所。
每當華燈高燃,爹爹忙完了一天的軍務,便會卸去甲冑,來這院子里飲酒練劍。
她自小便不忿爹爹不肯教她工夫,便每每到此處來觀看,竊以為能偷得一招半式。
爹爹就笑,每回練過一套劍法,便召喚她過來,問她可看懂了門道。她每回也只能撅起嘴來,說爹爹走得太快,看得她眼花繚亂,哪里看得清路數?
爹爹便會大笑,說我的女兒真的不是塊練武的材料,為父也私心希望,你一生不染兵戈,只好好當個平凡的女孩兒,這一生嫁人生子。
爹爹說,建功立業雖然看似風光,卻無人知那背後的辛酸。爹說我定不要我的女兒再去體嘗那份艱辛。
一將功成萬骨枯,轉頭功業都成空。夜深人靜時不忍看來時路上,一路暗血枯骨。
爹說,這一生最酣暢時,不過此時醉里挑燈看劍,然後逗著女兒大笑幾聲。什麼千古功業,又豈能比得上此時。
清笛垂下眼簾,仿佛又是舊日的幼女,依偎著爹爹昂藏懷抱,輕聲說,「爹爹,女兒都明白。可是如果不得家國安定,又如何能有醉里挑燈看劍的心境?」
「女兒縱不能如爹爹一般,為家國縱馬橫刀,女兒卻也還有微末之力,願意將之盡數奉獻給家國。爹爹,女兒總不會辱沒爹爹英名,女兒定會為爹爹洗盡罪名,還爹爹九泉之下的一世清白!」
「公主,時辰到了,請公主梳妝,啟程……」院子外頭,內侍高聲提醒。
清笛轉頭望東方天際,旭日已升。
-----------
今天三更完畢~~~繼續跟大家求月票喲,還有的親們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