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竟是在哪里見過老臣?老臣百思不得其解,還請公主明示。」
韓志古施禮,「自從來了契丹,先為地皇後的宮份人,再經地皇後推薦給太祖皇帝為官,直到今日……長長的幾十年,老臣將自己的全部的心力都奉獻給了契丹,從未再回過中原漢地。公主在來契丹草原之前,又如何能見過老臣?」
清笛明白韓志古的為人謹慎,便輕輕一笑。用這略帶淘氣的笑容,遮去了之前的愁雲慘霧茆。
即便命數已定,即便死亡就在前頭不遠處,但是既然一切都已無法改變,又何必只是徒勞地傷心悲泣?還剩一天,便笑對一天;還剩一刻,便也笑著度過才是。
「韓大人,您的臉色都白了。」清笛忍著嗓子眼兒的腥甜,狡黠一笑,「我說在中原見過韓大人,卻未必是韓大人本尊去了中原啊……」
「公主!」老謀深算如韓志古,這一刻都是冷冷汗下,連忙向清笛稽首,「身為契丹官員,老臣若私入漢地,這便是大罪了。那些北面官員一直想要捉老臣的把柄,老臣听了公主這番話,豈能不股栗顫顫……」
「呵……」清笛輕輕一笑,蒼白如紙的面頰上,終于多了一絲血色,「韓大人別急,我見過的並不是韓大人本人,而是——韓大人的石像。」
「石像?」韓志古也微微一愣。
清笛含笑點頭,「霸州城中的街市口上立著兩座石像,跪在街口,生世受人唾罵。其中一座是我爹,另一座我卻不認得。不過因為時常去看了,便也將那面容都印在我心底——及至後來到了契丹草原,第一回看見韓大人,才終于將心中記下的那面容與眼前的大人合二為一。蚊」
如今想起那兩座石像來,恍如隔世一般。曾經的那些疼痛,如今終于已經能夠坦然面對。不知道是自己長大了,經歷的事情多了,心早已變得堅韌;還是因為那一年的寒食,終于能夠盡了一個女兒的孝道,風光祭奠了爹爹,所以讓她能夠放下那份兒心。
人這一生中,總會遇見許多的溝坎兒,每一回都仿佛要跨不過去一般。可是這世上又何曾真的有跨不過去的溝坎兒?若能堅持過去,再回首去望,便也只覺雲淡風輕,當初的那番憂愁其實原本真不值得。
「那兩座石像是宋人心中的兩大賣.國.賊。見了您在契丹的身份之後,我才明白,原來他們是想說您雖為漢人卻為契丹出力,更成為契丹皇帝的左膀右臂,于是便斥罵您數典忘祖、認賊作父。」
韓志古聞言,面上印滿黯然。
清笛卻輕輕一笑,「韓大人不必介懷。從前我年幼的時候也為我爹不平,到如今反倒釋懷了。旁人說您二人是賣.國.賊,您二人便是了麼?旁人眼中的,又怎麼可能是真實的自己?只需對得起自己的心便夠了,又何必要對旁人解說?只需自己最珍重的人能夠明白,就夠了。旁人,不過都是不相干的人。」
韓志古一生抱負,唯獨在面對漢人與契丹人對立觀念時,無法周全。此時听得清笛這樣說,不啻清風拂面、醍醐灌頂,「多謝連城公主!老臣枉活一世,竟然仍舊于許多小事上無法灑月兌。今日老臣受教了!」
清笛微笑。韓大人自然並非不夠灑月兌,韓大人只不過是還沒有到了看破生死的一刻。便如她此時,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于是便沒什麼看不破了。
「原本我剛來契丹見了您的時候,對您也心有防備,心中多少也帶著對您的成見,懷疑您的善惡。可是經過這麼多日子的相處,我倒是漸漸明白了韓大人的心。」
「六皇子說過,契丹皇帝從太祖伊始便不是將自己只作為契丹的可汗,他們甚至給自己取了漢家的姓名;韓大人也是一般,韓大人實則也從來不是在為契丹人盡職盡責——韓大人是在為百姓盡職盡責。漢人是天下百姓,契丹人也同樣是天下百姓……」
「所謂家國,從來不是帝王一人的家國,而是千千萬萬百姓的家國;臣子並非只為帝王一人盡忠,而是在為天下百姓綢繆……因為有韓大人在,身在契丹的漢人百姓,從最初的為奴,漸漸也獲得了與契丹百姓平等的身份;契丹朝廷里更有半數的南面官員。這些都是大人的無量功德。大人何罪之有?大人只有功勞!」
韓志古這一回終究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面上老淚縱橫。這些年面對漢人的指責,說他背棄祖宗,著實令他百口莫辯。華夏與夷狄的偏見讓他一生心不得舒展……這一刻,心中的委屈全被清笛說破,老大人哭得無法自持。
「公主,老臣自知有愧,此時便也向公主表明心跡︰公主若離去的那一天,老臣定追隨地下;用老臣這條命,來贖對公主的罪。」
「韓大人,萬萬不可!」清笛驚慌得又咳嗽起來,「萬萬不可……若來日六皇子登上皇位,還有萬般事體需要韓大人從中周全。韓大人又豈可為了我而輕易拋卻了性命!」
「公主放心,即便微臣追隨公主而去,朝中還有犬子。犬子多年跟隨二皇子,早已最為諳熟二皇子為人處事之道;二皇子手下的一應事體,犬子也全有參與——來日六皇子登基,犬子一定會保護六皇子避過二皇子的明槍暗箭!」
「韓大人!」清笛也是一震,「原來韓大人將令郎送到二皇子身邊兒去,便是早已布下的棋局!」
「無論是契丹,還是中原,唯有君明臣賢才能保得百姓安康。微臣之心,盡是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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